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突来变故
日子一天天虽然过得平淡,我们却乐此不疲,相当知足。直到那天清晨,两名警察神色凝重地来到了我家,我们的小确幸戛然而止。
母亲手足无措地把他们请进书房,找借口让我带祖母去镇上的点心铺子给他们带些特产,看着她慌乱的模样,我明知道她是为了支开我,不忍拆穿,也还是装作自然的样子叫上正在阁楼练字的祖母。
我跟祖母撒着娇,称母亲吩咐我去买些当地特产,她要寄给父亲远在故乡的朋友,但我不知道该选什么好,想要祖母陪我一起,参考参考。祖母笑呵呵地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我“你呀,这么大了还要祖母陪。”
当我和祖母下楼的时候,我悄悄朝书房瞥了眼,房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声音,仿佛没有人来过。就这样我和祖母往返一个多小时,拎着大袋小袋。
我们回来的时候,书房里的门仍然紧闭着。我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把点心放下就催着祖母上楼休息。等看着祖母躺下后我才下楼朝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看到满脸是泪的母亲已瘫坐在地上,她捂着嘴强忍着不出声。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抓着一名警察的胳膊“叔叔,我父亲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两名警察面面相觑,他们一边吃力地把我母亲扶到沙发上,一边安慰我“栗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爸爸他,他牺牲了”。我听了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外面的两名叔叔还在,听见他们和母亲用细小的声音商量着。其中一个警察语气中散发着紧迫感“组织上决定今天下午派专人送你们祖孙三人回京。”
“我们能否去看建国最后一面?”母亲哀求道。
另一名警察缓缓开口“嫂子,您若执意要去,请您务必做好心里准备。但是,我们请求您能不能瞒着伯母和岩岩,毕竟伯母已经禁受过一次打击,岩岩他还小。”
“等这边处理妥当了,会有专门的同志把骨灰交还给你们。”
“从他决定做缉毒工作得那天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请组织放心,我会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照顾好母亲和孩子的。”
“那嫂子我现在带您过去见慕江同志最后一面,小宋就暂时留在家里照看着伯母和栗岩。”随后,就听到他们出门的脚步声。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根根柱子化作一把把竹木利剑刺向我,我感觉到了通体疼痛。一团团得黑暗袭来,慢慢啃噬着我的肌肤。我感觉浑身冰冷。想大声告诉他们我一定要见父亲最后一面,可怎么也喊不出声。恍惚间,父亲穿着制服向我走来,他微笑着拍了下我的肩膀,转而又一脸严肃地说道“臭小子,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要用你的肩膀和胸膛撑起整个家!”
迷迷糊糊中听见母亲在唤我“栗岩!栗岩!”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满脸汗珠的母亲正拿着毛巾给我擦拭身体。我想坐起来,可浑身疼痛瘫软无力。“母亲~”我用微弱的气力喊着。
“你发烧了,刚喂你吃过药。多躺会儿。”母亲温柔地说着。
我瞄了眼外面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知道我们要离开了,而我却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我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恳求母亲我要见父亲最后一面,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母亲见状赶忙弯下腰试图扶起我,我倔强地跪着。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未说只言片语。
许久,她哽咽着说“栗岩,你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像你父亲一样坚强。”我使劲点了点头。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太平间,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父亲。只记得整个屋子冰澈人心,苍白的灯光无力地照着整个屋子。父亲躺在那,盖着的白布很平整,平整到让人觉得无情。我的心上插着的无数利刃,仿佛正在被无情地拔出。我颤抖着掀开他头上的白布,他整张脸黑青,我抱着他的头,紧紧贴着,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怎么也喊不出声。
母亲过来抱住我,我想哭,可眼睛就仿佛干涸了一般,流不出一滴泪。我想继续掀开白布,母亲摁住了我的手。她一遍一遍地摇着头“栗岩,妈妈求你最后一件事,请你盖上,让他作为一个完整的父亲最后一次出现在你面前。”
我跪下给父亲磕了头,在大家的搀扶下和母亲坐上了车。
当车子停在门口时,母亲松开了抱着我的手,她扶着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祖母只知道父亲健康出了些问题,在北京接受治疗,你能做到了么?”我没有再说话,紧紧地握了下她的手。
