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菩萨也是要报酬的
我蹲在地上，背靠着墙，不知为何生出困意。
绝不是因为睡不够，这几天睡得太够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前半生就没有这么规律过。
还是回去吧，这儿遮阳避风的，放个单人靠椅就能睡觉，也难让人不犯困。
我揉了揉眼睛，抓住门框，准备起身。
在起身的瞬间，我看到了几根手指，那人拉了一下门，我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那人将门往我这推了一下，我抓紧门框，稳了稳重心。
那人上下打量我，“姑娘，可是要买胭脂？”
“不买！谢谢！打扰了！”我近乎秒回。
连那大哥长什么样我都没仔细看，说完就立刻跑了，可能真的是我跑得最快的一次。
在食来客不远处蹲下，缓慢地走到窗下，伸长脖子往里头看，隔着窗户纸只看到了常顺，这个角度是看不到厨房的，大小张也不太可能在厨房。
我拍了拍膝上的墙灰，起身走进饭馆，拿起靠在墙边的水桶里的抹布。
常顺手拿的鸡毛掸子清扫酒坛，他转过身看向我，“还晓得回来？”
“常顺哥，他们啥时候走的？”
常顺哼了一声，继续清扫着酒坛。
我手拿抹布走到长桌前，弯腰仔细擦拭着长桌。“常顺哥，你咋了？”
见常顺还不吭声，我绕过长桌，走到柜前，拿起一坛酒，用抹布擦拭酒坛。“常顺哥，你别不说话啊。”
常顺的鸡毛掸子扫过哪个酒坛，我就拿起哪个酒坛擦。常顺抢过我正擦的酒坛，用衣袖擦干酒坛表面的水分，放回柜子上。
我蹦起来，抢过常顺手里的鸡毛掸子，向后退了几步，有些急躁地问常顺：“到底怎么了？有事就说啊，用什么冷暴力，今天不说清楚我就不还你。”
常顺倚靠长桌边，眼神有些鄙视，他冷哼一声：“我与你说撒？说你一遇熟人跑得比兔子都快，还是说你两面做派，口说不嫌，却不想熟人知你与我们认识？”
常顺朝门口吐了口吐沫，“日日听园子唱戏，今日才知咱食来客有个角，胜过那春老板无数。
戏演得比角都精。您莫要搁这打杂了，虽说没收女子唱戏的规矩，您不一样啊，演得精。保不齐就为您开了先例呢。”
我被常顺说得一愣，叹了声，将鸡毛掸子放回长桌上。我绕过常顺，在常顺身前不远处蹲下，视线扫过厨房，老板依旧在忙下午要用的菜，一点眼神都没给到我，似乎完全不在意常顺的话。
常顺肯定说了刚刚发生的事，常顺的行为说不定也是老板受意。
我抬起头，看向常顺，“你误会了。我是不想被张宴生看到，但不是因——”
“我误会撒了？你说不想被瞧见，那还能有撒我误会了你？”
我看常顺的脸，他现在的表情比那时赶我多出了几分厌恶，也没了平时的和善。这种表情真不喜欢。
我索性坐在了地上，调整呼吸，“我不想被张宴生看到，是因张宴生他们认识我娘，我娘不知道我在这儿干活，我担心他们会告诉她。”我刻意说得快了许多，防止常顺再次打断。
“呵，你这话谁信？你娘若不知晓，你敢来？不怕你娘寻死觅活？”
“所以我打算等签字画押了再告诉我娘，她就没办法再拦我了，只要多加几条赔偿条件，赔不起自然会让我在这儿做。”
虽然这个办法不是很道德，但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为了回去的唯一办法。
听到厨房的切菜声停了一瞬，一瞬便又恢复了节奏清晰地切菜声。
常顺的表情变了又变，就是没有变回刚刚的那种厌恶表情。他走过来，蹲在我对面，神情认真地问道：“你是你娘亲生的？莫不是你这个娘杀了你亲娘？”
看着常顺认真中带着八卦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噗，我看你是戏听多了。”我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用抹布擦着就近的桌子。“肯定是亲生的，你不是没见过小秀，小秀和许又眉眼多像。”
“亲娘你都坑，是我闺女腿都打折。”常顺似乎将自己代入了父亲的角色，拿着鸡毛掸子对自己的腿轻敲了一下。
“她又不是我……”我本能想要否认，话说一半反应过来，收住了话口。
“又不是你撒？”常顺凑近了一些，眼神像极了好奇宝宝。
我虽没问过常顺的年纪，但从常顺的相貌、言行来看，顶多二十来岁，如果不是被生活压垮，放在现代也是一个在峡谷推塔的打工人。
今天看到他对张宴生的迎合模样，他们应该认识蛮久了，张宴生也没有低看了他，可他还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到最低。
不知道是刻意讨好还是本能，他一直在把错归于自己，哪怕对方只是玩笑，他也不敢当做玩笑。
“盯着我做撒？”常顺用鸡毛掸子戳了一下我的手肘。
我垂下头，擦拭桌子的死角，“看你脸上有没有褶子。”
“撒褶子？”常顺换手拿了鸡毛掸子，然后来回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都未到而立，咋会生出褶子？你这丫头尽胡说。”
“刚才你笑成那样”我走到水桶跟前，将抹布放进水桶，揉搓拧干，转身擦另一张桌子，“早晚都得有褶子。”
