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冲不破的黑暗
大队部办公室
“九麻子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你们是怎么想的？”
村长仍旧拿着他的老烟枪，也没有点燃，只是皱着眉头不断摩挲着。
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三叔苍白着脸色时不时抵唇轻咳，又极力压抑着，只有沉闷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伙儿劝了好几回，让三叔回去休息，三叔却不愿意，九麻子这事不解决他怎么可能睡的着！
“咳……村长，我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众人听到这话都侧目看了过来，其实大家都敏锐的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有问题。
“我觉得九麻子他们不是真的冲着粮食来的，今年的粮食虽然算不上大丰收，可比起前两年也好多了，往年咳咳……往年九麻子都老老实实的待着，怎么今年就跑过来抢麦子了？”
“而且，我听说最近上面又开始严查了，以九麻子这些年来的积蓄，不应该为了这么点麦子冒险才是啊！咳咳……”
右手无意识的揉捏着左手食指，三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言语里是深深地疑惑，却又忍不住自我怀疑。
“咳咳咳……我总觉得九麻子他们好像要阻止我们利用这些粮食，可这些粮食除了交公粮就是拿来分给乡亲了。”
“九麻子这个人虽然坏，可也不至于故意让这么多人饿死，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目的了，阻止我们交公粮。”
烦躁的敲了敲桌子，听着桌子传来恼人的声音，三叔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剧烈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在场的人毫不怀疑再这么下去这位年迈的老人怕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无视了大家伙让他回去休息的请求，三叔端起刚倒的温水喝了大半杯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为什么，咳…为什么九麻子要阻止我们交公粮呢？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只有三叔时不时的咳嗽和沉重呼吸声萦绕在众人耳旁。
窗外，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一点点踪迹，火红的颜色将附近的白云都染成了橘红色，和远处青灰色的天空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却更加震撼人心。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众人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丝暖意，反而熏腾着身体内部的凉意一点点升起翻涌，让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是有一些猜测的。
阻止他们交公粮无非就是让他们被上面批评甚至更深一步的指责，可这些并不能说白了其实无痛无痒。
林家村本来就是一个小村子，其实连一个大队的标准都够不上，只是因为没村子能和他们结合，所以才给了他们大队的名义。
说是大队，人口少，土地少，每年交公粮的速度和数量都是最少的，他们挨批评都是常态了！
那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们惦记的呢？
大概只有县里的村长堂兄了！
出身小小的林家村，却以强势的姿态成了县里最得一把手信任的人。
最近更是有传闻说那位要上升，那么接下来的一把手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落在林家村的那人身上。
他的死对头，自然就是九麻子背后的那人了，那人是地位仅次于村长堂兄的人，平时两人就摩擦不断，宛若仇人，这种时候更不可能相让。
甚至和平竞争都是奢望。
可村长堂兄平时私生活干净，不收礼不请客，他们怕是找不到他的弱点。
这样看来只能采取迂回政策从林家村下手了。
虽然林家村往年也在交公粮的时候排倒数，但是交晚了和不交可不是一个性质。
这种关键时刻，一个小小的失误对敌人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
但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这种话自然是不可能当着村长面说的。
所以一个个脑袋低垂，无精打采，双眼迷蒙的看向村长，看上去困极了，完全没有精力做思考。
都是看着长大的，村长怎么不可能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想的！
正好，他也不想将这件事搬到明面上。
村长呵呵一笑，努力活跃气氛：“呵呵，三叔估计是想多了，你要说九麻子想抢我们的粮食还有可能，毕竟这年头谁都知道粮食珍贵，馒头好吃。”
眉头一皱，话锋急转直下：“不过阻止我们交公粮就没道理了，这是给公家的东西，阻止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周奶奶面色平静的卷起袖子遮盖住冰凉的手掌，似乎认同了村长的话。
林建国将夹在耳朵边的旱烟拿下，仔细的整理着翘起的边角纹路。
恭敬的给众人的杯子蓄满水，大树呵呵一笑，附和的开口。
“呵呵，我觉得村长叔说的有道理，这年头怎么还有人阻止别人交公粮呢，又不当吃不当喝的。”
“我也这么觉得，阻止交公粮干嘛，被上头查到了可没好果子吃啊！”另一位参加会议的高大汉子粗声粗气的开口，表情颇有些凶神恶煞。
将喝尽的杯子放在桌面上，剧烈跳动的胸腔趋于平缓，喉咙间的麻痒也被压了下去。
三叔不动声色的将一圈人的颜色尽收眼底，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无力感袭上心头，冲散了他所有的激动和热情，只剩下被打磨后的沧桑和无奈。
随意的扯了扯嘴角对村长点头示意，三叔撑着桌子站起身。
“唉，大概是人老了就容易想的多，不行了不行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精力，我看老人家年纪大了，熬不住了，你们慢慢商量吧。”
太阳一点点冲破云层显露出全貌，将整片天空染成鲜艳的橘红色，艳丽的光线照在地平面也丝毫没有被削弱。
三叔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抬头看着这阳光，一时觉得刺眼的厉害，不过片刻就让他眼眶酸涩，微微湿润。
而在身后的一群人看来，办公室的大门更像是光与暗的分界线，他们正站在黑暗里凝神注视着三叔的背影。
身前是光芒万照，身后是无边的黑暗，不知是哪一方会将这个耄耋老人全部吞噬。
说不上是什么心里，只觉得心头酸酸涩涩，酥麻中带着微微的疼痛，直叫人软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