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五只狐狸爪
狐狸定定的看着那个手里拿着帕子, 奇怪地大喊的人。
“一条帕子!哈哈哈哈哈这妖怪尾巴里还藏了一条手帕!”说完他就把那帕子狠狠揉了几下,当着狐狸的面,把帕子丢在了污水里。
另外几人却显得有些急躁:“跟一只小妖怪费什么力, 赶紧抓了它好回去交差!”
那双一向温柔剔透的狐狸眼里,红红的露出了凶猛之意。
它毛脸严肃,定定立在浅水中,月光照下的影子倒影其中, 竟赫然是一条毛发丰沛的大狐狸!
一人高的狐狸于深夜里长啸, “啊呜”一声朝那人扑去。
四个人瞬间怔愣在那, 不对, 明明是一只妖气衰弱的小狐狸, 本来应该什么攻击力都没有,也无法施展妖力, 为什么可以突然变换……
等等,这不是变幻。
四人哆嗦着看向狐狸身前的影子。影子黑的瓷实, 这,不是幻术。
狐狸就要一下扑上去, 用尖利的牙齿将他们统统撕烂, 因为心底的声音在悄悄蛊惑:
斛岚, 你现在只是一只狐妖, 没了狐仙之心,为什么要受狐仙之心压抑之苦呢?狐仙不可以伤害未犯天道的凡人, 但狐妖可以——
蛊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脖子的长嘴鸭。
不可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斛岚,没了心,你依旧是狐仙。
那个声音在霎那间将它唤醒, 高大的狐狸轰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绒毛团子。
变小的狐狸依旧站在街巷的浅水中,它并不惧怕。
依旧“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它的乳牙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却用手肘撞击它的肚腹,将它一下子撞进冰冷的水里,狐狸重重喘息,任凭四个人踢打,它低下脑袋,将水里湿哒哒的帕子咬在嘴里。
它想奋力跳起,但一只后爪和一只前爪已经在刚才的击打中折断,只好一颤一颤的跳走,没几步就被四人重新狠狠踢中——
滚入泥水中。
他们似乎将这种击打当成了乐趣,将这只已经力竭无法反抗的狐狸当成了玩物,一边用脚踢着,一边骂着脏话,发泄着一天的不满。
剧烈疼痛中,它想,即使就此死去,也算是将这条命还给了眉栗,狐狸眼看着那条脏污的不成样子的手帕,有点心疼。它咽下帕子角的脏水,无力地低下脑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
小小的,黑衣人影,如果不是惨白的月光,几乎就要彻底融入黑暗。
她露出一张皎皎盈盈的小脸,琉璃样的圆眼睛慢慢眨动,唇角没有微笑。
她说:“那是我的狐狸。”
“知道动了我的狐狸,下场会是什么样吗。”
语句轻飘飘的,呢喃般散在夜里。
下一个瞬间,金色符光轰腾而起,将她整个人都映在这一片赤裸的辉煌中,雨水未干,地上的脏水粘腻淅沥,接近她的水汽都如蒸发一般缭绕开,她一步一步铿锵踏着雨水,小小的身影向四人走来。
“妈的,哪来的不自量力的臭婊 子,你是谁?”那人不屑地朝边上啐了一口。剩下三人嬉皮笑脸,显然以那人为首,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在国都,谁没见过几个符师?怕别是拿着几张别人画的符打肿脸充胖子想吓唬人吧?
那四人不约而同地想,爷几个见惯了符师,也见惯了冒充符师的,这个小屁丫头,看这身量,连符师的普遍年龄都没到,就想充大人来砸场子?
