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飞沙走石(5)
延良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内,桌前一壶酒,两盏酒杯。
豆黄的火苗将灯罩拢得明暖,延良面色平静,手却微微抖了两抖。
一阵脚步声后,房间门忽地被人拉开,田益走进来道:“主君已到宴厅,今日你是主角,可不好让主君等你。”
话毕看见他桌前的物什,俯身看他道:“你莫不是自己先吃了一盅?”
延良扶着脑袋笑答:“知我者,莫若兄。从前一直听闻霍君威仪非凡,如今终要相见,席上又多是我不相熟之人,不免有些难为情。”
田益大笑:“延良兄竟还是个薄脸皮儿?你且放心,有为兄在,绝不让你冷场,快些走罢。”
延良站起身道:“若非有田益兄引荐赏识,这会子我只怕早已是阶下囚。这杯酒,权当吾之心意,期许来日官场携手,再度纵横。”
田益喜不自胜,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道:“延良兄客气,咱们这便赴宴。”
霍炀坐得片刻,延良终于姗姗来迟跨进厅堂。霍炀心里诸多不快,可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张诩知他心中不悦,上前打着圆场道:“延扶风如何来得这样晚?可叫咱们好等。”
延良拱手道:“非在下有意来迟,只是得见霍君威严,心中惶恐激动,是以自饮了两杯以壮酒胆。”
贾腾笑道:“先生太过见外局促了,方才还叫田先生寻你,怎的不见你们一道过来?”
延良笑道:“田益方才与我饮了两杯,自觉酒气不耐,于是前去更衣,让我先行过来。”
贾腾道:“你们这些文人,一个一个规矩忒多,待人来了,好酒也不剩了。”
张诩笑道:“今日延扶风在,谁敢不留酒?便是主君也不能同意。”
说着便将延良请至桌旁坐下,“既延先生已到,我们就此开席,且请诸位共执一杯,预祝主君得临千秋大业。”
众人一齐饮了一杯,张诩又斟了一杯道:“此一杯恭贺主君又添一员良将。”
众人再度饮过,不等张诩再说,延良忽而道:“第三杯便由在下亲自敬予霍君,延良感念霍君慧眼识人,实为吾幸!”
说完便饮尽杯中酒,又执起酒壶上前,略施一礼。
经得同意后,延良亲自给霍炀满斟一杯,双目如星灿烂:“请霍君满饮此杯, 来日当图天下大计。”
霍炀扬起唇角,情绪这才舒缓了些:“还请先生不遗余力辅佐,将来得了天下,三辅之一必有先生官名。”
说罢举杯欲饮,外面忽然闯进一小厮嚷道:“田益先生暴毙房中了!”
众人大惊失色,贾腾怒喝:“怎么死的?”
小厮哭丧着脸:“小的只见他七窍流血,似是中毒身亡。”
霍炀脸色骤变,忽地拧过延良的手,只见他右手袖袍中忽然掉落一片黄纸。
贾腾眼疾手快捡了起来,黄纸上面还有些许粉末,他闻了闻道:“有股药味。”
霍炀扭头盯着延良,手下稍一用力,赫然听延良的骨节处一声脆响。
霍炀瞋目切齿道:“是你毒杀了田益?”
延良吭也没吭,额头处冷汗淋漓,他渐渐直起脊梁,望着霍炀咬牙回应:“是。”
“你是否还想鸩杀本君?”
“是!”
贾腾大怒,唰地拔出佩刀,霍炀将手中握着的杯盏砸在延良面前的桌案上,眼中满是狠厉,“把酒给他灌下去!”
两个小将上前,一人揪住延良的手,另一人钳住了他的嘴巴迫他张开,贾腾则将杯中毒酒尽数灌入了他的喉咙。
三人放开了延良,众人都安静等着他毒发身亡,却见延良只是弓着脊背,见三人散去,忽而抬头朝霍炀扑了过去。
霍炀没料到他有此动作,一时躲闪不及被他喷了口毒酒,不少都啐入了右眼,痛得他连声大叫。
众人慌作一团,连声唤大夫进来,小将急去请了府内的所有军医。
众军医见情形严重,只得先用解毒药物为他敷眼睛减缓疼痛。
张诩又是关切又是心惊:“主君眼睛可有大碍?”
