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当少爷捧着
唐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直到马车上的怒骂声停歇下来,车帘跟着放下,他才抬起头,攥紧双拳,恨恨地盯着车厢看。
解决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事件,马车又缓缓行进起来,跟上了大部队的节奏。
工部被赶下来的人,没有办法,只能徒步跟上去。
“早知道就留在驿站了,至少还能和大家一起想办法。”
“就是,张主事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不管情况多么糟糕,都不会抛下我们。”
“可是……我们却抛下了他们。”
众人一阵沉默。
唐镜一瘸一拐地走了一阵,听到这话,嗤笑道:“那你们可以留下等他们啊,又没人拦着你们。”
众人心头火起,一个个怒视向唐镜。
如果……
如果不是唐镜带头,他们也不会跟着。
如果不是唐镜毫无负罪感的割席,还得到了林侍郎的褒扬,他们也不会争先恐后投诚,人,总是倾向于强者的庇护。
生怕被落下,生怕成了小众。
“你现在说这话,不嫌腿疼么1
一个屯田司的小吏说道,打量着唐镜摔破的裤子。
“就是,如果现在留下的话,岂不是两头都没落着。”
“张主事他们要修八辆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赶不上来,你说可以回去找他们,说的轻巧。”
“你现在就嘴硬吧,再来一次,你肯定会选择留下,给人当牛做马,还不落好,这样的事谁愿意干1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一个个越说越气,看样子恨不能把唐镜撕了。
唐镜冷笑一声:“再来一次,我也不会选择留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跟着大部队走路好,还是留在荒山野岭修车好1
众人嘴上嚷嚷着反驳,心里却没那么确定了,他们本来就是没什么主意的一帮人,这会只是因为不得不下来走路,所以抱怨起来。
“这一路走来,你们也看到了,翻了多少山,过了多少河,每天都能吃上饭,晚上都有落脚点休息,从来没有迷过路,也不会有独自面对野兽的危险。”唐镜一拐一拐地走着,满是灰尘的脸上露出了富有野心的笑容。
更重要的是,他在林侍郎面前露脸了,林侍郎记住他叫唐镜了,这是一份重要的筹码,他要拿来当做自己晋升的赌注。
将来到了云南,林侍郎就是藩王手下最有权力的人,六部的人过去,一定会重新分配职务,到时候,林侍郎记得住的人,就会脱颖而出。
众人听着唐镜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埋怨声虽然没停,但却低了下去。
走出十里地,徒步众渐渐和车马拉开距离。
抱怨声又大起来。
眼看着大部队消失在前面山坡转弯处,仅凭一双灌铅似的腿脚,根本追不上,众人心内的恐慌被勾起来。
唐镜也有些慌,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
路是他选的,一旦他露出不确定的样子,周围这些人只会把怨气倾泻在他身上。
所以他只能咬牙往前走。
一阵马蹄声传来。
身穿灰色劲装的年轻士兵骑着一头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轻逸地从前面山坡转弯处跑了过来。
他挽住缰绳,黑马发出一声嘶鸣,配合默契地缓下奔跑之势,优雅地往前踱了两步,停在众人面前。
年轻士兵没有下马,目光冷峻地扫过地下众人。
唐镜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脱口叫道:“是你1
徐潮白一怔,注意到唐镜。
这时,唐镜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他只好指着自己介绍:
“是我啊,温榆的朋友,你还记温榆吗?”
说完,唐镜期待地看向徐潮白。
徐潮白注视着唐镜,脸上看不出喜怒:
“嗯,李将军叫我来看看有没有人掉队。你们的车呢?”
