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浮云别后(6)
霜华浓似雪,陌上深深,尘沙血泥,尽皆踏作残影。
沈临佑耳边只余厮杀声、刀戟交越声,金鼓雷鸣隆隆作响,身体已不受控制,从头到脚乃至双手握着的兵刃都仅仅只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支撑。
越来越多的人在他面前倒下,沈家军、霍家军……
横剑斩杀面前的一个霍家将领后,沈临佑整个人忽然被身后的韦震往后拖去:“还不到你拼死的时刻!”
沈临佑杀的比任何一个人都凶猛疯狂,到后面已是冲杀最前,哪怕被十几个霍家军包围都还往上冲。
“韦震……”他艰难喘气。
“主君,韦震这一生够本了,可是老主君和少君的仇还没报够,还有云姑娘的仇,也没够。”
沈临佑眼眶发热,脸上的血汗模糊视线,不知今辰何夕,也不知后面究竟斩杀了多少人,只觉得在某一刻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盛晖鸣等人拖住他往后退去,众人挤在尸堆里只能大口喘气,但外面仍有不断的霍家军举枪杀来。
生死存亡之际,司空涧满面带血,忽然指着外面叫道:“军马!”
众人奋力看去,只见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气势浩荡地从远山奔下叫嚣杀来,领头的人着一身亚麻棉袍,跨白马蹬银鞍,犹如天降神兵。
井睿喜极而泣:“是辞风先生!他回来了!”
韦震大喜:“辞风,你就是俺亲爹!”
众人如有神助,一时间又充满斗志,阔步激昂再次冲出一条血路。
谁也没有料到杳无音讯三年多的辞风会在此刻出现,并且还带着沈临佑怎么都招降不了的谷梁氏。
谷梁氏个个骁勇善战,英勇无比,其中更不乏女首领。其中一个女首领身着绒衣,一把弯刀却是利落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就连韦震也忍不住多注意了好几眼。
他们骑着骏马,手持铁刃,如入无人之境,冲的那霍军四散溃逃,大败而走。
霍炀此次领兵十万,意欲一举拿下平川府,再屠尽公孙氏及沈家军,谁知辞风带着谷梁氏一族如临天威出现。
他冲垮的不仅仅是这次的霍家军,更是直接粉碎了他这半年来的部署和计划。
霍炀这次在沈临佑手上吃了大亏,旧恨添新仇,气涌如山,偏偏这时孔家又侵犯霍家领土,在众臣的劝说下霍炀只得咬碎银牙退军回城。
庆功宴上,公孙翰再三拜谢沈临佑等人,直尊他为主位,沈临佑拒而不受,与公孙翰平坐堂中。
韦震等人包扎了伤口,仍是与谷梁氏诸位首领豪饮拼酒。
霍炀这次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以他的性子必定会再次卷土重来,可孔家此时咬住了霍家后方,让他无法分心再来对付羽翼丰满的沈临佑。
往后的很长时间内,平川府都不会再生祸事。
这次就连方仕然、延良等谋臣也都尽情饮酒,几人醉成一团,拉着辞风不住攀谈。
韦震举杯对着辞风醉吼道:“还是先生好手段,你跨着白马走出平原的时候我真想跪下叫声爹了。”
众人大笑,郁海骂道:“要叫也是叫我,我还等着你磕头赔礼呢!”
韦震厚着脸皮说:“你这不没死吗?叽叽歪歪像个娘们儿!”
谷梁氏的一个女首领不满道:“娘们儿怎么了?你今儿若是拼得过我,我给你当娘们儿,拼不过你也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谷梁氏民风开放,听了此话个个起哄,就连方仕然等人也击桌取笑。
韦震竟然难得的涨红了脸,井睿道:“英首领,咱这兄弟还没娶妻呢,您可别调戏他。”
“没老婆?”一旁的谷梁枫道:“咱们英英也没嫁人,不如就趁今天,喝碗交杯酒这事就这么定了。”
韦震吐字不清道:“我……我不……不喝!不欺负女人!”说完当场脚底抹油开溜,竟成了第一个从酒场逃跑的人。
沈临佑望着他们笑闹了一阵,出门醒酒时,辞风也跟了出来,两人互望一眼,相视而笑。
“你不问问我怎么说服的谷梁氏吗?”辞风淡笑。
沈临佑摇头:“有你在,不需多问。”
辞风望着他笑叹:“短短三年,你倒是变了许多。”
沈临佑回望着他:“你倒是一点没变。”
“你这几年都去了哪里?”
“遨游海外,回梦人间。”
“我这几年……”
“我知道,过得很无趣吧。”
沈临佑摇头而笑,沉默半晌,忽而喃喃道:“原本是有趣的。”
辞风很是吃惊:“沈临佑都能找到人生真谛?那这世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见沈临佑拿眼睃他,他耸了耸肩:“你可是我见过的最无趣的人。”
沈临佑支援公孙氏,救得平川府,不光城内的人喜气洋洋,就连周边的城镇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官道没了限制,谷祈安也要告辞。云梨回到家中,见桌案上有一封信,谷祈安却没了踪影。
在他的教学下,云梨如今认字倒是已不吃力,只是练字还需刻苦。
拆开信还未读完,身后突然有人将她手中的信纸夺走揉成一团,云梨吓了一跳,回头惊叫道:“你……这……”
她指了指信封:“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谷祈安红了脸:“我觉得留信不够正式,应该当面跟你告别才对。”
不等云梨再说,他鼓起勇气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云梨欲要挣脱,却听他闷声道:“梨娘,我……”
云梨知道他的为人,便不再扭捏动弹,只等他将话说完。
过了片刻,却见谷祈安又放开了自己,他往后退了半步,挤出一丝笑容:
“梨娘,你要好好照顾自个儿,如今平川府暂得太平,你大可以安心过日子。不过眼下霍炀只是暂时无法进军,等他缓过劲一定还会卷土重来,你千万要为自己留好退路。”
云梨双眸水雾渐起,忙掩饰着微笑:
“我知道了,你此行路途遥远,切记别再走羊肠小道了,回到江芦庄好好经营,吃一次苦头也已经够了,跟你爹娘好好说说,不要再跑这么远了。”
谷祈安攥紧拳头,他怕再多说会控制不住自己,朝她挥了挥手:“我走了!”
云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
昨日讨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也产生了珍贵的情谊。不过他口中一句后会有期的话也没有,怕是不会再见了。
谷祈安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回过了头,小筑门前,已无云梨的身影。
家仆看见,上前道:“少君 ,咱不能带她走。”
谷祈安心中酸楚,咬着牙冷声说:“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他低头摩挲掌心,那抹温柔的梨香,还缱绻着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