几位军医互望一眼,张大夫道:“臣也不敢断定。”
贾腾怒道:“什么叫不敢断定?”
“一则不知毒药究竟是哪些用料配成,二则毒药啐进了眼睛,毒发迅速,臣只能保主君性命无虞,其他不敢遑论。”
霍炀怒火中烧,捂着右眼问他:“我会瞎吗?”
张大夫仔细想了想,如实回说:“复明无望。”
霍炀怒吼一声,拔剑便将张大夫斩于脚下,又喝问其他人道:“你们说!”
剩下的军医齐齐跪下,个个抖如筛糠:“臣等定为主君好生疗伤,势要主君完好无虞!”
霍炀暴跳如雷地连声怒吼:“延良何在?延良何在!”
众人四下去看,只见延良七窍流血,早已倒在一旁气绝身亡。
霍炀怒不可遏,挥剑在尸身上刺砍无数,他气得浑身发抖,颤声吩咐:“我要把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去,立即行刑,尸首分次送到乌川州!”
细雪纷扬,如银甲远航,趁着入夜北风,飘飘荡荡启向星河。
沈临佑已经有许多日夜不曾安眠,云梨一面煨着汤,一面缝补衣衫,始终是安静陪伴。
沈临佑走进房中,见室内泥炉小火,灯下良人眉眼温和,一片温馨。
走近后,看见云梨在衣衫的补丁处绣了朵浅色梨花。
沈临佑抚了抚她的手,道:“破洞补好便是,怎么还额外做这些伤眼的东西?”
云梨见他手不甚暖和,转而将怀中的暖炉塞进他手中,继而挑线道:“也不费事,补丁打上总是不好看,我也不会绣其他花样,唯有这梨花倒还看得过去。”
说话间,补了最后几线,一朵白色小花便栩栩如生贴在衣上。
云梨将衣服折好放起,见汤的成色不错,便取下陶锅,用勺翻搅几下,舀了三勺盛在碗中,略吹了吹最上面的热气放到桌案上。
“这鸡是井睿在谷场打来的,另外半只我让他们拿去分了,这半只我便用来煲汤,食材不及从前新鲜,可也煲了好几个时辰,你这段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需得好好补补。”
沈临佑依言坐在案前,捧起碗喝了几口,方觉寒气消散,身子没一会就暖和了起来。
云梨见他吃完,又给他添了一碗,似乎是怕他拒绝,盯着他道:“必须要喝。”
沈临佑浅笑无奈,只得又捧起了汤碗,见她又倒了两碗放进食盒,直将锅底都倒了个干净,因问:“这是哪一出?”
云梨道:“我去给方先生还有韦将军送去,方先生近日伤寒缠身,过了病气,韦将军自上回箭伤后又添心伤怒气,如今方好,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
沈临佑不免又想起郁海,心中堵塞,点点头道:“也好,你快去快回,今日我也不去幕府了,晚上是该好好睡一觉。”
沐着雪色,云梨回来时,肩头已积攒了薄薄一层绒雪。
天寒地冻下,晶莹的雪花落在眉梢睫毛也不曾消融,云梨伸手将雪揉碎化在脸颊,站在门廊下跺了跺脚,拍去一身浮雪。
推门进去,厢房里暖意融融,沈临佑正坐在灯下看书。
云梨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搓了搓手道:“不是说要早些休息,怎么还在看书?”
沈临佑搁下书,将她拢进被窝盖好,“总得等你回来才能安心。”
窗外落雪簌簌,两人抵首相拥,旖旎耳语满溢彼此柔情。
沈临佑嗅着她发丝的清香,当下竟是近几个月来第一次身心放松,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