他这么一问,工部众人又看唐镜和他认识,立刻大倒苦水,七嘴八舌地告状。
徐潮白听得皱眉。
唐镜急忙抬起手,示意众人不要抢着说,让他来说。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唐镜将这两天围绕马车发生的一系列争夺讲述了一遍,先是吏部的一辆车坏了,借了礼部的车,让礼部挤一挤,接着,礼部的车又坏了,走起路来特别颠簸,就说和工部的人换着坐。
昨天到达驿站的时候,礼部的车彻底散架了,叫工部帮忙修,但是一天晚上哪儿能修好,今天早上,礼部的人就直接征用了工部的车,把他们都踢出来了。
唐镜特别点明了礼部赵大人的名号,还给徐潮白展示了自己摔坏的裤子。
其他工部众也展示了自己磨出血泡的脚,磨穿底的鞋。
“我们实在走不动了,请您跟李将军说一说吧。”
“是啊,李将军如果能在林侍郎面前为我们说句话,那可比什么都顶用。”
“再这样下去,我们走不到云南,就要牺牲了。”
黑色骏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尾巴甩了一下。
徐潮白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脖颈,和声细语道:“再等一会。”
接着,他抬起目光,又恢复冷淡的模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是你六部的内务,李将军也不便插手,不过,我会向他禀明情况。”
“多谢,多谢1
“有您这一句就够了1
工部众把徐潮白当成救命稻草,听他说愿意传达情况,忙不迭地道谢,哪里敢做进一步的要求。
只有唐镜觉得怪怪的,这和他预想中的态度不同。
徐潮白跟温榆说话的时候,就像他刚才和自己马说话一样温和耐心。
以至于唐镜以为,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很好。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唐镜有些失望,温榆使劲结交的军中人脉,不仅地位低,还脾气大,现在看起来,关系也没多好。
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常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工部众人转过山坳,惊喜地看见前面官道上,停着四辆牛车,车上装着厚厚的草料。
黑色骏马从后面绕上来,徐潮白一挽缰绳,停住脚步。
“李将军说,你们先坐牛车,等到了前面驿站,他再去找林侍郎说。”
工部众大喜,这个时候,别管是什么车了,只要有个能歇歇脚的木板,他们就感恩戴德了。
“李将军大恩,没齿难忘1
“李将军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1
“李将军厚德,不愧是抚远大将军麾下亲兵1
说好话不要钱,大家可着劲地赞颂了一番李将军,争先恐后地往牛车上爬,想占一个舒服点的位置。
徐潮白看着他们上了车,这才拨马往前头走去。
黑色骏马蹄下生风,奔跑在山谷之间,很快便缩小成一个小黑点,在山坡垭口处消失不见。
众人羡慕地望去,战马可是稀缺资源,他们并不指望拥有,只是羡慕军队的待遇,比他们这些名义上的官吏好多了。
“唐镜,没想到,你还认识这样说得上话的人物,这小哥看起来冷冷的,办事却是利落。”有人恭维起来。
唐镜也是十分意外,他还以为那小兵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改变他们的处境。
没想到,四辆牛车,说调来就调来。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
但是表面上,唐镜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而是十分自得地接受了众人的恭维。
“不过,他叫什么名字啊?在军中是什么职位?”
唐镜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个嘛……”
“你不会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对了,刚才不是说认识人家的是温榆么。”有人想起来关键处。
“温榆是谁?”其他人一脸茫然。
“是虞衡司的员外郎,和唐镜是同乡。”虞衡司有人说道,“之前我们还坐一辆马车来着。”
“哦哦,就是那个特别爱看书的神童。”
“神童?”
“对啊,我听张主事说,他在玄武湖的模型船大赛拿了冠军,张主事一直想把他招进工部,结果人家不愿意。”
“原来是这样,军队那小哥是看在温榆的面子上才给我们找的牛车。这份人情,我们应该算在温榆身上。”
工部众人的脚丫子闲下来,嘴巴便喋喋不休起来。
不知不觉间,议论的重点,就从唐镜跑到了温榆身上。
唐镜心里不是滋味,这些人真是没良心。
“你们倒是早说,我就不叫那位哥哥给你们找牛车了。你们以为他是听了谁的话才帮你们的?温榆可不在这里,也没有为你们出过头。”唐镜忍不住呛声道。
众人面面相觑,唐镜说的也有道理。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说,军队那小哥应该发现温榆没在我们中间吧。”
“那肯定的啊,他又不瞎。”
“可是他的同乡好友却在这里,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他的同乡好友抛下了他。”
工部众纷纷看向唐镜。
眼神中流露出怜悯之色。
唐镜的脸顿时涨红了:“可是这也不能怪我,是他自己不跟上来……”
是温榆自己不跟上来,不能怪唐镜不叫他。
或者说,唐镜早就知道,温榆绝对不会跟上来,所以一瞬都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扔下温榆。
那个榆木脑袋,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在某些时候认死理得吓人,根本说不通,唐镜也懒得浪费口舌。
牛车行驶起来。
坐在草料上,意外的舒适,唐镜望着远去的来路,想到了温榆。
这个时候,温榆在干什么呢。
蹲在朽坏的车辆前,跟那个张主事学习怎么修车?
还是饿了两天肚子,正在荒山里扒树根吃?
还是被突然窜出来的草蛇吓了一跳,哭着叫温大顺帮他打蛇?
