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割席
时间进入六月,正是雨期,天像漏了个窟窿似的,接连下了七八天的大雨。
就藩的车队停在巍峨大山中的一座驿站,空望着阴雨连绵,山路崎岖,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行。
山中驿站本就简陋,储备不足,哪里经得住老爷们一顿顿吃下去,很快就宣告弹尽粮绝,连带着驿丞一起饿肚子。
“饿,好饿啊1
“我都三天没吃饭了1
“晚上躺着睡不着,就听见鸽子咕咕叫,还想着哪来的鸽子,原来是同僚的肚子。”
众人哀怨万分地叫唤着,怨气一天比一天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一个地方:粮车。
粮车里有粮啊,足够他们这队人马在山上吃半年的,可是,那不是给他们的粮,是给抚远大将军的军粮。
说到底,他们这群人,这些马、物资、银钱,都是抚远大将军开口问皇上要的,只是不大凑巧,皇上又加派了一个藩王过来。
神仙打架不是凡人能议论的,他们只要知道自己的最高领导有两个,一个藩王,一个抚远大将军,后面那个是实权领导。
想吃实权领导的粮,大家伙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偷吃更是不可能的,一个军法处置,谁也受不了。
所以只能向李将军卖惨。
李将军是抚远大将军的亲兵,只要他点头,那么这笔账就不会算到大家伙儿头上。
能在李将军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林侍郎。
在吏部和户部众人的怂恿下,林侍郎勉强点头同意,去跟李将军面前说说情。
接着,又返回头来,板着脸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才去求情的,将来上面问起了粮草的去向,你们可不能不认账埃”
吏部和户部众人赶忙表态,都是他们的责任,是他们没有准备,自己没有屯粮,导致大雨滞留期间把驿站的粮吃完了,就开始饿肚子,再饿下去要出人命,这才请林侍郎出面求一点军粮。
将来到了云南,他们一定会尽快整理田庄,敦促当地农民纳粮,把军粮这块缺口补上。
“这还像话,那我就舍下这张脸皮,去同李将军说一说?”林侍郎把姿态做足了,这才去李将军营前,向他请求开放一些军粮应急。
李将军本来就打算拿出一些军粮作为旅途中的口粮,因此十分爽快地答应林侍郎,还叫几个亲兵去帮着打开粮车。
“把咱们的大铁锅也支起来,打水煮饭,他们这些官老爷啊,讲究得很,说什么君子远庖厨,都不会做饭,还是得咱们来。”李将军大手一挥,营中兵士一个个活动起来。
久违的饭香飘散在驿站里。
士兵们手执饭勺,在一个个大铁锅里来回搅拌,粟米粥的香味更加浓郁起来,锅边的竹筐里,整齐地放着馕饼、咸菜,看得人直流口水。
六部的官员们一个个从床铺上鲤鱼打挺坐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就往香味传来的方向跑。
李将军在驿站旁边圈了一块地作为行军营,铁锅就支在行军营中间的空地上。
只见乌泱泱的人往空地前涌,呼啦一下子把铁锅周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眼巴巴地瞧着锅里的粟米粥,吞咽口水声不绝于耳。
“一个一个来,大家都有份1一名亲兵高声说道。
“谢谢谢谢,给我盛一碗。”
“真香啊,小兄弟,这手艺真厉害,将来肯定能讨媳妇欢心。”
“我还想要一个饼,能帮我夹点咸菜不,嘴巴里没味,难受。”
对于李将军慷慨放粮的行为,大家都感恩戴德,说话也特别好听,军营中气氛融洽。
温榆和唐镜也排在队伍里打饭,有军队组织,效率很高,两人很快排到前面,各打了一碗粥、一只馕饼和一撮咸菜。
温榆看了一眼竹筐,破天荒地没有问小兵蹭馕饼。
唐镜则上去就抓了三个馕饼,揣进怀里,不顾周围人不满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跟着温榆走出队伍,来到墙角下,就着咸菜把粟米粥喝完。
“你怎么不多拿几个饼?”唐镜捂着鼓囊囊的襟怀,问温榆。
“现在粮食紧缺,我看馕饼没有多少,我多拿,后面的人可能就吃不上了。”温榆说道。
唐镜露出了夸张的表情,惊叹道:“温榆,你还真是高风亮节埃那你之前怎么总是蹭人家馒头呢?”