那人将外衣脱下来甩在水里,毫不觉得“欺负‘一个小女孩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一起上。
他们维持着不屑的神情,直到那道金光轰上他们的身体,淹没他们脸上无限的震惊。
就像打飞了几个破布袋子,那道金光铸成了金色的牢笼,将他们困在里面,尖利的叫喊无法传出,触到阵法的边际也要弹回来,继续下一轮的狠命击打。
那几人口吐鲜血,但击打却并没有停止,符文化作攻击的漩涡,他们哀嚎,求饶,却发现不仅那个少女听不见,甚至整个国都都听不见,这里被隔成了一方密室,将他们的痛苦和鲜血通通关押的暗无天日。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眉栗不是听不见,她早就听惯了这种声音,因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慢慢走过去,小心捧起水里的狐狸——
它最爱惜的、每日都要打理的毛被脏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黏着,原本看着胖乎乎的毛绒一下子不见,只有消瘦的狐狸。平常经常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尖吻边上有咳出的血沫,她用袖子轻轻擦掉。
嘴上还咬着什么,生怕被人抢夺似的四只爪子一起抱着,藏在肚腹上。
一条帕子,已经被脏水污得看不出摸样。但眉栗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她放在狐狸身边那一条。
眉栗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着狐狸,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它取暖,丝毫不嫌弃狐狸满身的泥水,就像第一次救下这只狐狸时一样把它揣在胸口。
扑通,扑通。
是她急迫的心跳声。她重新抬头看着那面容扭曲,大喊大叫的四人。
魔头不会掉眼泪,但会愤怒。
黑色的琉璃眼珠无情的聚焦在他们身上。
谁来承受魔头的愤怒?
黑袍的少女再次张开掌心,她的发丝被符力吹得向后鼓动,金色的符光纯粹到近乎赤红,愤怒的恨意汹涌滔天,她喝道:“去!”
那张小小的符纸刹那间就成为了十六条巨大的铁链,从符纸中蛇一样飞出,捆缚住四人的手脚,粗大的链条穿梭过原先的禁锢壁垒,竟将那四方的阵法“咔嚓”一下粉碎,链条狠狠钻进那四人的四肢,将他们的手臂死死钉在看不见的墙上。
鲜血崩溅。
少女唇边依然没有微笑。她的愤怒化作烈火烧灼,从四人的身下烧起,任凭他们无力叫喊。
禁锢符重新添补,那方阵法重新合上,将这炼狱般的世界从现实中完全隔开。连同他们力竭的呼痛声响一起消隔。
就像从未存在过。
眉栗踩着一地积水,没过她的鞋面,重新打湿她的裤脚,划过一地涟漪,巨大的月轮破碎在她脚下。
满世黑暗,她踩碎唯一的光明。
深夜里,重新下起小雨,她把狐狸藏在怀里,推开家门。
秦琯看到她怀里的狐狸,一脸心疼:“要不要紧啊,我去烧水。”说着她急匆匆走向后院,顺便招呼着还没睡下的玛瑙一起帮忙。
半两悄悄凑上来,它贴在狐狸的脑袋上,眉栗刚想把它轻轻拂走,就见它吐出了一个透明的圆球,那里面是狐狸的记忆。
四个人对狐狸拳打脚踢,小小一只毛团子在污水里无意识的翻滚,把所有长毛都染得脏污,紧紧贴在身上。它闭着眼睛,怀里却还紧紧抱着一只湿得滴水的帕子。
眉栗的拳头重新握紧。记忆消失后,她甚至觉得那四人受到的痛苦还远远不够解她心头之恨,只想把他们挫骨扬灰。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狐狸。
狐狸无意识地歪着头,那条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她胳膊上,好看的狐狸眼闭着。
眉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毛脑袋,神情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的温柔。
这是她的宝贝狐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眉栗把狐狸轻轻放在柔软的毯子上,秦琯和玛瑙烧好了热水端进来,眉栗拉住帕子的一角正要扯掉,却发现帕子的另一端,狐狸四爪并用紧紧抱着,丝毫不让。
她并不觉得一条脏帕子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就是秦琯随便买的,以“大家女儿都有帕子,自家女孩子也要有”的歪理硬塞给她的。
一条帕子罢了,狐狸如果想要,她可以亲手帮它做一条的!
眉栗:……好吧,暂时有点困难,她现在连怎么穿线都不会。
但勇敢的大魔头不怕困难!
