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其实知道
回家的路上,钱康左右犹豫着,不知道用什么话头开场。
“你说的是真的?”钱康问道。
周世没明白。
“你说你这个人心眼小。”钱康重复道。
周世浅笑:“你觉得呢?”
钱康当然知道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但是总要有些铺垫才好开场。孟舸这次和他也就差着前后脚,如果他在演出前突发奇想要来后台看自己,很可能就碰上了。
与其那样,不如自己先告诉他。
“我遇到孟舸了。”钱康将话说出了口。
在开车的周世表面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大波澜,毕竟孟舸回来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有心的人想要遇到,也不是自己能够拦住的。他的语气却透露着内心的不平静:“哦,是么?在哪遇到的?”
“茉荷遇到过一次,他来了17号一次,刚才在后台又见到了一次。”
周世黑着脸看他:“三次了已经?”
钱康伸手将他的脸拍回去:“你开车看路!”
周世一脚油门踩了上去。
钱康拉着车门的把手:“你要死别拉着我垫背!”
周世:“你是不是看不出来我在生气?”
“我又不瞎。”
“那你就……”周世看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你就这个态度?那你就连哄我的话都不说两句?
钱康无奈道:“没有一次是我主动找他的,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他过来找的我,刚才也是,说什么对面有个新的相好的,来示威来了。”
周世:“那你……怎么想?”
钱康:“我想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世:“你不是说,他出的钱多你就……”
钱康:“你这个人听不出来真话气话是不是?”
周世:“对,我笨,你把真话再明明白白说一遍。”
“我喜欢的人是你。”钱康没好气地说道。
周世的车速这才慢了下来,表情带着满意,可嘴上还是嘟囔道:“下次他再来找你,你立马给我打电话。”
他嘴里的下次也就在一周以后。周世没等到钱康的电话,倒是接到了大学同学的聚会通知。他本以为只是旧友间的小聚,便说服着钱康同他一起去,在进门看到孟舸抬手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孟舸给自己做的局。
“哟,还带着家属一起来了啊!”不知情的朋友起哄道。
孟舸:“什么家属,你们别乱说话。”
这波人大多不太清楚他们的过去,大家只插科打诨地要糊弄过去。周世一把抓住了钱康的手,好不避险地坐到了里孟舸八百丈远的座位上。
“大家好久没见了吧!”周围人叹道,“尤其是老孟,去国外发展了,这么多年都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你都把我们这帮人忘了呢。”
孟舸和周围人称兄道弟地寒暄。
“周世最近怎么样啊?在哪发财呢?”孟舸故意捎带上了在一旁的周世。
“他啊?他忙房地产呢!”
孟舸:“那可是风口上的活儿啊!”
周世敷衍答:“就那么回事吧。”
孟舸自然看出来他不想理自己,但看着周世和钱康窃窃私语的亲密样子,还是要硬凑上去讨嫌:“你说,这个世界可真小啊,怎么哪都能碰上呢!”
周世知道他这话是说给钱康听的,开口回道:“世界不小,小的是北京政商的圈子,和有心人的安排。”
孟舸喝了口酒:“有心总比没心好,反正绕着绕着也都是熟人。”
大家听得迷迷瞪瞪,但都是旧友,凑到一起话题难免说不完,挨着近的几个人也不顾他们这些场面话,也开始了各自的私人话题,聊些大事小情,家长里短。
“钱康,你最近在忙什么?”孟舸端着酒杯走过来,胳膊搭在椅背上,低声问道。
周世将他的胳膊推开:“他和你也没那么熟。”
孟舸也不戳破他的面子,找了个台阶又聊回了生意:“房地产这两年也差不多了吧,这波泡沫我看差不多到头了。”
旁边人附和:“我老丈人前一阵也劝我,别再炒房子了,差不多得停一停了。”
有人反驳:“买还是要买的,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反正天塌下人周世扛,他个高。”
孟舸表情有些不屑:“做房地产很赚钱吗?”
有人答:“头几年确实是好日子,现在差了些,但是目前也还算不错。”
孟舸看着周世故意问:“那以后会更差吗?”
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周世道:“这谁说得准,周世,要不你去拜拜佛吧,从那年你投的那个工地出事之后,我感觉再也没有什么好项目了,至少都没法和成都那个项目比。你去拜拜佛转转运。”
“你错了,我现在的运势旺得不得了。”周世挑着眉,搂着钱康得意地说。
众人哄笑。此时钱康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的人是小红,便拿起了手机去外面接。
孟舸顺势坐在了钱康的位置上:“你在成都那边的项目做得挺大?”
钱康出去了,周世便不愿意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做大是好事,不过项目越大,麻烦越多,你还是得多掂量着点。”孟舸这话说得像是警告,又像是看热闹。
周世语气严肃地回道:“我做正经生意,按规矩办事,不存在你说的这些。”
孟舸:“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
“话不是能随便说的。”
周围人察觉出来不对劲,赶紧和稀泥:“开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
周世站了起来:“我没开玩笑,丑话说在前头,话不要乱说,事也别乱做,你跟我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孩了,以前打打闹闹就算了,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要负责任的。”
孟舸:“二十出头做的事情,就叫打打闹闹?现在做的事,就叫负责任?”
周世:“对我们来说,那时候的事,就是玩笑。现在的事,就是认真的。”
他特意强调了那个“我们”。对于他和钱康来说,过去的事情,和孟舸有关的事情,就是玩笑打闹,现在他们之间的感情,才是认真的。
孟舸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也不顾周围那么多双眼睛,开门见山地说道:“认真?怎么,钱康还不知道那个童年故事是你编出来的呢?”
