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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黑色记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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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结束的那天,秦铖的父母依然在出差,他倒是乐得自在。我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和秦铖晚上和几个哥们打算到网吧打游戏,结束了我就陪秦铖住在他家。母亲听我语气轻松的样子,断定我考得肯定不错。我也志在必得地告诉母亲考上公安大不再话下。

    挂了电话我和秦铖就偷偷跑去外面的小酒馆里喝了酒。那是我们俩人生中第一次喝酒,也是我第一次对母亲撒谎。以至于多年以后,我依旧不能释怀。如果我当时回家,亦或我没有留宿在秦铖家,又或者我一考完都把书房整理好,再或者我丢掉父亲的那串钥匙,我想悲剧都不至于发生。但我内心深处知道,无论结局如何,有些伤害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我和秦铖吹着夏日热乎的晚风,一路溜回到学校。我躺在诺大的操场上,望着浩瀚的星空,感觉困住我的网,被撕开的希望更大了。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喊着“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我也终会将你们绳之以法!”

    秦铖若有所思地转过来,看着我“栗岩,其实打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你的眉眼之间总是有些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可你的眼神又是如此清澈。”

    我借着酒劲,鼓起勇气告诉他“我很敬重我的父亲,也很信任他。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样的工作。包括母亲每次也都是含糊而过。他时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有时候几个月不回来。每次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直到他突然离世。以一个未曾听闻的名字被安葬在陵园,我想他一定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我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泪水如决堤一般,顺着眼角流过脸颊,一颗颗落在草坪上。

    秦铖抓着我的手,满眼热泪“栗岩,等我们成长起来,会实现的。”

    第二天正当我和秦铖正在睡梦中时,客厅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秦铖翻了身蒙着头继续呼呼大睡。我拍了他几下看他无动于衷,只好起身来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我刚喂了一声,对面便传来焦灼的声音“小铖啊,我是你王姨!岩岩在你家嚒?”

    我清了清嗓子“王姨,我是栗岩,有什么事儿么?”

    “岩岩,你现在回来吧,你妈妈出了点儿事!我们都在你家等着。路上注意安全!”我顾不上洗漱,慌里慌张骑上车子回了家。

    家门口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不少人正交头接耳。王姨听到动静出来拉着我,然后不耐烦地看着人群“都散了吧!这马上中午了,各回各家去!”

    我拨开人人群,一路小跑到屋内。一向打扮清秀得体的母亲头发凌乱得半散着,正紧紧地抱着父亲的遗像,嘴里有气无力地念着什么。

    王姨在旁边小心附在我耳边“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张叔看见她抓着头发在院里大吼大叫。”

    我慢慢蹲下靠近母亲,拉着她的手,轻轻唤着她“母亲,我是小岩。你看看我。”

    低着头的母亲突然抬起头,惊恐地瞪大双眼,眼底满是深深的嫌恶和抗拒,她双手猛地推向我“滚!你滚!”

    我一个趔趄坐在地上。王姨见状不对,赶忙让张叔开车带我们去医院。

    母亲不知道怎么了,浑身颤抖,我一靠近她就歇斯底里地尖叫。

    王姨把母亲扶上车,扣好安全带坐在后座陪着她。我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随后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朝医院赶去。

    我不敢靠近,一路上只能跟在身后默默地观察着母亲的一举一动。张叔和王姨搀扶着母亲挂了精神科专家的号,然后开始拿着单子挨个做检查。

    几项检查下来已经一点多了,我趁母亲他们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跑去买了盒饭和水。给母亲则买了清淡的粥。

    我远远地坐在后面的家属等候区看着他们。母亲安静地坐着,一旁的王姨把她的头发重新扎好。很快屏幕上显示到我们了。我怕惊扰到母亲,不敢轻举妄动。

    王姨陪着呆滞的母亲走进了诊室。张叔满脸担忧地朝我走来。自打张金宝蹲了监狱后,我们和张叔一家鲜有来往。偶尔会看见张叔讪讪地望着我们门口。他些许是愧疚吧,毕竟他为了袒护儿子撒过谎。但我知道他是爱子心切,张金宝既然已经收到了惩罚,我也没再多说过什么。