眉栗最终放弃了抽出狐狸爪中的帕子。厚绒巾在水中“咕咚咕咚”浸湿,吸饱了水,眉栗不太擅长地把它拧干,因为太用力把绒巾绞得干巴巴的。
秦琯轻声说:“我来吧。”
眉栗的眼神落在那一团柔软上,把绒巾重新按进水里:“我想自己照顾它。”
秦琯看了看伤的不轻的狐狸,拍了拍眉栗的肩膀:“我再去烧一壶热水。”
眉栗拿着烫手的绒巾,在空中甩去多余的温度,将冰冷的狐狸裹在里面。原本深厚的白色绒毛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肚腹上的深深伤口裸露出来,那是被尖利鞋尖一次次踢打出来。眉栗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曾经受过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多少次。
她从来对肉/体上的痛苦十分冷漠,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上一世天下人叫她大魔头,这一世她称自己为大魔头。
但现在,大魔头坐在桌边,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想冒出来,又被阻隔。
她抚上自己的睫毛,有些迟疑。
面前的狐狸小小的“呜”了一声。
眉栗回过神来,湿度正好的绒巾轻轻擦过狐狸的每一寸毛发,将它身上的污泥、血迹都慢慢拂去,边擦边摸一摸狐狸湿冷的尖吻。
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热度。
她叹了口气。
重新从床头摸出那本大国师亲传的符册,书页一页页划过,停在最后几页上。
眉栗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她这段时间练符越发勤快,符力提升许多,撕裂感也就越剧烈。撕裂符力犹如撕裂心腑,甚至在自己动手撕裂时还不能有一刻停下,必须要强忍剧痛,彻底将现有的,和医符符力不相关的符力全部压抑,把唯一的善念从这些符力中撕扯出专门锤炼。
才能将莹莹的绿色符光唤起,写出真正的医符。
世上没有人敢这样做,他们坚持不到撕扯完毕,符力就会先一步溃散,成为毫无符力的废人。
但她不一样。所有符道都欢呼雀跃着涌入她的怀抱,没有任何一种符道会拒绝她的召唤。
眉栗嘴唇苍白,皎白的额头布满冷汗,她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但那丝绿光依旧在划过的符纸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符成。
小小的绿色符阵浮在毛团的上方,轻轻转动,隐约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生机。
狐狸的脑袋动了两下,它放开那张帕子。然后抱住了眉栗的手指。
一点点湿润从狐狸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把刚刚擦过的地方重新浸湿了。
眉栗把狐狸整个抱起来,走上楼放在自己的床上,另一只手给它盖好小被子,开始絮叨。
“离家出走的孩子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你这么顽皮,看吧,被别人打了还不是要乖乖回家。”
“这么顺滑,我一口肉一口粮白花花的银子养起来的毛,全破相了!”
她犹为不解气,小声道:“别看你现在听不见我就不说你。”
却发现狐狸的四只爪子都有些颤抖,她探身过去,把脸颊贴过去,却发现啊呜整只狐都十分烫脸。
眉栗一下子直起身,惊奇道:“啊呜发烧了!”
可她也有些担心。
本来嘛,小妖怪们身强体健,脱离父母在深林里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她甚至在雪满山里见过浑身是伤的小兔妖,刚想趁其无力反抗把它抱回去养,结果那只小兔妖就身姿矫健的跳远,并回过头给了她一个不屑的表情。
眉栗不知道一张兔子脸是怎么做出“不屑”这个动作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精神攻击。从那之后,她就意识到,小妖怪们虽伤但强。
结果看看自己养大的小妖怪……却好像有点虚弱?
难道家养的就是不如野生的吗?
她不知道怎么照料发烧生病的小妖怪,只好叫来玛瑙。
“生病?我们生病没有别的办法,洗个凉水澡?或者,”小兔狲吸着鼻子仔细想了想,“向狐仙祈祷。”
它肯定道:“就是这样。”
眉栗:凉水澡?以毒攻毒?
听起来还是向狐仙祈祷比较靠谱,虽然她这辈子,向谁祈祷都不会向狐仙祈祷,但在医符也没用的时候,这是唯一一个可能有点用的方法?
“向狐仙祈祷,他能听到吗。”眉栗不太相信。
“能的!”玛瑙踮起脚,够着床角郑重道:“一定可以的,狐仙听得到所有妖怪的祈祷,上一次我们家隔壁山上的小松鼠被人类的捕妖夹夹断了尾巴,就是向狐仙祈祷了才好的。”
玛瑙看了看床上的狐狸:“更何况,大……大人还是和狐仙同族呢。他一定会听到的。”
眉栗心里虽然十分抵触,但如果真的可以靠这个和狐仙联系……另外,啊呜也确实是一只狐狸,没准狐仙更喜欢自己本族的幼崽呢?
