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飞沙走石(3)
见了韦震,辞风当先怒道:“糊涂!这么多年的仗白打了吗?”
韦震却只眼眶通红地看着沈临佑道:“霍炀挖了郁海一只眼睛。”
沈临佑青筋暴起,随后冲出营帐:“派人叫阵,我要与霍炀谈判。”
兵临城下,霍炀丝毫不惧,在城上俯视着沈临佑。
此刻他已全然不似数月前的狼狈,霍炀眼中轻蔑至极,在城墙上居高临下道:“常胜将军沈临佑亲驾此地,是攻城还是探望旧部?”
沈临佑捏着剑柄,冷声问:“郁海在哪?”
霍炀笑得张狂,对左将军贾腾道:“沈二郎要看他的丧家犬,还不快牵出来?”
韦震不顾伤势也赶了来,看到郁海被捆住双手,栓了铁链押到城墙。
他伤痕累累,右眼眼眶黑洞狰狞,半边脸颊都是血迹,可他却连脊背都不曾弯过,仍旧是往日铁骨铮铮的模样。
霍炀道:“看来跟着你沈临佑的,下场都不怎么好是吗?”
沈临佑无视他的挑衅,只道:“我此番不欲争斗,只要谈判。”
“谈判?”霍炀咬牙冷笑:“我的人都快打到平川府,届时你妻儿也是我的囊中之物,你拿什么与我谈判,凭你也配?”
沈临佑道:“你家眷皆在我手中,只要你放了郁海,我便将你妻妾老母放回,游顺城、卢元郡、台饶镇等地尽数归你,五年内我绝不再犯。”
霍炀听后也是一愣,眼中狠厉愈甚:“还真是重情重义沈二郎,一个小小将军也肯让你付出这么大代价?你想做兄友弟恭,手足情深,我偏不如你意。”
“霍炀!”沈临佑喝住他,呼吸急促道:“这一仗是你赢了,只要你肯将郁海放回,绥石城地界内的城郡,我也再不踏足。”
霍炀的确是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牺牲,由此他心内更加不平,磨牙凿齿道:
“不说霍家领地,就是平川府西南,我也叫你永不能踏足。至于你抓到的家眷,实不相瞒,我对结发妻子倒无甚感情,如今我子嗣安全,美妾良多;老母不过是我爹娶的续弦,活到这份上也是足够了。如何处置他们,你且随意。”
说完又将郁海拉到城墙最外面,附耳道:“郁海将军,有什么遗言,现在就可以说了。”
韦震等人个个攥紧了拳头,屏息凝神注视着上面的动静。
沈临佑青筋直跳,他牢牢盯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郁海望着昔日同袍手足,乱蓬头发中的左眼仍旧目光如炬,他紧盯着沈临佑,一字一字大声道:“誓死追随,绝不言悔!”
霍炀脸色铁青,待看到下面的沈临佑等人后,随即又面露笑容,对贾腾点了点头。
贾腾抽出随身佩刀,走到郁海身后,心中五味陈杂,但也只有那一瞬。
随后他高举佩刀,手起刀落,鲜血四溅,头颅更是飞出数丈之外。
“霍炀!”韦震发指眦裂:“来日我必生食你肉!”
沈临佑却忽然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郁海尸身掉落在城墙根下无法拾得,他只能拼命捡回他的头颅。
霍炀看出他的意图,扬声催促:“放箭!”
韦震欲要上前接应,却被方仕然死死拉住。
褚玄先行一步冲上前去,护着沈临佑一道退了回来。
霍炀立刻打开城门遣军追击,沈临佑带着军马退回营地,却发现营地后方粮草已被伏兵烧毁。
韦震怒不可遏,直接冲进牢营,揪住了霍炀家眷,不顾他们的嘶喊求饶,尽数斩杀殆尽。
身后霍军追赶迅疾,军营粮草又损失殆尽。众人无法再回横东城,只得起兵赶往延良所在的金西坊。
是夜,延良刚得了郁海殒命,众人即将前往金西坊的消息。
他还未来得及派出斥候接应,便有门童来报故人到访。
延良将传书折好拢进袖中,调整好情绪走了出去。
来人一袭褐色衣袍,木簪束发,见了他上前施礼道:“延良兄,别来无恙。”
“田益兄。”延良笑道:“快请屋里坐。”
待上了茶,又互相客套了一番。延良才问:“不知田益兄夤夜来访所谓何事?”