温榆瞥了一眼前面:“因为之前不缺粮……”
不缺粮的时候,人们总是更多地考虑身份、地位、面子等等更高层级的需求。
这个时候,人们会为了谁在饭堂里吃、谁在饭堂外吃而争执。
但,谁多拿了一个馒头,就没人在意了。
缺粮的时候嘛。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几块馕饼。
心中所思所想都是填饱肚子,无暇顾及其他。
这个时候,谁多拿了一块馕饼,就像雪地上掉了一块煤渣一样扎眼,多半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一个背囊中囤了99个馒头,22块咸菜,3条烤兔肉的富人,温榆觉得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
“对啊,就因为缺粮,所以才要多拿点馕饼,万一明天没有粮食供应了呢?这山里的雨也不知道要下多久。我丑话说在前面啊,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不拿的,饿肚子的时候,可别问我要吃的,我不会给你的。”唐镜紧紧抱住自己怀里的馕饼,郑重其事地告诉温榆。
温榆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我花钱跟你买呢?”
“钱有什么用,能填饱肚子吗,除非你拿十两银子跟我买,我能卖你一个饼。”唐镜眼中闪过奸商的光芒。
温榆点点头:“懂了。”
两人往营帐外的山路上走,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到达驿站的房舍。
谁知,就在这片小树林中,大喇喇站着几个吏部和户部的官员,有人经过,他们就要上去搜身,把私藏的馕饼都搜出来抢走。
唐镜吓了一跳,掉头就想走。
“喂,你是工部的小子吧,跑什么,给我过来。”一名身穿墨绿色直裰的壮硕男子叫道。
唐镜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一只手还牢牢攥着温榆的袖子。
温榆知道自己的馕饼也保不住了。
少顷,唐镜哭丧着脸,眼睁睁看着三块馕饼被搜出来,全都上缴到吏部和户部的框子里。
温榆也拿出了自己那一块馕饼。
壮硕男子看了一眼温榆:“你倒是老实。”
接着,他从框子下面拿出一张纸,纸上不知是谁做的记录,分明记下了每一个工部的人拿了多少饼。
壮硕男子在温榆和唐镜名字下面画了一下,表示馕饼已如数上缴。
“走吧。”他摆摆手,不耐烦地说。
唐镜咬了一下嘴唇,看起来都要哭出来了。
但是他也不敢说什么。
两人刚走出一段,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推搡叫骂的声音。
“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打架,打架我奉陪1
“劳什子的尊卑秩序!老子才不管,老子是捐钱进来的,谁要受这鸟气1
“要饼没有,要命一条1
唐镜兴奋地拉住温榆,转过头,口中念念有词:“打,打起来,打死他们1
温榆向前看去,就见工部那几个眼熟的刺头正在和吏部、户部的人撕扯,他们本来就不是大启官场体制里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服气过吏部、户部的“高人一等”。
之前因为李将军和林侍郎联手出面,给了大家一个公道,所以这些刺头才熄了怒火,以为往后有林侍郎的那句“不得抢夺工部的配给”,他们就能得到公平的对待,至少,他们的口粮不会被抢。
但是现在,在粮食紧缺的情况下,抢夺事件再次出现,而且变本加厉。
人饿肚子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其他的。
尤其是这些本来就没什么顾忌的刺头。
只见其中一个身量高大的灰布衫青年,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一名肥硕官员的领子,将他拎到自己前面,怒视众人:“好,既然你们这么想找事,我们也不怕事,走,去林侍郎和李将军面前评评理去1
“好,走1
“高大哥,大家伙儿唯你马首是瞻1
那高姓青年扭着肥硕官员,一路拖向军营,其他工部的人也纷纷跟了上去,一时间气势汹汹,一定要林侍郎和李将军给个说法。
吏部和户部的官员没想到工部的人竟然反应这么剧烈,顿时有些呆祝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这些工部的泥腿子,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快去找林侍郎1
吏部和户部这些官员才反应过来,派了两个人去请林侍郎,其他人也跟着往军营去。
唐镜哪里能放过这样的热闹,立刻拉上温榆,往来路上走去。
军营前的空地上,两伙人吵得不可开交,外面围着看热闹的其他三部的人。
唐镜拉着温榆钻进人群,来到观战的第一排,伸长脑袋看两伙人吵架。
不一会,两队士兵跑出来,将两伙人隔开。
李将军面露不快,走了出来。
林侍郎正好从另外一边赶到,先跟李将军说了几句话,再转过头来,冷着脸向吏部和户部的人了解情况。
吏部和户部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告状的机会,冲着高姓青年和他身后的人一顿指指点点。
林侍郎皱起眉头,看向高姓青年。
高姓青年腰背挺得笔直,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占理的,而林侍郎又是讲理的。
这一次,一定也能像上一次那样讨回公道。
但是他要失望了。
“高云乔!我上次是不是说过,如果你再动手打伤同僚,就让李将军以军法处置你?怎么,上次的手板打得不痛快,这次还想挨鞭子?”
