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似曾相识
二人一兔齐齐回头，只见不远处一栋房屋墙边站着一个女子，正双手叉腰怒视着他们。
那女子的身量较一般女子要高很多，身材纤细，肤色白净，相貌却平平。与此相对的，乌黑的发束成个极为复杂的华丽发髻，上面插满了各种金光闪闪的凤钗步摇。身上穿着金红相间的华贵绸缎长裙，下摆直拖到身后的地面，各色玉石珠宝丁零当啷挂了一身。
“……”沈炎愣了一下，一把拽过身旁的小玉，悄声问道：“你们这个魔教挺厉害啊，还从皇宫里混出个娘娘来？”
小玉懒得理他，从他手里窜出去，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噌地冒出来，朝着走过来的女子开心地挥手：“雪赢姐姐！是我呀！”
被称为“雪赢”的女子见到小玉，神色稍稍放松了下，但看向旁边沈孟二人的视线里仍带着怀疑。她拖着曳地的长裙缓缓走到几人近前，姿态高傲地问道：“你回来晚了也就算了，还带些什么人过来？”
小玉蹦过去拽着雪赢的衣袖，撒娇般地说道：“好姐姐，我进城的时候被抓了，是这位沈哥哥和孟哥哥救了我。”她边说着边指着沈炎和孟辰对雪赢介绍，然后又对着沈炎他们介绍雪赢：“这位是大祭司身边的侍女雪赢姐姐，现在她负责管理花田这边的事情。”
沈炎很给面子地行了个拱手礼，而孟辰则是正眼也没往女子身上瞧一下。
雪赢没好气地戳着小玉的额头，嗔道：“我就知道你得出点什么事，就不该放你一个人出去。”说罢又转向旁边两人，毫不避讳地问道：“你带他们过来干什么？”
“他们救了我，还解了我的毒，我带他们来是想把主人救出去的。——没事的，雪赢姐姐是帮着我们的，不用担心。”小玉看到沈炎的神情，笑着解释道。
沈炎见小玉对女子真心是一种信任和喜欢的样子，便稍稍放下心来，把暗中捏好的诀撤了开去。
雪赢听到他们可以解魔毒，面露诧异，像是终于对他们有了点兴趣：“哦？凡人间竟有可以解魔族之毒的人，倒是有点意思。”
沈炎好笑地回道：“都能解魔族之毒了，自然不是凡人了。”虽然毒是阿凤解的，但却是他叫阿凤去解毒的，阿凤又是他的神缘，那算他解的毒也说得过去，接受这夸奖也是理所应当。
雪赢瞪了他一眼：“口气倒是不小！说罢，你们想要什么？”
小玉不等沈炎开口，急急地插嘴道：“姐姐，带我去找主人吧！”
雪赢摇摇头：“你回来得不巧，教主昨夜传了令来，把小姐和敏书都叫去灵州了。”
“啊！”小玉的兔耳朵登时垂了下来，“那不是白跑一趟了……”
雪赢安慰地摸了摸小玉的兔头，几人一时无话。
片刻沉默之后，沈炎突然说道：“既然来都来了，能否麻烦雪赢姑娘带我们去赤霞山看看，或许能够有什么线索。”
雪赢看了看沈炎，又看了看瞪着水汪汪的杏眼盯着她的小玉，想了半晌，最后终于点了点头：“你们跟我来吧。”说罢牵着小玉的手，转身往村子里走去。小玉拉着她，不知怎的又开心起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两日的际遇。
沈炎特意拉着孟辰放慢了脚步跟在后面，瞧着离女子有段距离了，才贴着孟辰耳边悄声问道：“你觉不觉得这姑娘的穿衣打扮有些眼熟？”
孟辰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花哨锦袋。
沈炎这才想起来这一路上好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原来是半天都没有见到阿凤。他好奇地拉开锦袋一看，愣住了。
锦袋内空空如也，别说活蹦乱跳的阿凤，连一根羽毛的影子都没有。
“……”沈炎很是震惊，“它怕这个大祭司怕成这样吗？跑得这样快，到底是欠了什么风流债啊？”
孟辰摇摇头，另从斗篷伸出手，递出一个乾坤袋来：“不用管它，这个给你。”
沈炎接过袋子往里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原来孟辰方才趁小玉跟沈炎对峙之时，替他把几个花田的花草都偷偷拿了一些，满满地装了一袋子。
“真的都给我啊？”
孟辰柔声道：“怎么能让我们灼华白跑一趟呢？”
沈炎高兴坏了，在心里把不计较孟辰的年限往上加到了五年。刚开心地把袋子贴身收好，就听前面的雪赢嫌弃地催他们走快点。
“来了！”他高声回应道，拉起孟辰的手往前跑，边跑边冲孟辰笑，笑得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
孟辰猛地被拉着跑，一时有些晃神。他看着沈炎，只觉得那俊秀的笑颜似阳光般热烈耀眼，竟让他有些回忆起，那早已被他忘却的温暖二字曾经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看着看着，不由地也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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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魔族住的村子，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跟凡人间的乡下村庄毫无差别。要硬说有什么不一样，可能是这魔族村子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全是魔族和妖族的女人。此刻因是派遣出去四处收集各类有用材料的时候，村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依着雪赢和小玉所言，这魔教大祭司因着本身是妖族女子，并不怎么习惯魔族女子，所以从妖界带了一群妖族姑娘过来使唤，其中最信任跟她同为鸾鸟的雪赢。又因着不知是什么的原因，这大祭司很是嫌弃男子，所以魔教教主把教中男子都放到别处去了。可以在大祭司身边出入的男性，除了魔教教主，只有小玉的主人胡敏书。
沈炎笑得揶揄：“看来这大祭司对兔子主人好像有点意思。”
雪赢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凭他也配？我家小姐出身高贵，长得又美，能力又强，妖界的男子排着队只为求她看上一眼。要不是小姐跟九尾狐一族有点渊源，胡敏书就是修炼上一万年，也不可能有资格站在小姐身边！”
沈炎弹了弹小玉的耳朵，笑嘻嘻地告状：“听见没有，她把你主人说成这样，你不生气么？”
小玉用耳朵甩开他的手，兴奋的小心思都放在了另外的地方：“大祭司很美吗？我见她的时候，她一直都戴着面具，我从来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沈炎听了这话，眼珠微微转了转，偏头和孟辰对视一眼，一时没有应声。