嗯,眉栗肯定地想,她是为了啊呜,不是为了自己。
她说不上诚心也说不上不诚心地请教了玛瑙,得到对方“就双手合十,直接说”的回复后在心里大胆地默念:
“你虽然为狐不行,但啊呜是一只小狐狸,狐狸你总得管管吧!快把它治好!”
下一秒,啊呜就懵懵懂懂睁开了眼睛。
眉栗:……这么灵验吗?
她赶紧又合上双手,像是生怕错过机会一样赶紧补上下面的话。
啊呜迷蒙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就在刚才,他的意识短暂的离开了这具身体,冥冥之中有所感触,似乎是狐仙之心在召唤他。
但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聆听一个人的祈祷,就像他在这千年中所做的一样,除了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之外也没什么不同……嗯,内容好像也不太对。
第一句,应该是在祈求一只狐狸的健康。
第二句,嗯——“你这只天下最垃圾的狐狸,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不然我打不死你!”
然后他的眼前清晰起来,就看到小姑娘盘腿坐在面前,口中默默念着什么。
她不小心念了出来,竟和他脑中的声音分外同步:“狐仙你这个臭公道辣鸡天道之子,赶紧给我滚回来受死!”
下一秒,小姑娘扭过头,眼神中还未消散的凶狠刚好和他睁开的眼睛对上了。
狐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再度扭过头,把自己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拔下来,团吧团吧看向自己的尾巴。
虽然他的眼神离开了,但脑海里还是不断回响着今晚听到的最难忘的一句话——
“那是我的狐狸。”
那时它跌在积水里,耳边水声回荡,全身疼痛难忍,心上万分绝望,似乎身在幽邪地狱。朦胧间,看到水里的那轮月光破碎成片,世间黑暗,唯有她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再也不要离开了。
再也不会离开她,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不如,告诉她吧。哪怕是死在她的符下,也比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更安心。
几日过去,眉栗请了假一心一意呆在家里照顾啊呜。虽然国师府各科的老师们都是被磨到不行才不情不愿的答应给她三天假期。
在他们看来,这种千载难逢的好苗子就应该全身心投入到符学的学习中,他们每一科的老师哪一个不是好不容易才逮到这样一个天才符学生,哪怕有时她已经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比老师更厉害的实力,但他们都想尽自己所能,让她更“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
眉栗不堪其扰,她觉得自己愿意走流程请个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要不是怕他们以为自己失踪了满大街张贴布告找人,她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
眉栗:上个学罢了,怎么还限制人自由呢。
但今天,她迎来了重生之后最大的难题——
给狐狸洗澡。
狐狸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虽然看她的眼神时不时会变得奇怪,里面隐约还夹杂着纠结和悲伤,其余的时候比之前还要好,具体表现为:啊呜已经任由她随便撸都不会反抗了。
以前的啊呜虽然在刚睡醒的时候比较乖,被摸毛毛的时候也不怎么反抗,但那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清醒过来,狐狸就要飞快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把尾巴脑袋耳朵等一系列毛毛柔软但非常敏感的地方藏起来。
眉栗最喜欢撸的就是这些地方。
每次摸到这些地方,稍微摸一摸狐狸就要受不住地“呜呜”出声,那双狐狸眼这时就会委屈但无奈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点让她不要再摸的小反抗。
没错,她就喜欢这样。
眉栗:大魔王的心思,一般人不懂。
以至于现在狐狸清醒的时间因为她长期的“偷袭”已经提前了不少,眉栗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些地方的软毛了。
但这几天,狐狸对她可谓是予取予求,极尽满足,即使它已经控制不住的“呜呜”几声,也尽力把那些小声音憋回去,做出很享受的样子。
这样的狐狸,让眉栗反而有些不忍起来。
然而今天要做的事却不容她心软。
就在昨天,她刚想完成每晚睡前的“例行一撸”,却捂着鼻子逃开了。
细细闻去,原来是啊呜身上已经有了不好的味道!