高云乔一怔。
林侍郎背着手走上来,斥道:“还不把王大人放开1
高云乔松了手,肥硕官员一下跌在地上,短暂的窒|息让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温榆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就是曾经在饭堂前冲他和唐镜呵斥过的那个穿宝蓝色锦衣的肥硕男子。
看来,高云乔上来先揪此人的领子,不是盲目举动,多半也是积怨已久。
“林大人,我不是无缘无故揪他的领子,是他太过分了,我刚才观察过,在李将军发放粥饼的时候,此人就在旁边打转,还拿出一张纸来记录我们工部的人各领了多少饼。”高云乔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温榆不由得对这人多留意了一下,看起来,这个高云乔不仅有勇,还脑子清醒,不是一个简单的刺头。
“嗯……那又如何,是你打人的理由么?”林侍郎脸上透出些不耐烦。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是蓄意要抢我们工部的配给,他组织了一帮人,在我们回驿站的必经之路上设卡,强迫我们工部的人把馕饼都交出去!馕饼是李将军发放的,凭什么交给他们?这不是抢我们配给是什么?”高云乔一说完,其他人纷纷附和。
“就是1“就是1
高云乔抬起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继续说道:“我知道林大人一向主张公平正义,曾经亲口说过,吏部和户部的人不能抢工部的配给,否则严惩不贷!我相信林大人和李将军,所以才揪着此人来你们二位大人面前分说明白,请二位大人做主1
这意思很明白了,高云乔从来没有殴打过那肥硕官员,只是揪着他来见林侍郎和李将军罢了。
然而,林侍郎却摇了摇头。
“高云乔,你搞错了。那不是工部的配给,是抚远大将军的粮草,皇上亲自下令,征调沿途省份的粮草,押送到云南,给抚远大将军充当军粮。”
说着,林侍郎又冲西南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向远在战场的抚远大将军表达敬意和谢意。
“若不是李将军同意将一部分军粮拿出来调补我们的口粮,我们此刻还在煎熬之中。高云乔,这粮,可是很珍贵的,可是你们工部的人呢,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兜一兜的馕饼往回拿,你们拿了那么多,别人吃什么?空缺的粮草谁来补?你么?”