雪赢很是以自家小姐为自豪：“那当然，不是我说吹牛的话，别说是妖界，就是这六界之中，你要想找出一位比她更美的女子，那都是决计不可能的。有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带着面具免得苍蝇臭虫靠近也是正常的。”
一直没搭话的孟辰这时冷笑道：“也不知这位出身高贵的小姐，家里人知不知道她在外头做这些蠢事呢？”
雪赢斜着眼觑了孟辰一眼，意外地没反驳，“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几人就着突如其来的沉默，很快穿过村子，来到赤霞山的山根底下。
现在的赤霞山已经完全没了几十年前长满奇花异草的丰饶模样，只剩下名字里的“赤”字了。一整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除了山顶处有一圈不知为何长在那里的绿树，余下的地方，看着倒更像是延州荒漠里的大沙丘。
“这山上现在什么也没有，你想看什么？”雪赢见她曳地的长裙已经被山底的土地弄得有些脏污，心情有些烦躁，想要快些回去弄干净。
沈炎望着这可能是自己出生之地的赤霞山，脑中思绪纷乱不堪。他沉默许久，在雪赢快要暴起的时候终于开口询问，话语中隐约带着回忆过去的恍惚：“二十年前……”
“什么？”
“二十年前……唯一一个没有被天火焚烧的地方在哪里？”
“就是山顶上长了一圈树那里，这方圆十里内，只有那里还能长出人界植物了。”
“我想上去看看。”
“想去就去吧，我可不奉陪了。那上面现在只有一个水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等等！”雪赢猛地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登时抬高了声音，脸上柳眉倒竖怒目圆睁，吓得身旁的小玉赶忙躲到了沈炎身后，“你为什么想去看？你跟二十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沈炎不明所以：“只是想去看看罢了，还需要为什么？”
雪赢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此时整个妖都处于一种莫名的激动状态，完全不听沈炎说了什么，依旧不管不顾厉声道：“原来是你——”
“灼华！”
一旁的孟辰突然出声，及时打断了已经变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沈炎和雪赢都是一惊，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自己去吧，我有些不适，在下面等你。”
“可是……”沈炎看了看依旧怒气冲冲的雪赢。
“你去吧，我来跟她聊聊。”
“那好。”沈炎点点头，散开了方才对峙雪赢时手中暗自捏好的咒诀，“你自己小心点。”说罢一个瞬身之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雪赢不甘心地盯着山顶的方向，但因为孟辰在旁冷冷地看着她，她也没办法追上去，只得愤恨地跺了跺脚，穿着一身媲美宫装的衣裙健步如飞地走回了村子。
小玉看了看一脸怒气回村的雪赢，又看了看跟在后面面色冰冷的孟辰，左右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哪个都不想靠近，于是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原地，打从心底里期盼沈炎能够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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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炎站在山顶上，看着眼前这片荒地，倒觉得比在山脚下看着要正常些了。他慢慢往绿树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始在脑海中复原二十年前的灾难。
他想着这里原来是怎样的绿树成荫花草茂盛，想着这块荒地也许是一片幽静的山林，想着住在山下的自己面目模糊的父母可能会背着竹篓，抱着还是婴儿的自己来山上采摘野菜。他们一路作伴，说说笑笑，自己呀呀附和，一家人显得那么温馨和睦。
然后……就是从天而降的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自己活下来，而不是跟父母一起被烧死呢？又或者，他能救下几十个村民，为什么偏偏没救下自己的父母呢？沈炎走到围成圈的绿树旁，用手轻轻抚摸着树干。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死的是自己，好过害死父母一人活到今日。
他想着这些，无意识地绕过树干，正对上了方才雪赢口中说的“水坑”，顿时被眼前景象惊到，连带着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都跟着消失了。
水坑……好一个水坑！
除非她家住海里，否则谁能管一个占了整个山头的湖泊叫水坑！
沈炎一边腹诽着雪赢，一边走到湖边。他四下望去，因为占地太大，湖对岸都显得有些模糊了。水面迎着日光，碧波粼粼，闪出一片炫目的波光，实在看不出深浅。
他想了想，把明瑟唤了出来，命令道：“你帮我下去看看有多深。”
明瑟停在沈炎面前抖了半天，没见沈炎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最终还是嗡鸣着一剑扎进了水里。
见明瑟入了水，沈炎也跟着蹲在了岸边，弯腰盯着湖面，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这湖像是极深，一点底下的影子都看不到，如同一块厚实的镜子一般，沈炎只能从湖面上看到自己那张白皙俊秀的脸。
他正觉没趣，起身正要走时，猛然间看到湖面上映出了自己脸庞以外的东西，不禁后退了半步。
瞬间的惊诧眨眼而逝，沈炎忙又伸头去看。
那东西还在。
是一双巨大的黑色眼睛。
面对这诡异景象，沈炎却丝毫不觉恶心害怕，反而是专注地与那眼睛对视着。
他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回应这股柔和缱绻的眼神，正在他身体里发出呼唤，寻求共鸣。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和怀念，就像婴儿想要回到母亲的怀抱一般自然。
让他觉得，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