田益莞尔一笑:“延良兄忘了,金西坊乃我原乡祖籍,原是绥石城属地,而后被沈二郎占了去。如今听闻是兄镇守,这才敢冒死拜见。”
延良站起身道:“田益兄这话当真折煞我也,均是替君卖命,不敢有悖。”
说完即吩咐小厮摆了酒菜,两人饮酒畅谈,叙起从前往事,皆感慨万千。
田益道:“想当年颐朝未乱,你我都还在台省兢业为国,畅谈来途。如今却国破家亡,颐朝更是不复存在。当年辛辛苦苦从郎中升至侍郎,还未在尚书面前说上几句话,竟就直接打回原地,此后你奔赴长玉州沈家,我则四处流离奔波,十载苦读,倏忽都成了笑话。”
延良笑道:“回想起当年,还是田益兄甚得赏识,我苦熬五年,还只是个礼官大夫,上不得台面。”
田益笑着摇头:“兄台过谦了,在我颠沛流离时,你已成了沈二郎麾下的谋臣良将。如今天壤之别,哪敢遑论当年?”
延良望着他道:“不知兄如今在何处高就?”
田益苦笑:“何谈高就?不过是混口饭吃,只是近来听说金西坊已被沈二郎占领,坐镇的正是当年朝中的礼官大夫延良,想着好歹同窗十载,所以斗胆来碰碰运气,幸而延良兄肯来相见。”
延良便道:“不敢在兄台面前造次,既是回乡探访,理应相迎。”
酒过几巡,田益又道:“听闻沈二郎如今打下了绥石城,不知这霍家领地将来是否会改名换姓?”
延良睨他一眼,随即作头晕状道:“兄台难道不曾听说,霍炀如今又折回西南,收复二三失地不说,还要继续攻打平川府。”
“果真有此事?”
延良点头:“兄台四处奔波的话,怎会不知这此间情形?”
田益收了笑容,目视他道:“某只听说沈二郎麾下的郁海将军被霍炀斩杀,却不知真假。”
延良垂下眼睑,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他点头道:“确是真的。”
田益便道:“沈二郎一连丢失多座城池,又损失几员大将,眼看平川府也即将不保,岂非大势已去?”
延良冷笑:“兄台看得这般透彻,何故还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意奉承?”
田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定了定心神道:“我此番前来确是为了探望,自然,若沈二郎大势已去,我也不能弃昔日同僚于不顾。沈二郎是斗不过霍炀的,延良兄何不另投明主?以兄台的才能,何愁没有立足之地?”
延良踱步至院外,望着夜中明月,四下里寂静森然。
只是太过寂静,连脚步声都不曾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田益道:“兄台早几年来游说,或许走便走了。可惜如今为时已晚,看来我必要埋骨他乡了。”
田益激动地站了起来,慌道:“不晚、不晚。”
“霍家屹立百年之久,又是开国功勋。霍炀随其父风姿,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如此逆境仍能翻盘,可沈临佑又有什么?
北方司空氏再忠心,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他手下只剩了韦震、褚玄等武将,与霍家的军马比起来实在不足为惧。君在沈家,又有辞风和方仕然的压制,永远只能低人一等,何不转投霍军麾下,岂不是比跟在沈临佑身边更有出路?”
延良断然拒绝道:“我此生已发过誓效忠沈家,况且追随其多年,霍炀必不肯容我。”
田益执手劝告道:“有某在,兄台所虑皆不足为惧。只要兄肯点头,我保你在霍炀麾下会有比现在更好的地位。等来日霍家一统大业,你我便是开国元老,位居一品,昔日尚书之名又算得了什么?”
“当真如此?”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