虽然啊呜自己闻不到,还很疑惑,但今天它必须洗澡。
眉栗是知道啊呜的,它最讨厌自己的毛毛被水打湿,每次打理好毛毛之后连路过桌上盛水的杯子都要小心翼翼的绕道走。
她打算先发制人,想要洗澡,得先消除啊呜心里不正确的洗澡认知。
首先,她在不透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出去买了一整筐金灿灿的橘子,个个饱满多汁,甜蜜可口,据说是从南海岸运过来的,十个就要一银币!
另外,她还特地询问了秦琯卖那些帕子的店铺,特地上街挑选了很多条好看的回来,都是真丝的,一条就要两银币呢。
帕子加橘子,这下总能让狐狸乖乖洗澡了吧。哪怕是边洗澡边吃橘子也不是不可以。
眉栗“啧啧”两声,觉得自己为了让啊呜洗澡真是用心良苦,如果它再不听话,真是对不起她的银子。
她怀着无与伦比的信心推开门,一眼就瞄上了二楼床上的狐狸。
“啊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橘子筐,顺便还摇晃两下抓满丝帕的左手。
狐狸疑惑地从二楼的栏杆里探出脑袋。
一筐橘子?一手的丝帕?
它不太感兴趣地缩回了脑袋。
眉栗:???
她继续诱惑道:“来剥橘子给你吃呀——”
狐狸闻言,颤巍巍地跳下床,颤巍巍地走下楼梯。
她张了张嘴,说出条件:“除非你愿意洗澡哦。”
狐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然后用仅剩的两只完好的前爪和后爪飞快逃回了二楼。
眉栗:……明明刚才下楼还很慢啊。
她叹了口气。狐狸不听话怎么办?削减它的福利!
她威胁道:“啊呜,如果不洗澡,今天晚上就不许和我一起睡了。”
狐狸抬起脑袋,稍稍不满的“呜呜”两声,没有动。
“明天也要睡在木柜里。”眉栗咬咬牙,加大砝码。
狐狸的小鼻子动了一下,它已经恢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焦虑的摇摆,但还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眉栗实在说不出来“以后都不能跟我一起睡”这样的话,因为身边有一只随时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狐狸感觉实在很好,顶多两天,她就要自己把狐狸抱回来了。
眉栗眼珠转了转,“我本来是想给你亲手做一件小衣服的……”她顿了顿,故意惋惜地说:“但可不给脏脏的狐狸穿。”
狐狸的一只耳朵动了动,它犹豫了一下,前爪蠕动着似乎想跳下床,就此缴械投降,但后爪死死扒拉着被子不肯动,似乎在坚守着什么奇怪的底线。
可恶。眉栗暗暗想,我的砝码都加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不上钩!
节流不行,就开源。威逼不行,就利诱。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只要你肯洗澡,前面的亲手剥橘子亲手喂,亲自做衣服都算数的,再加上,以后我不随便摸你的耳朵了。”
天知道她损失有多大!那可是啊呜的耳朵,超级细密柔软的绒毛,温热有弹性的小耳廓,还有摸一摸就有的敏感小表情,她逼迫自己停止想象,壮士扼腕一样坚定地看着啊呜。
狐狸的两只耳朵一起动了动,这次四只爪子都放弃了抵抗,只有尾巴还紧紧缠着床柱,努力向狐狸表达它的决心。
啊呜的脑袋垂下去,似乎在思考。
不可以的,斛岚,这是身为狐族最后的尊严,怎么可以在还没染尾的伴侣面前淋得透湿,露出自己最消瘦,最难看的一面呢。绝不可以。
然后眉栗就看到啊呜跳了起来,以头抢地,似乎下定了决心不洗澡,什么样的条件都不会答应了。
很好。眉栗心想,既然礼貌的劝(诱)说(惑)已经没用了,那就用点非常手段吧。
她随意抽出一张符纸,在楼上狐狸紧张的神色中画符召阵,随后指尖轻轻朝着啊呜一点,狐狸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朝楼下飞去。
它“呜呜”地小声叫,但没有换来眉栗丝毫的怜惜,只有铁一样的小臂膀和虽然温暖但朝着后院出发的怀抱。
这回任凭狐狸怎么挣扎,眉栗都坚守初心不动摇,特别是凑近了,她又闻到了啊呜身上奇怪的味道后。
“玛瑙,烧水!”
