第45章 二十七只狐狸爪
那一年, 秦琯的祖父和表哥在北疆沙场殉职,他们赢了那场艰难的战争,秦家却失去了顶梁柱, 秦琯永远失去了两个亲人。
“我……我,想要,想要表哥回来……”秦琯坐在院墙上,大哭着抽噎。她个子长高了一些, 已经比木偶还要高了。
“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回来。”木偶说。
他想了想, 扭过头认真对她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哥哥, 像我这样的……哥哥。”
秦琯没有回答, 她抱住矮了她一肩的木偶, 从冰冷的木头里找到温暖。
那天北风萧瑟,风云欲至。
回到国师府的木偶男孩将关押自己的铁窗上的铁栏杆拔下, 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躯干上。他和别的木偶不同,除了嗅觉和味觉外, 他有着别的木偶不可能拥有的人的感知,他能听到声音, 能体会触摸和被触摸的感觉, 也能感受到疼痛。
但直到双腿被砸得四分五裂, 碎开的木块散落的满地都是, 国师闻讯赶到,迎着他疑惑痛惜的目光, 木偶说:“我要换一个身体,还要一面镜子。”
国师鞭打了他整整一夜发泄怒气,终于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得到了一幅全新的,成人那么高的身体,还有一面破碎的镜片。国师制作木偶的用料越来越好, 这具身体摸上去竟已有了人皮肤的质感和纹路。
国师在他的新面孔上划下了重重的一痕,负气离去。
少年木偶对着镜子,把自己木球一样的头颅渐渐刻成少年模样,深邃五官,英俊清朗,他对着日光转动破碎的镜片,给固定不动的脸颊雕刻了一个笑着的眉眼和嘴唇。
那个坐在院墙上的小不点,最喜欢笑。
他摔碎了镜片,将它碾成粉末,做成了自己精巧的双眼,乍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只有那道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尾的深深划痕,他如何都去不掉。木偶重新戴上了面具,他要给那个女孩一个全新的哥哥。
……
卜算子在密室中惊醒,木偶是没有梦的。眼前又是窒息的空气,漆黑的屋室,唯一不同的是,一缕光从头顶上方的罅隙中顽强挣脱出来,照在他的手边。
他抬起灵活的手掌,想永远捏碎它。
如果要永世堕入黑暗,为何要有光。
那一天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再次逃出牢房去找他的女孩,但垂下的长绳再也没有人攀附而上。
他坐在高墙上往下看,她却只是挥挥手让仆从将偷窥的少年赶下去。
木偶等不到高墙上的女孩,他收起绳子,被迫回到国师府,从此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
……
“叩叩叩……”门被叩响的声音惊醒了秦琯,她迅速从那个令人恍惚的梦里回归现实,晃了晃脑袋,起身开门。
“栗子回来了。”面前的小姑娘牵着身后少年的袖摆,矮个子拉着高个子,她嘴边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月白袍子的少年提起手上拿着的一大堆东西,把它们通通放在桌上,小姑娘则扑上去拥抱着自己的“战利品”,把吃的零嘴糕点都拿到楼上去。
“好好吃饭呀,睡前少吃零食。”少年温声提醒道,换来小姑娘愤怒且无奈的叫喊:
“明明你才是狐狸我才是主人!凭什么你要管我。”她嘟嘟囔囔半天,最后在秦琯“我也不建议哦”的眼神中成功消音。
只好又气呼呼地一趟一趟把楼上的零嘴拿下来。
秦琯转过身想关上门,却看见远处有一个红衣白袍的人站在对面的铺子边,他摇开了骨扇,目光闪烁地朝她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些熟悉。
联系到今天下午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她拍了拍脑袋,觉得可能是六月的天气渐渐变热,她都要热昏头了。
秦琯关上了门,余光中,刚刚站了那个人的地方空了。
……
今早狐狸买来了汤包,眉栗咬着嘴唇看着他,目光里充满质疑。
“你不是说你忘了吗?”眉栗问。
“只是忘了那条巷子,今早我出去把附近都找了一遍,找到了。”斛岚迎着她的目光也丝毫不心慌,狐言狐语是基本修行,千年的狐狸总有自己的拿手好戏。
眉栗悻悻拿过斛岚手中的草纸纸袋,拿着细竹签去扎里面的汤包,似乎嫌这样汤包会被扎破,汁水就会流在袋子里,眉栗把斛岚的那根竹签一起合作一双筷子,小心夹着里面的汤包。
见少年看着她手中的袋子,眉栗把汤包悄悄夹到他眼前,作势要喂给他吃,下一秒快速收回来放进自己嘴里,她眉眼噙着戏弄成功的愉悦,却忘了汤包汁水的滚烫。