“我撒时候笑了？”我还没开口，他就用鸡毛掸子的头戳了我，“自个瞧见人家跑得比兔子快，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就有点不明白”我放下手里的抹布，单手撑桌，侧倚在桌角，看着常顺，“张大夫他们也没有看不起你，反而愿意和你亲近，你为什么要一直陪笑迎合？”
常顺没有走近我，也没有怼我，他就近拉出一把椅子，坐到椅子上，望着门外的行人。
“张大夫只是循礼，换是谁都是一样对待，我若是当了真，日后没了分寸，得罪了有钱财主，那时该咋养我妻儿？”常顺声音低沉，目视远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
朝着常顺走了几步，常顺眼里仿佛不是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而是心里那一抹柔软。
我想告诉常顺我的想法，想跟常顺说不需要这么谨小慎微，会有他认为的“上等人”以平等的言行对待他，不会因他的行为对他有态度上的变化，他可以做自己。
但我不能说，我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找到机会就会回去的过客。
常顺抬头看了我一会，他朝我走来，他双手伸到我身前，捧成一个碗形，前后动了动。他假笑着说：“您咋还愣着？”
“什么？”我看着他的手部动作，有些迷惑。
“银元啊。”常顺捧成碗形的双手又往前伸了伸。
“银元？”我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我没钱。”
常顺眼神有些许不屑，他将桌上的抹布搭在我肩上，“不如顾好自个儿。无权无钱作撒善人状？”他转过身，绕过长桌，手里的鸡毛掸子刚要动作，却侧头看向我：“倒能成个角”语似暗讽：“喜角也是个角不是。”回过头，继续清扫酒坛。
虽然他说的有些我听不懂，但我能听出阴阳怪气，常顺肯定是误会我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快步走上前，双手撑桌，抹布掉落桌上。
“呵……您有别个意思？”常顺的鸡毛掸子在酒坛上一一扫过，连一处缝隙都未曾放过。
刚刚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但也没有说什么，究竟是什么引起了他的误会？
“你以为的意思我通通没有，如果给你带来了什么错觉，我道歉，但我并没有任何一点你想的意思。我去干活了。”我顺手抓起桌上的抹布，转身，快步走远了些，随便瞟到一张桌子就跑过去乱擦一通。
最不喜欢静，偏偏现在很安静。
叫卖声络绎不绝地传进耳中，也就只有叫卖，没有叫买。
他们忍受的是火热的太阳，而我只是忍受沉默的安静，显然我比他们幸运多了。
擦干净所有的桌椅，归置好所有的桌椅。将抹布搭在水桶边，提起水桶。
“我一个人去倒水就好，马上回来。”说完，双手提着水桶就往出跑。
街上的人没刚刚那么多了，就几个衣服和我差不多的人在街上卖零碎，现在也没心思看他们卖的是什么。
在进饭馆前我扫了一眼靠在墙边的篮子，而后走到篮子前，放下手里的水桶，拿起最左边的那个篮子。
“我放这儿的篮子是不是有人动过？”我朝着饭馆里喊道。
问完倒是有点后悔，没人回多尴尬。
常顺停下清扫的动作，他走过来，上身前倾，看我靠在墙边的篮子。“不晓得。”他走出饭馆，双眼有些微眯，看着我问道：“没了几个？”
“没有，就是位置变了。”我将篮子放回最右边。
好像都不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事，不只是互联网，现实也可以当场失忆。
“准是小孩挪着玩。”常顺跨过门槛，转头看向我，“还不进来干活。”
“干啥活，我等会儿还要去卖这些。唉。”
我提起水桶，绕过常顺，走进后厨，将水桶放进后厨。
“老板好，老板我出去了。”是没有回应的单向奔赴。
从没觉得这副身体的腿这么重，迈向篮子的路这么难走。
“你是去刑场？”常顺在我斜对面扬起了嘴角，“你瞧瞧自个儿，毒日头本来就窝火，瞧你这苦瓜脸更是窝火。哪个会买你的篮子？”
“……唉。”我垂着脑袋。
“这么着，过午你跟我干活，等没人了帮你卖篮子。”
我抬头看眼前站姿随意的常顺，他整个人仿佛都从内而外笼罩着金色的光，简直是在世菩萨！
“好啊！”我走过去，用力抱了抱常顺，“常顺哥，你真是在世弥勒佛！”语气明显有些激动。
“别急着应。”常顺面色微红。他有些大力地抓着我的胳膊，“我可没说白帮你”将我推远后松开双手，垂在身侧，“得有好处才成。”
“什么好处？”我双手互揉着左右胳膊。常顺看起来没多少肉，劲儿真不小，抓得人真疼。严重怀疑他是趁机报复。
“最少分我三文钱”
我想了想，问道：“全部卖光吗？”全部卖光的话三个也不亏。
“全部。”常顺点点头。
“成交！”我继续揉胳膊。
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这报复应该不可能是持久性的吧？
常顺走过来，垂眸看了看我的胳膊，手肘轻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至于吗？”
我快闪，给了他一记眼刀：“我找个大汉抓你试试？”
“切。”常顺撇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