周世的瞳孔瞬间放大,脸颊因为这句话泛出了些潮红。
“是你安排的?”
“我安排什么了?不是你自己说的瞎话吗?”
孟舸只做了一件事,把这个故事告诉他。然后选择权就落到了他手上。是他自己从梁岸那里得知了这个故事后,自作主张把自己替换成了故事的主角,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以为钱康住院的钱,是谁帮他付的?”孟舸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像是抛出了致命的饵,全等着下面的鱼咬钩。“梁岸吗?他有那么多钱吗?”
周世不屑地看了回去:“所以你当年明明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但是却把他扔在医院里等死,自己跑去国外了?”周世的眼神中多了份狠戾:“这事他知道吗?”
孟舸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本以为自己戳到了周世的软肋,只要在这个地方再多使使劲,他们两个人自然会土崩瓦解。没想到周世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却直接正中自己的心窝。
当年的故事,在周世的迷惘,钱康的挣扎之外,还有一个手足无措的孟舸。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贪婪的人。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人,大多是无欲无求的。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体会过缺失,所以对于别人终其一生追求向往的那些,他们根本看不进眼里。可是这次,孟舸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想要钱康的心。他看着钱康的眼睛里,那个自己渺小的倒影,恨不能将自己扎根在钱康心底,让他心里多一寸别的也容不下。
但是钱康的心里,有着一道高高的围栏。他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地把人骗了过来,把他的身体骗了过来,可是那道围栏密不透风,他知道自己进不去。在钱康心里有那么一处地方,不是自己的,自己也永远进不去。
贪婪肆虐着生根发芽,从起初地试图得到,试图得到更多,到后来这些也都逐渐满足不了,他得不到的变成了他的心病,他的梦魇,他的辗转难眠。
他开始用各种幼稚的方法刺激钱康。由浅入深,积少成多,每次都试图用这样的方法让钱康嫉妒,让钱康也体会到他受的痛苦。起初钱康眼里的那丝脆弱,让他得到了变态般的满足,如饮鸩止渴,他疯狂地追求着每一丝钱康因为他难过痛苦的情绪,这些都间接地转化成钱康在乎他的证据。
伤害成为了唯一的证据。
直至,两败俱伤。
十岁之前,孟舸是不缺爱的,他在奶奶身边长大,从小衣食无忧的代价是见不着爸爸妈妈的影儿。但是亲情就是亲情,奶奶给的也不比父母给的差多少,孟舸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缺失。
那是年暑假,孟舸看着奶奶坐在沙发上,还说着一半的话,突然整个人停下了,他这边还等着下文,奶奶却像是中了邪一样,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着,像只被电到的蚕蛹,从沙发上滚落到地板上。十岁的他惊恐地跑到外面去求救,力度大得像是要把邻居家的门板都拍烂。
那二十分钟漫长得看不到尽头。当医护人员把老人抬走时,孟舸已经僵在原地半天,像是魂儿也随着奶奶被一起带走了。
孟舸被妈妈带到了病房,孟妈妈指着白帘布后面的床说道:“去和奶奶告个别吧。”
周围吵吵嚷嚷,有病人家属嫌弃饭菜没有油水,两个小护士兴奋地谈论着下班后去文化宫跳舞,孟舸看着一切如常的周围,不知道怎么理解“死亡”这两个字。
孟舸推了推奶奶的胳膊:“您刚才还没说完呢,晚上跟家吃还是下馆子啊?”
孟妈妈沉沉地叹了口气。
“奶奶,”孟舸更使劲了些:“奶奶,您说话啊!”
孟妈妈:“孟舸,奶奶走了,你好好跟奶奶道个别,别不懂事。”
孟舸执拗地要奶奶回答:“您说啊,您说晚上吃什么啊!”
“孟舸……”孟妈妈试图拉住儿子。
孟舸成串地掉着眼泪:“奶奶您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您不是说我写完作业就下馆子么,不带您这么赖账的。”
此时突然进门的孟爸爸直接钳着孟舸的胳膊,硬生生的将他拉到了一边:“闹什么闹!”
孟舸吓得发不出声音。
“怎么跟急诊室就处理了?把人抬到特需去料理后事,你,去叫他们主任下来!”孟爸爸厉声交代着身旁秘书,然后又冷冰冰地指责着孟妈妈:“你带他来这儿干嘛,领回家去!”
孟舸在那一天知道,自己的爸爸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大王,能指挥着好多人弯腰低头地巴结着他。也是在那一天知道,死亡,就是人被烧成灰,放到盒子里,再埋到地下。
梁岸像是没头苍蝇一样跑过来的时候,他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暑假,又看到了从沙发上抽搐着倒向地上的奶奶。“你说他怎么了?”
“他快死了,他得了绝症,得换肾。”
孟舸略微发着抖:“有肾给他换吗?”
“没有,他说他等了很多年都没等到,现在没肾,他真的会死的,你救救他吧孟总,你救救钱康!”
孟舸惊恐地吼道:“我他妈怎么救!我能变出来个肾给他吗?”
梁岸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钱康竟然猜中了,他以为周世虽然对钱康没有情义,但是孟舸应该是有的,毕竟是曾经的枕边人,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可他也没说错,他怎么救?
梁岸失落地转身要走,孟舸却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这个卡里面有钱,你把钱给他,别说是我给的。”
梁岸不知道该不该接。
孟舸将卡扔到了地上,声音仍旧有些抖:“以后他的事别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