她霸气的指挥小兔狲烧开水,家里没有大木盆,秦琯也不会愿意分享自己洗澡的木桶,眉栗只好把上一任住户留下来的烧饭大铁锅架在柴禾上,把水烧开,不是,烧到一定的温度,再把已经偃旗息鼓的狐狸放进去。
啊呜像是丧失了所有希望,不仅大大的狐狸耳朵垂下去,整只狐都沉在锅底,只留一只尖尖的鼻子在水面上,怎么说都不愿意上来了。
“哈哈哈哈,”眉栗见此不仅不着急,还要邪恶地调侃两句:“铁锅炖狐狸!”
玛瑙已经不想看“狐狸大人”是如何缴械投降的,它生怕后面被报复,一溜烟跑出了后院。
只见眉栗大张旗鼓地撸起袖子,把皂荚树汁和着面的白胖皂团丢进锅里,在狐狸身上搓搓这里,搓搓那里,时而把它的毛毛像麦田一样拢在一起,时而单独揪起一簇,很多簇这样揪起来,远看就像一只“刺猬”狐狸。
斛岚已经不反抗了。确切地说,他完全妥协了。
直到——“啊呜,把你的尾巴翘起来。”
狐狸在水里闪闪躲躲,依赖一锅的泡沫和眉栗放肆的手指捉迷藏,最后却被一下子抓住爪子,顺着摸到了肚子,把狐狸揉搓的“呜呜”叫之后,就是尾巴。
眉栗是第一次洗狐狸,手法绝对算不上温柔。她倒提着狐狸的尾巴,从尾巴尖开始揉搓。
“呜呜——”
“啊呜——”
激烈的声音中,狐狸的小颤音勾的她的心也痒起来,干脆在狐狸夹着泡沫的毛脑袋上狠狠“啵唧”一口,然后光荣的全身湿透。
狐狸把眼睛遮在水里,被泡沫蛰的有些痛也不愿抬起来,他扒拉着泡沫,被水打湿后的毛毛遮不住脸红。
好吧,可以,怎样都可以的。有哪个幼崽不贪玩呢。除了偶尔用委屈的眼神觑一觑小姑娘,他已经是一条废狐了。
斛岚只是庆幸,浓密的泡泡已经把大半个狐身都遮掩起来,而且,啊……水温确实还有点舒适。
狐狸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任由小姑娘给他做免费的马杀鸡了。
眉栗用了一下午,终于把狐狸洗完了。整整洗了三锅水。
她运起风符召来微风,将狐狸吹干,四月初的天气,狐狸跳下来在风中打了个哆嗦。
它甩了甩毛发,觉得小姑娘洗狐的手艺还可以再精进精进。
深夜静谧,忽闪的提灯微微照亮那人的衣袍,“吱啦——”,面前的门被打开。
暗黑的内阁露出来。机括转动,巨盘轮转,一间地牢陈设其中。
一个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指尖撑着头,刺目的烛光下,他侧过脸露出一双惑人的眸子,猩红的嘴唇微微掀起:
“我知道,你会来的。”
提着灯的人被这句话僵住了腿脚,他干瘪道:“只有一晚,如果你明早不在这里,我就死定了。”
少年猛地倾身过来,脸庞距离那人不过三寸,他嗅着对方略微紧张的呼吸和颤动的喉结,像阴冷中的蛇,猩红的信子探寻着感官信号。
看着对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稍稍让了步:“好。”这个好字说的既轻又冷,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衣服,悉悉簌簌换上。
深幽的夜色中,月光隐在云后,天地俱是暗色。
推开门,一个红衣白袖的玉面少年走出来,他用手拨开面前震惊于这世间美色的怔愣之人,走出幽暗的房间,走出国师府的大门,站在清冷大街上。
像是终于回到人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闻不到任何气味,但通体舒畅。
手中的琉璃球叮铃碰撞,卜算子低下眉眼,不一会,他转了方向朝狐仙庙走去。
新上任的打更人和他迎面相遇,竟觉得这少年昳丽不似凡人,以为自己遇上了专门吃人心肝肺的孤野妖怪,连忙敲着梆子飞快地走了。
卜算子停在了狐仙庙旁第四家铺子前。
这里大门紧闭,符咒满布,他绕到后街去,翻上墙,坐在墙头看下面的院子。
偶尔有一个人影出入其间,那人长发拢起,腰封紧束,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她把院子里毛茸茸的一团抱起来,甚至让它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少年的眼光盯着着看似温馨的一幕,凤眼吊起,眼尾微红,他慢慢抠紧了手心。