怎么想都很惨。
唐镜承认,温榆有几分天赋,在工匠机巧方面。
可是,人情世故,他却是一点都不明白。
出来就不是温大顺的工场了,没人把他当少爷捧着,肯定要吃苦,要受罪,没有人替得了他。
想到此处,唐镜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两日后,大部队离开山区。
距离他们不过三十里地的官道上,滞留小分队正在优哉游哉地前进着。
“温师父,呃不,温榆,你要不要这件竹夫人,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抱着特别舒服,是上好的竹篾做的,摸起来温凉趁手,你想靠着睡一会儿也行。”
董大剑献宝似的拿出自己行李箱里的一个竹篾编织成的抱枕,有五尺长,挥舞起来能把温榆从车里打出去。
温榆小心地躲过竹夫人的一端:“谢谢,我不热……”
董大剑以为他嫌弃这竹夫人是被自己抱过的,急忙解释:“这是新的,没用过,十成新1
温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拒绝。
这些天,以高云乔为首的一帮汉子,都对温榆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不仅抢着跟他坐一辆马车,还要扶他上车下车,到了驿站忙活着给他擦净桌椅,端茶倒水,驿站小吏的活儿都被几个汉子抢了,根本凑不到前面。
要说送礼这件事,是李狗蛋开的坏头,这小子不知从哪里摘了一串金色的酒盅花,形状似一颗颗倒扣的酒盅,因而得名。
李狗蛋人长得粗糙了些,谁都没想到他会摘花送人,这种反差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效果,至少,在李狗蛋呲牙咧嘴笑起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被他想要传达的喜悦之情感染了。
“谢谢你,”李狗蛋乐呵呵地说,“我爹说我什么事都做不好,笨手笨脚的,多亏了你,这还是第一次,我、我自己动手,做出了能滚的轮子1
温榆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出来以后就很少见他笑,这时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暗较起劲来。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你这竹夫人也太大个了,车里都放不下,让人怎么抱着。”高云乔忍不住吐槽道。
他们两条大汉,外加一个温榆,坐在车厢里本来就很挤,董大剑的竹夫人就跟多上来一个人一样,还是不会打弯的那种。
“我自己大个么,肯定竹夫人也买最大号的……”董大剑解释道,“如果我会做竹夫人,我肯定做个小的孝敬师父。”
温榆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我能拆了它吗?”
董大剑:“当然……啊?什么?”
虽然有点心疼,但是董大剑还是把竹夫人给温榆拆了。
温榆最近看见什么都想拆,因为可以得经验值,有经验值就可以解锁多多的图纸。
现在他可以解锁的图纸又增多了,因为「机械」升到lv3。
他看准了一种绞索,是可以应用在很多方面的,不管是打井还是起重,都用得上。
但是他又拿不准,是先解锁图纸,还是先升级自己。
从6级开始,升级就需要12万点经验值,以后还会逐级增涨,这让温榆有些肉痛。
但是提高负重,增涨体力,提升基础数值,都需要升级。
……
归根结底,还是太穷了。
如果他能拿出足够多的经验值,就可以两个都要。
还是继续攒经验值吧。
太阳西斜的时候。
“不走了,今天就到这吧。”崔主事从车厢里探出头,拦住后面的马车。
“这也太早了吧,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大部队?”张尚之诧异。
崔主事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在有需要的时候。”
进入驿站,大家开始修整。
张尚之又问崔主事,为什么故意压进度。
“你放心,我问过了,林侍郎他们半天前经过这里,他们的行进速度是一天六十里,我们比他们落后三十里,也就是半天路程,走上平地后,他们的行进速度会加快到一天八十里,等到了成都府,他们总得修整一天,到时候我们就正好赶上去,和他们会合。”
“是正好吗?”张尚之狐疑,把“正好”两字咬重。
“当然,我不是说了吗,晾着他们,别上赶着往前凑。”崔主事摇了摇扇子,笑眯眯,“不知道这会儿有几辆车不好使了呢,真期待再度相逢的时候。”
七月上旬,大部队开进成都府,成都知府热情招待了就藩队伍,在林侍郎的要求下,特别派来一名杂造局的官员,带着十几名工匠,把马车里里外外修理了一遍。
成都知府有些好奇,明明他们就藩队伍里就有工部的大匠,为什么不用自己人,南京城里来的马车,规制都很高,自己人修理应该更熟练。
林侍郎一脸阴晴不定,知府便没敢问。
次日,工部滞留小分队抵达成都府,时间点拿捏的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