高云乔愣祝
可是,并不只是工部领了口粮,也并不只是他们中有人多拿了一二馕饼。其他部,包括吏部户部,也多拿了埃
“可是……”
“不要可是,”林侍郎抬手,制止高云乔说下去,“我就问你,你打算拿什么来补?我去向李将军求粮的时候,打的是吏部和户部的旗号,吏部和户部的诸位同僚亲口向我保证,等到了云南,他们必将尽快把借用的粮草补上,所以我才出面借了粮。可是,你们呢,不仅没有念着吏部和户部的好处,铺张浪费,还恩将仇报,殴打同僚,高云乔,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应该重重地惩罚你。”
林侍郎这番话,将高云乔说了个无言以对,除了吏部和户部的人,其他四部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粟米粥是这么来的,顿时心情复杂起来,仿佛平白欠了吏部和户部的人情。
李将军听到这话,感觉有些不对。
他是为了大家伙儿能吃饱肚子,所以才用军粮做粥饼,分发给众人的。
并没有什么吏部和户部借粮的缘故。
至于还粮,李将军也觉得很莫名其妙,这怎么还?这批粮草他押运到云南府之后,就要立刻西行,送往永昌府,抚远大将军正在保山一带驻军,需要粮草。
中间不做停留。
吏部和户部的官员,初到云南府,手上也没有粮草,不可能立刻给他补上,除非等到明年春天播种,再收割……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如果他们打的是当地田庄的主意,他们可能要失望,刚刚平定的云南,比他们想象的更穷。
“林侍郎,这粮草并不是……”李将军刚想解释,便被林侍郎打断。
“李将军,这六部的内务,还是让我来吧。”林侍郎淡淡地说道。
这话一出,李将军再插手,就是逾越了。
他只好摆摆手,表示林侍郎你请便,转身带着自己的亲兵离开。
林侍郎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越过四川的崇山峻岭,云南就在眼前。
到达云南之前,他需要这么一次机会,来重新树立威信,让六部的官员意识到,谁才是他们的领导者。
只有树立起绝对权威,之后的事务才好展开,而众人齐聚在驿站的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他先向最重要的吏部和户部示以恩惠,让这两个部的人对他信服追随,将来到了云南府,主要的工作还是需要这两个部的人来把持,所以,他必须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受到重视的。
接着,他向最需要服从的工部示以威压,工部工部,只要按照命令,把藩王宫室建设好就行了,他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见,更不允许有高云乔这样的刺头出现。林侍郎这一次就是要杀掉以高云乔为首的一伙不稳定分子的气焰,不管他们有理没理。
重新整肃过的六部,才能从长途旅行的散漫无序状态,恢复到尊卑有序、秩序井然的体系中。
这样,才方便管理。
“高云乔,你可认罪?”林侍郎摆出了一副威严的模样,沉声问道。
高云乔似乎有些迷茫,他看向自己身边的同伴们,那些人也面色惶惶。
如果真的像林侍郎说的那样,粥饼是吏部和户部的人借来的,将来还要还,那他们确实是做了恩将仇报的事。
工部的这些“刺头”之所以能聚集在一起,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占理的,被欺压的一方,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们在林侍郎的口中,变成了无理取闹的群氓。
“我……”高云乔的喉结上下浮动,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煎熬的时刻,连之前被当众责打,都没有现在这么难受,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他真的错了么?他真的占了人家便宜么?
“林侍郎。”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高云乔面前。
一直在旁观的温榆只觉心头一紧。
这件事他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觉得很麻烦,里面可能有坑,最好躲远一点。
可是现在,那个被他视为师父的黑瘦男子,出现在了旋涡的中心。
张尚之拦在高云乔面前,对林侍郎行了一礼:“这件事,我也有错,是我光顾着在后院修理车盖,没有出来维持秩序,才叫他们年轻人闹了起来。”
林侍郎望着张尚之,他知道这个人,给内阁上了一封莫名其妙的奏疏,结果被发配到云南——是个有能力的主事,将来各方面都用得上。
人挺好,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车盖修的怎么样?”林侍郎微笑道。
“有一部分木头朽坏了,毕竟下了这么多天雨。”张尚之叹了口气,“不过我会尽力的。”
“没关系,连绵阴雨,木头朽坏,这也不是你能预测到的事情,不必过分自责了。”林侍郎温和地说。
张尚之似乎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林侍郎会发脾气,毕竟他出来替高云乔承担责任,有点不给林侍郎面子。
但他不想去深究里面的原因,只想赶快把高云乔保下来,高云乔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过硬的技术,比他的关门小弟子差远了,但是身体好,力气大,干活卖力,又有一帮同样身强力壮的同伴,这简直就是工部最强战斗力。
“那……林侍郎可否网开一面,这次就饶过高云乔,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张尚之试探着问道。
林侍郎笑了笑,道:“当然可以。”
高云乔和他的同伴听到这话,纷纷抬起头,看向林侍郎。
林侍郎道:“张主事,你算一算,大约有几驾车不能用了?”