但是他既没有剧烈的心跳,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就这样在高高的围墙上看着那人进了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他跳下院墙,亲手抚摸她曾摸过的所有物品,她路过的所有野草,企图在上面挽留住任何一缕未散的气息。
在这个无人的院子里,他一直呆到后半夜,直到晨霜在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花儿。
“今年,国师府弟子的小试炼提前,三天之后所有初级的外府、内府弟子都要通过秘境之轮前往秘境。”
“届时,符师晨报将依据每一个弟子的表现重新更新天下符文榜。”
老符师的表情严肃起来:“秘境之中,你们要做的只有拿到越多越好的妖骨和妖丹。如果遇到自己不敌的妖兽,”他顿了顿,语气果断,“逃。”
他的目光扫视过下面的弟子,缓声道:“至于秘境的地点,只有三天后才会宣布。”
眉栗懒得再听这些废话,她拍拍衣角挤开人群,径直走出国师弟子府。
家里还有一只毛茸茸翘首以待,回家的感觉就是这么好。
“明天秘境试炼,你总得带点什么吧。”秦琯把她的衣服收拾成一个包裹,“听说要在里面过一夜呢。”
“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眉栗摸着狐狸的软毛,啃了一口狐狸小爪子送上来的小酥饼,饼渣掉了狐狸一身,它一下子跳下来抖了抖,认真地把饼渣梳理掉,在眉栗吃完小酥饼之前都不愿意呆在她腿上了。
“我虽然之前没有符学天赋,但却十分向往。”她的面容亮起来:“所以对话本、说书里提到的所有有关国师府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呢。”
“话本?”眉栗一脸不可置信,像秦琯这样的高门淑女,也会在枕头床底偷偷藏话本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一心好学罢了。”秦琯说着,把符纸通通往包裹里面塞去。
眉栗探过头,把包裹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只留下符纸,又放了好些吃的,什么黄金酥糕,玉芙蓉软糕,还有蜜橘,青梨,鼓鼓囊囊塞了一整个包裹。
活生生像是要去郊游。
秦琯叹了口气,彻底不管她了。
“啊呜,你就不要去了。”眉栗看着坐在包裹上努力表达自己意思的狐狸,坚定道。
狐狸扭过头,狐狸不为所动。
他并不是非要去,只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啊呜,你想想,这次去,可是要猎杀你们妖族的同胞,你还想和我一起去吗?”
狐狸低下头想了想,升仙后,他就不能算是妖了,那些还未开智的妖族怎会和他同族?
它抬起湿漉漉的狐狸眼,使出独门绝技——
轻轻的“啊呜”了一声。像是在撒娇一般。
眉栗却一反常态的硬气:“不可以,啊呜,明天如果去的真是一个重要之地,也许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怕保护不了你。”
狐狸低下脑袋,不再动作了。
眉栗心里松口气,撸了一把狐狸毛:“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于是第二天,她带上包裹放心的出门。
国师府内,十数位符师同时为弟子们送行,等到站上秘境之轮,临行前,有声音洪亮响起——
“此次会有符师带领你们,因为你们要进入的秘境是危机重重的幽冥境。”
此话一出,就连送行的符师们都露出了吃惊的一面。
幽冥之境,万妖之林,岂止是危机重重,更是千年前最大的人妖两界战场!
如今,它属于妖界以内。
眉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她猜对了,就是幽冥境。
他们曾经陷害于她身上最重的罪孽,就是坑杀万妖。幽冥境,万妖坑。
她就要亲自,揭开真相。
眉栗在拥挤的人群中打开包裹,想取出一些符纸放在袖中备用,随着包裹渐渐打开,下一秒,一对白茸茸的耳朵跳了出来。
眉栗的双眼顿时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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