一会儿,祖母心情沉重地上了车,两位叔叔护送我们到了火车站,直至火车开动了他们还在朝我们庄严地敬着礼。
就这样,我告别了生长16年的地方,和祖母、母亲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上了锁的木匣子,踏上开往北京的绿色列车,仓促地离开了。我没有来得及做任何事,更没有给牵绊我一生的姑娘留下只言片语。直到多年以后,母亲在火车上一路小心呵护抱在怀里的木匣子,才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被打开。
纵使祖国幅员辽阔,山河清秀,从未出过远门的我一路上却无心欣赏。经历了两天一夜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北京。
刚一出站,就看见有个穿着浅灰色中山服的男人举着纸板,上面赫然写着“叶女士”。
我和母亲拎着沉重的行李,和心神不宁的祖母一起缓缓朝他走过去。
中年男人看到我们,疾步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行囊,又拎起我手中的帆布打包,我赶忙拒绝他的好意“叔叔,我能行!不劳烦您了。”母亲也连声道谢。
“不妨事儿!你们就是叶老师一家吧?我是咱们街道办的司机老张。特意来接你们的。”张叔亲切地说着。
母亲微微颔首,我们默默地跟着张叔往前走。
出了站没一会儿,车就驶进了一处高墙大院,停在了一个小院前。
这个院落,虽然我未曾住过,但是却感觉能闭着眼睛一寸不差的描绘出来。从小就听父亲讲这个见证他成长的院落里,他和祖父母的恬静生活。母亲说曾经这个院子里住着祖父祖母和父亲幸福的一家三口,而如今我和母亲带着祖母回来了,这个院子的人间烟火气看来是要延续下去了。
我们下了车开始搬行李,等在门口的一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妇女热情洋溢的冲过来,她拉着祖母的手,自我介绍说是街道的王阿姨,她边帮忙搬行李边介绍这个小院落,仿佛在介绍自己家似的,滔滔不绝。
祖母丝毫未理会,迈着小碎步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到院内,我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许久未看过的喜悦。
看我和母亲都默不作声,王阿姨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叶老师,你和岩岩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也累坏了,你们先休息休息,家里生活日用品都给你们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看还缺啥随时跟我说。”
我和母亲同时说了谢谢,王阿姨扒拉一下手,说“哎哟,这都不算啥。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她把一串钥匙交还到母亲手中“我们自作主张新换了锁,这是钥匙您收着”,临了又关切地看了眼我们,慢悠悠走了。
接送我们的张叔把行李帮忙搬进来后也匆忙走了。
我挽着母亲进了屋,想扶她到沙发上歇会儿,母亲摇摇头,“小岩,你洗把脸休息会儿,然后咱俩一起把行李捯饬一番。让你祖母在书房多呆会儿吧。”
我理解母亲的想法,她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就能无暇多想。我们两个都是内心无比痛楚的人,但为了彼此,都在硬撑。我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躲在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我双手捧了水不停地洗脸。我在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感,因为我不能再给母亲添麻烦。如果我倒下了,本已身心俱疲地游走在崩溃边缘的母亲还要照顾我。
我关了水龙头,又把架子上的新毛巾打湿了,走到母亲旁边。我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她憔悴的脸庞。母亲满是怜爱地看着我“好孩子。”
这时,张叔拎着一个保温桶进来了,他看着我们不禁鼻头一酸,“我去食堂打了点饭,你们趁热凑合吃点。以后家里有啥事儿,尽管跟我开口。”
“给您添麻烦了。”母亲不好意思地看向张叔。
我走上前紧紧握着张叔的手,想要道谢,张叔却拍了下我的肩,“傻小子,街坊邻居的,以后甭客气。”
我刚松开手,张叔就打开了保温桶,一层排骨一层青菜拿下来,最底下是米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见状赶忙跑进厨房拿了几双筷子和碗。
张叔边推辞边往外走“你们吃吧。你婶子在家给我留了饭的。我有空再来。”
我走到书房门口,轻叩了几下,走进去发现祖母正坐在书桌前痴痴地看着他和祖父的相片。木质的相框里,年轻的祖母和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坐在石头上,祖母靠在男人肩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男人则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看着和父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人,我知道他定是祖父。我过去拉着祖母的手,轻声说“咱们吃饭了。”祖母伸出手摸了下嵌在相框里的照片,起身和我来到了客厅。
我们祖孙三人在餐桌前坐下,吃了到北京的第一顿饭。不是父亲跟我讲过的外酥里嫩的北京烤鸭,也不是父亲念叨的原汁原味涮羊肉,是街坊邻居对初来乍到的我们的关切。这些情意,即使多年以后想起来,也是充满了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