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寒鸦南归
北国之冬来得要格外的早。
龙马一行离开爱丁堡，沿着狭窄山道一路南行。
回首望去，爱丁堡城已几不可见，唯有远山苍翠，远雾弥留。
“……想不到，上古魔君玛门竟被封印在历代苏格兰王的身体之中。”
夏琳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声音还有些虚弱。
虽然她负伤在身，但军情紧急，必须及早把结盟的好消息带回约克，让爱德华王放下心来。
“如果这次没有挫败哈吉斯的阴谋，恐怕苏格兰———或许整个英格兰都会陷于水火之中。”
龙马感叹道，他与莉可共乘一马紧跟在夏琳后方。莉可搂着龙马的腰正陷入沉睡，虽然哈吉斯死后归还了莉可的神识，身体上的伤却仍未痊愈。
“不过，看来危机还远未结束。”
龙马看向山谷中的茫茫雾霭。
“爱丁堡城的地脉水晶已随哈吉斯而毁，失去结界的禁制，能困住玛门的只有斯图亚特王朝最后的血脉詹姆斯王。詹姆斯不能生育，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将来寿终之时日无继承者接替封印，便是魔君归来之时。”
“所以，为了不列颠尼亚的未来，也为了约克的未来，必须抓到红皇后才行———这也是约克答应苏格兰的结盟条件。”
夏琳决然道，她怔怔看着远方，仿佛在凝视着未来。
“话说回来，你相信红皇后的心可以让詹姆斯王永生吗？”
龙马犹疑道。
从詹姆斯王口中得知，在初代苏格兰王封印玛门的时候，冥王哈迪斯曾赐予其三重保险：
其一是地脉水晶，可张开巨型结界笼罩爱丁堡城，镇压玛门的魂魄，同时黑暗之物不得入侵。
其二是冥府犬刻尔博洛斯，负责在地脉核心处镇守水晶。
其三则是一道神谕———若前两重保险失效，斯图亚特家族又面临子嗣断绝，则可寻找当世来自东方的黑发妖女，食其心脏，便可获得永生成为半神，从而永镇玛门于体内。
“……我不知道。但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夏琳摇了摇头，二人陷入一阵沉默。
冷冽的山风徐徐拂过二人冻得发红的面庞，枯叶三两飘落。龙马身后的莉可缩了缩脖子，呼吸均匀而悠长。
“话说……昨晚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来救我？”夏琳开口打破了沉默。“我看得出来你当时有伤在身，你就不怕死在那约翰逊的大剑之下吗？”
“拜托大小姐，你可值两千金，你要死了，我上哪领钱去？”龙马冲着夏琳一笑。
“傻瓜，你如果死了，这钱赚到又有什么用？下次可不许再这么莽撞了。”
夏琳瞪了龙马一眼。她知道龙马厉害，也知道龙马聪明，但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不聪明的时候。
“恕难从命。”
龙马嘴角一扬。
“为什么？钱难道比命还重要？”
见自己一番好意龙马竟全然不领情，夏琳不禁奇道。
“我遇险的时候，你不也同样不顾一切来救我了吗？”龙马说道。
“那、那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我当然也要救你一命———这是骑士的守则！”
“哈哈，以前一直觉得你挺迂腐的，现在倒是慢慢发现你的可爱之处来。”
龙马缓缓催马向前与夏琳并行，眼睛笑得弯成两个月牙的形状。
“可、可爱？！不要胡说！我怎么能和可爱搭上边呢？？”
夏琳急忙别过头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冻，夏琳的后脖颈都变得通红。
“对了———龙马，等回到约克城，你领了钱后有何打算？”
夏琳岔开话题。
“嗯……还没想好，自打来到英格兰还从没赚到过三千金这么多钱，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要不然，我在狮鹫城外开间酒馆？”
龙马摸了摸新长出胡茬的下巴。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这样闲暇的时候，我也可以去你那儿小酌一杯。”
“嘿嘿，然后再请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帮我干活———”
梆！！
龙马话未说完，便被夏琳一拳敲在了脑袋上，瞬间肿起一个大包。
“请你适可而止……”
“啊哈哈，我就是说说而已……大丈夫志在青云，如果爱德华王还有其他工作缺人手，我也不是不可以多接几个订单。”
龙马瞬间恢复了正经的模样。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眼下除了要喂饱自己和莉可，还要去继续寻找妍儿，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我们有了苏格兰援军，但后面的战争恐怕还是会异常艰难———毕竟，这是场与你无关的战争，你本可不必卷进来的。”