“嘿嘿……嘶!”,一口含下去,外皮破损,汁水四溅,烫的她瞬间眼含热泪,却还是捂着嘴坚强地咽下了美味。
眉栗伸出舌头,像狗狗一样在风中深深吸气哈气,少年扭过头非礼勿视,手中的一缕看不见的仙力却悄悄附在小姑娘的唇舌上。
“咦?好了!”舌尖的烧灼感都被一阵清风带走,眉栗连忙用竹签继续夹下一粒汤包,这次她咬破了外皮,小心翼翼去吸吮里面的肉汁。
斛岚站在她身后,眉眼无意间含着一抹无奈的笑意。
两人径直朝国师弟子府进发,斛岚开启一天的发呆旅程,有时还会偷偷从课上逃走,留下一个假的幻想在课堂上“好好听课”,真正的心神则跟在小姑娘身边,看她一日复一日地刻苦修习。
今日,来教导内府弟子的是大国师的大弟子,荀谕。他跟在国师身边已有数十年,身姿颀长,温润知礼。
他微笑道:“今日由我为你们授课。”他目光温和地扫过面前的十五位内府弟子,“诸位都是我国师府未来的顶梁,也是维持世间永远平和安宁的希望。”
弟子们面色严肃,从踏入国师弟子府内府开始,与世间的普通人相比拥有绝世的地位,享受着人世间权力带来的诸多好处时,他们就愈发感受到肩上的重担。
妖界为了上一次战争复仇蠢蠢欲动,几大边防仅靠不会符力的普通军队苦苦支撑,新一批的内府弟子却延迟了毕业,至今还有六人在内府滞留。
弟子府内府一届三年,每位弟子在入选后如能通过国师设下的考核就可毕业,按照近几年边防异常缺少大符师的状况,六位内府弟子的加入能够给各处边防减缓不少的压力。
这六位弟子,没有一人通过毕业考核。
即使边防告急,国师府也有自己的理由不放人,作为最有权威的符师统治者,没有人敢质疑国师府的决定,就连久居深宫的陛下也只是过问了一句,并不干涉。
弟子们都面色沉静,联想起如今摇摇欲坠的太平盛世,心中沉甸甸的责任烧热了眼眶,站在最后的六人甚至扶额叹息,其中饱含着焦急和无可奈何。
只有眉栗,她侧过头看天看地看花鸟鱼虫,就是不看荀谕。甚至偶尔与她的余光碰撞,其中也满是讥讽和不屑。
荀谕好脾气地忍耐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眉栗,你是这一届内府弟子中最强的符师,更应该对自己的责任有所认识。”
眉栗不耐烦地扭过头,正脸看他,青年脸上闪过叹息神色,两手背在身后,湛蓝色的袍角被微风吹动,端的是前途无量的大弟子风范。
她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却见荀谕双眼睁大,其中闪过各种复杂情绪。
眉栗摸了摸自己的脸移开目光,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没必要这么明显吧。
以魂魄陪在眉栗身边的斛岚微微皱眉,他似乎感受到了二人因缘际会的一丝联系,这种联系并不是血脉的联系,而是因为其中一人起了眷念之心。
斛岚抿了抿唇,看见小姑娘的动作和眯起的眼睛,他放下心。
旁边的孙有机用手圈在嘴边,重重地咳了一声,才打断了这场尴尬。
荀谕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继续符道的讲授。
“符道,分为符阵之道,符器之道,符阵之道就是写下的符文借由符纸吸收符力,最后脱离符纸,成为有各种用途的符阵。”
“符器之道,就是将符文附在法器上,借由法器发挥符文的力量,同时如果法器有自身的威力,就能爆发出比单纯使用符文更大的威力。”
“很多符师都认为符阵才是符道德正途,借由法器发挥而出的力量并非符师本身的符力。”
他顿了顿:“我和他们想法相左。万物生而平等,符道只是一种手段,如果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不管是哪种方法都是可行的。”他看向凉楚和孙有机:“这一届内府弟子中,有两人都是修符器之道。”
凉楚是将符文附于赤鞭上,孙有机则依赖于家传的机关术。
下一秒,荀谕手边的空间扭曲震荡,他从空气中慢慢抽出一把剑。
“有没有符道双修的人?”下面有弟子提问道。
荀谕顿了顿:“我至今未见过。但能够修好一道就已算不错,三心二意反难成大才。”
眉栗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荀谕手中的剑上。
那剑金黑剑柄,银白剑身。
和幽冥境万妖坑中的记忆竟完全吻合。
荀谕去过万妖坑,也来到过万妖坑的上方!
不止是眉栗,斛岚也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是巧合吗?
眉栗弯起嘴角,露出进入国师弟子府以来的第一个危险微笑。巧合?不,是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全文的小高潮开启,之后一路全程高能!离你们期待的彻底掉马也不远啦。
啊呜抱着尾巴嗫嚅:不看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