张尚之不假思索地说道:“三辆车是无论如何也修不好了,五辆车加固一下部件还可以使用。”
“好,那你们就戴罪立功,把这八辆车修好。”林侍郎道。
“是1张尚之和高云乔都立刻答应了。
这件事若是这样揭过,林侍郎在工部中的威信可能会空前的高。
然而,他接下来又说道:
“工部一共有十辆车,八辆在修,无法行驶,眼看着雨天即将结束,大部队的行程是不能耽误的,我和李将军计划这两天就出发,那么工部……就只有两辆车了。”
众人呆住,这什么意思?
“满打满算,还有八个名额,除了要戴罪立功的,其他人都可以跟着来,当然,也可以留下帮助你们的同伴,毕竟你们工部一向团结,这个我不强求。”
听到此处,众人已经明白了。
林侍郎早知道车辆坏了许多,一些人就必须下来走路,谁下来走,这个问题,必然会引起纷争,尤其是吏部和户部的人,是受不得怠慢的。
所以,他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合情合理地把所有坏车打包甩给了工部。
林侍郎的手腕真狠。
不仅如此,他还需要一些“投诚”的叛变者,从工部小团体中分裂出来,这些人,将会获得跟随大部队一起前往云南府的机会。
“先到先得,名额有限。”林侍郎漫不经心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是否要和工部小团体割席。
是否要抛弃曾经一起闹事,一起对抗强权的伙伴。
好处是很明显的。
坏处么……大概就是,良心的谴责?
“我报名1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唐镜率先打破寂静,在林侍郎鼓励的微笑中,小跑到他身边。
“很好,你叫什么?”林侍郎充满赞许地打量着唐镜。
“唐镜,屯田司的……小工。”唐镜支支吾吾,“回禀大人。”
周围惊疑的目光戳得他有点抬不起头来。
因为每一次起哄、看热闹、说坏话的时候,唐镜都是最来劲的,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对吏部和户部的人深恶痛绝,拥有极其强大的工部集体荣誉感。
谁知,第一个割席的就是他。
“还有么?还有七个位置。”林侍郎不疾不徐地说道。
很快,工部队伍里又有人站出来,三三两两,聚拢到林侍郎周围。
甚至还有人为了名额互相挤兑起来,怒视对方,争着说是自己先来的。
“罢了罢了,你们都跟上来吧,车子挤一挤,总是能坐上的。”林侍郎此刻格外好说话,“那就这样吧,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报名的跟我来。”
唐镜又激动又兴奋,他头一次抱到这么粗的大腿,恨不能时时刻刻和林侍郎贴在一起。
温榆目送着唐镜离开,站在原地没动。
“厉害,这林大人,真是厉害。”这时,一个相貌仿佛中年文士的男子抚掌赞叹,从温榆身边走过,回过头问,“小兄弟,你怎么不跟你朋友一起去?”
温榆疑惑地抬起头。
“崔主事,你就别逗我徒弟了。”张尚之走了过来,有些担忧地看向温榆,“你可以跟着去的,留下来,会很辛苦。”
温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到了张尚之一边。
看着可爱乖巧的小少年,张尚之心中一阵父爱涌动。
这一路上,张尚之经常看见温榆在看书,不掺和别人的闲事,只一门心思学习。
于是,张尚之在停车休息的时候,也会抽时间找温榆,传授他一些实操经验。
两个月的行程走下来,在张尚之心中,温榆就是他的关门小弟子了!
张尚之是不介意温榆跟着大部队走的,留下来条件太差,还要面临伙食问题。
就算马车修好了,他们还没有饿死,要走出这崇山峻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温榆留了下来。
张尚之只觉得一天下来,被林侍郎算计之后觉醒的恼火,都被冲淡了。
一定要好好照顾温榆,不要让他跟着他们这些大人受罪。
“来吧,大家,”张尚之走到空地中央,拍了拍手,召集留下的人聚在一起,“既然都决定留下了,那就是一家人,从今天开始,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未必就不能顺利走出大山。”
这一路行来,张尚之的为人,大家还是挺敬重的,他一招呼,大家便围拢过去,认真听他说什么。
高云乔一脸惭色,站在一边,八尺大汉,看着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中年文士打扮的崔主事笑眯眯地站在另一边,轻摇折扇,似乎并不把眼前的困境当一回事。
“我们现在需要兵分两路。”张尚之说道,“一队人修车,需要熟练工,争取能早点出发,另一队人找吃的,野果,野菜,什么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会打猎的优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