夏琳的神情十分认真，她口中虽在警告龙马，但心中却隐隐希望龙马可以继续帮助约克军。
“行啦，你们给我管吃管住，工资结清就行。”
好不容易搭上了约克这个稳定的大客户，龙马自也是不会轻易放弃。
“那有何难？莉可妹妹的伤我也会负责给她疗养好的。”
见龙马答应下来，夏琳难掩激动的神色。
“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莉可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厚厚的棉服之中，不知是不是做了个美梦，她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轻轻颤动的长睫毛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夏琳眺向南方山峦的尽头，望着狮鹫城大概所在的方向。
辞别父亲多日，不知父亲那边战事如何了。若是父亲知道自己不辱使命成功请来援军，想必也会骄傲不已吧。
……
…………
狮鹫城之地似是感知到了来自北境的寒意，也一日日地肃杀起来。
高耸的城墙外，黑鸦在寒林上起舞。
“这扁毛畜生这时候出现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布朗宁伯爵站在瞭望塔上眺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营帐，营帐的旗帜上绣着的是清一色的红蔷薇。
“舅舅，你别紧张过头了。狮鹫城固若金汤，粮草充足，够我们守上个大半年。咱们只要等到入冬，大雪封山，杜鲁门军团补给跟不上，加之天气严寒，自然也就退兵了。”
格伦子爵笑着说道，看起来颇为自信。
“格伦，不可掉以轻心。杜鲁门此前在法国曾以五千人击溃敌军三万人，足见其智谋过人。如今他率众两万人与我们对峙，还是小心为上。”
布朗宁伯爵看了眼格伦，轻轻摇了摇头。
格伦是伯爵已故的亲姐姐———玛丽的儿子。玛丽也曾是位出色的女骑士，久负武勇之盛名。然而老城主去世时，却把狮鹫城与爵位传给了更为得宠的弟弟，也就是伯顿·布朗宁，导致玛丽大病一场，旧疾发作，不久后郁郁而终。
格伦的子爵之位继承自他来自威尔士的多利家族，且同样早亡的父亲。
布朗宁伯爵对当年之事心存歉疚。伯爵膝下无子，本来确实也想以嫁女儿的名义将狮鹫城交还格伦手中，然而他知道格伦虽剑术高强，但行事轻率，如若将城池交予他手，势必会轻易断送掉布朗宁家族几百年打下的基业。
此外，还有一个暂时不愿让格伦知道的，深藏在布朗宁家族墓穴中的秘密。
“你就放心吧，咱们狮鹫城红衣弩手的威名冠绝英格兰，杜鲁门那老头只要敢踏入一箭之地，我必定让他变成一只刺猬。”
高瘦的格伦用长长的手臂拍了拍舅舅的肩膀，旋即转身走下旋转台阶喝酒去了。
“唉……”
伯爵回头看了眼格伦的背影，神情黯然。如今能做的只有严防死守，替爱德华王尽量分担压力，同时静待夏琳从苏格兰邀来援军解围。
不知道夏琳在苏格兰安不安全，顺不顺利。
灰蒙蒙的天空中看不见太阳的位置，黑鸦群扑棱着翅膀从白桦林中飞出，飞至瞭望塔上空不住盘旋。
“阁下可是布朗宁伯爵大人？”
一个妩媚的女子声音在耳旁响起，不知何时瞭望塔的栏杆上坐了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
伯爵警惕地扶住金乌剑柄喝问道。女子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细长眉目，一如她手中那细长拳剑一般闪着寒芒。
“小女子名叫猫，是特地前来取伯爵大人性命的———”
猫女话音未落，身影便骤然从虚空中消失，再现身时已欺至伯爵身前一臂之遥。
噌！！！
间不容发之际，布朗宁伯爵抽出腰际金乌宝剑弹开拳剑音速一击。猫女一击未成，向后跃出三步之遥。
“呵呵，大人反应神速，果然宝刀未老。”
猫女笑盈盈地瞧着伯爵。由于上一次刺杀爱德华王失败，这次猫女一上手便是凌厉杀招。
伯爵持剑的右手被震得虎口发麻，他扭了扭手腕，接着以双手紧握剑柄，摆出双手剑架势。
“杜鲁门派你来的……还是林肯？”
“谁派我来的这不重要，反正你一会就要死了。”
猫女打量着伯爵，就像灵猫审视着猎物。
“来人！！！”
布朗宁伯爵剑指猫女，缓缓向台阶的方向退去。
“别喊啦。塔内的卫兵都被我解决掉了，您倒不如省点力气，不然一会都没力气和我战斗了。”
猫女晃了晃手中拳剑，一步步朝伯爵逼来。
“老人家，放弃幻想，拥抱宿命吧。”
看着猫女步步逼近，伯爵不再退后。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自己一旦有什么意外，狮鹫城便无大将坐镇，杜鲁门顷刻便可攻取。