    过了许久,王姨扶着母亲出来了。他们多走了几米才坐下。王姨指了指诊室示意我进去。

    我走进诊室忙问医生母亲的情况,他一脸严肃的地告诉我母亲是精神受了极大刺激,具体恢复情况要看后续治疗。我向大夫表明母亲见到我极为抗拒,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反应。大夫又详细询问了我事情发生前后有没有异常,我都如实回答。但由于母亲对我的抗拒,我不能陪护。

    我到医院前台咨询了护工,很快联系上了一名年轻的女孩儿,我有些犹豫,她打包票说自己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了,做护工也有六年了。我把她带到母亲病房外,详细叮嘱了一番就回家收拾母亲的日常用品。

    我简单收拾了母亲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后,朝书房走去,想要给母亲拿几本书消磨时光。书房的门居然半开着,平时我习惯关着,母亲有时帮忙打扫,可她每次也都是帮我关上。

    我诧异地推开门,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母亲从集雀镇带回的木匣子,她一向视若珍宝的,居然打翻在地。我慢慢收拾着地上的信件,仔细一看都是父母往来的书信,就如同我收在抽屉里的和林恩的信件一般。地上还躺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黑色记事本,凌乱的扣在地上。我收拾好后,好奇地拿起记事本摊开的那一页看了起来,这一看,犹如五雷轰顶。

    黑色的记事本是父亲篇幅不多的笔记,是他内心的一些独白,里面有父亲的彷徨、迷惘、仇恨、痛楚、酸涩。在父亲的日记中,我知道了让我此生挫骨扬灰也不足以消解的恶。父母新婚之夜,他们在小酒馆送走宾客后,父亲着急送迫不得已得连夜返京的梁伯伯,酒馆老板便主动提出送微醺的祖母和酒醉的母亲回家。父亲没想到竟因此种下祸根。母亲就在当晚被玷污意外怀孕,而我就是那个罪恶的孩子。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多年来一直忍辱负重,瞒着母亲,视我如己出。而他也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得知酒馆老板居然是个不小的毒贩,在那夜事发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多年以后我都无法接受那天看到的。我终于明白母亲所承受着的是怎样巨大的刺激,理解她看向我时,眼睛里透露出的惊恐和深深的厌恶。我一度痛不欲生,无法与自己和解。

    那个下午,我似一头万箭穿心被锁在牢笼里的恶兽,无边黑夜涌上来,冰冷刺骨的海水一点一点吞噬着我。我慢慢沉入海底,喘不上气来。恶兽本身的存在,就对人类是一种威胁。

    直到秦铖扶起瘫软在地的我,我才知道窗外早已被黑色笼罩。秦铖告诉我医院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护工照理得很好,让我不要担忧。

    而我每日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的过着。秦铖很是担忧我,他每天呆在家里照料我。栋哥也时不时的到医院看望母亲。

    五天后,我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恢复如常。只是我每天都躲在病房外偷偷看着母亲,她时常处于惊恐之中,也时常双眼无神地发呆。她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念叨着父亲的名字。

    在医院治疗了一个月,母亲病情未见好转,医院建议回家静养,强调不能再次受刺激。我无奈只能将母亲入托疗养院。我拒绝了王姨组织街坊邻居捐款的善意,栋哥火急火燎的递给我一张银行卡,不管我的再三推辞,开着车走了。没一会儿,我收到一条短信“小岩,密码是你的出生年月。若觉得不妥,就当我借给你的,等你有能力了再说。”我很是感动,觉得说谢谢太过言轻,再三思虑回了简短的一个字“好。”

    母亲住在疗养院的日子,我照例每日上午到医院,远远的看着母亲。下午去图书馆翻阅各类公安类书籍。我也偶尔闪过想要过去叫她一声母亲的念头,最终都克制住了。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再次受刺激。

    我已经三个月没跟林恩联系过了,每次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简单纯粹,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姑娘。终究,是我这个罪恶的人不配。

    等你经历过度日如年的至暗时刻,你才会感同身受成长只是一瞬间所言非虚。我所留恋的那如孩童般懵懂快乐的岁月,竟是父母在他们的世界背负前行所回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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