如今身后便是陡峭台阶，下方浓郁的血腥味传来，伯爵心知猫女所言非虚，决死一战势不可避。
“小丫头，轻视老人家可是会吃亏的。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这个老头子就来陪你练练吧。”
伯爵双臂一振，摆出了狮鹫剑术的架势，莹莹金光在剑身泛起。
“那说好了，小女子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猫女笑道，拳剑的青芒划破空间，直取伯爵颈项而来。
伯爵大喝一声，金乌剑以“惊唳”剑招向前挥去。这一剑后发先至，在猫女拳剑到来之前先砍中了对方的身体。
然而金乌剑竟毫无阻力地穿透了猫女的身体，并未击中任何实体。
“幻影？！”
伯爵仓忙收剑，但背后一凉，俨然已中猫女一剑。
“老人家，我在这呢。”
猫女举起拳剑嗅了嗅血腥味，拳剑的剑尖已被鲜血染红。
“不过是孩童的小把戏罢了。”
伯爵后退两步，以背倚墙，剑指猫女。这样一来，只要防御正前方来的攻击便足够了。
“嘻嘻，那这招呢？”
猫女迅速向前突进而来，半途中身姿一分为三，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攻来。
三个影子中只有一个是实体，另外两个只是佯攻的幻影。
布朗宁伯爵屏息凝神，将淳厚的力量灌注进金乌剑身。金乌剑金芒大盛，仿佛正午的太阳，耀眼的光芒一时夺去的猫女的视力，同时将猫女的本体照出了一道鲜明的影子。
“在右边！！”
布朗宁伯爵的剑术历经数十年战斗的洗礼，比之夏琳又要高明不少。
伯爵横过金乌剑格开拳剑，反手便是一道“炎牙”刺向猫女。猫女一时间目不能视，凭借刺客的本能侧身勉强躲避金乌剑灼热一击，但肩头还是被划破一道血口子，中剑处的衣衫窜着明黄色的火苗。
“小姑娘，你不是老夫的对手，现在走还来得及。”伯爵盯着猫女道，他希望猫女可以知难而退。
如若正面真刀真枪对战，猫女确实不是伯爵的对手，然而瞭望塔内空间逼仄，伯爵的金乌剑施展不开，反倒没有猫女的拳剑操控灵巧。真打下去，一旦猫女掌握了应对的窍门，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布朗宁家狮鹫剑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还没打够呢。”
猫女退至一个安全的距离，逐渐恢复了视线。她轻轻拍灭肩头的火苗，仿佛对肩头的伤毫不在意。
“上喽！”猫女说完，一个箭步又攻上前来。
这次是正前方，伯爵横剑抵挡，然而猫女的身影半途中便消失了。
剑风紧接着从左侧袭来，伯爵赶忙收剑向左侧格挡，然而拳剑接触到金乌剑的一刹那，猫女的身影又消失了。
原来先前两招都是用于掩护的幻影，真实一击藏在最后。伯爵的右上臂被一股凉意侵入，猫女的拳剑已然透过护肩刺入他的胳膊。拳剑的剑身凿有放血槽，鲜血瞬间从伯爵的胳膊汩汩淌出。
“哼！意料之中！！”
伯爵强忍痛楚将计就计，他绷紧右上臂肌肉夹紧拳剑，趁猫女收剑不及，抬脚以十成之力重重踹在猫女腹部。
猫女被这一脚结结实实踢中，向后飞出几米远，后背重重撞在护栏上。
“咳……咳咳……”
猫女捂着小腹，口中呛出的血水濡湿了蒙面黑巾。
“放弃无谓的挣扎吧，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伯爵缓步上前，以剑指着猫女胸口，怜悯地看着她。
“真是的……我认输还不行嘛？”
眼见力不能敌，猫女一改此前的态度，温顺地束手就擒。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乖乖就范，我可饶你不死。”
伯爵点点头。
“舅舅！！你没事吧？！”
台阶上传来一阵噔噔脚步声，看来格伦这小子终于注意到了敌方刺客入侵，赶来帮忙了。
“我没事。格伦，帮我把这个女刺客押下地牢，我一会要亲自审问。”
布朗宁伯爵对着台阶上的格伦子爵招呼道。话音刚落，只见坐在地上的猫女忽然甩手向自己挥来，一阵辛辣的红雾霎时间迷住了双眼。
“可恶———格伦，别让她逃了！！”
伯爵双目短暂失明，手中金乌剑四下挥动，然后并没有击中猫女，只在木制栏杆上留下了道道剑痕。
“舅舅、我来帮你！！”
格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瞭望塔的顶层，然后他的剑并没有刺向猫女，而是直直穿透了布朗宁伯爵的后心口，继而从前胸透出。
“———格伦！！”
伯爵怒吼道，然而无尽的惊疑、震怒，很快都化为了一阵绵软无力的虚脱。
“舅舅，你可别怪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狮鹫城跟你一起，替日薄西山的约克家族陪葬……”
伯爵的意识消散之前，耳旁残留的只剩格伦子爵那仿若嘲弄一般的话语，以及漫天寒鸦贪婪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