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快乐过*
陈晨和从阳本来应该只有一个转瞬即逝的相会。
她是花了千辛万苦才在青年电影节上当上志愿者的平凡大学生，他是初露锋芒前途大好的青年导演。他们第一个互动是陈晨把油性笔递给从阳，从阳接过，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自始至终有无数的摄影机将镜头对着从阳这位年纪轻轻但足见天赋灵气的导演，但没人注意到旁边稚气的女大学生，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好像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连递笔都做不好。
那时陈晨19岁，穿着黑色的志愿者t恤，留着一头没染没烫的长发，在电影节上显得异常青涩。而从阳25岁，瘦瘦高高，发型利落，穿着黑色冲锋衣，一脸艺术家的桀骜不驯。他们那时都没有认真看对方。
电影节志愿者的选拔过程严苛无比，仿佛需要的是一个超人。但真实的工作内容基本只要具有生活常识就能胜任。
工作几天，陈晨一直就在忙着引导嘉宾或者帮忙办理入住。那天，陈晨好不容易偷了闲能在酒店歇歇。没想到，七月的天气变化莫测。暴雨不期而至。负责人又派遣在酒店闲着的志愿者到活动现场送伞。陈晨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外加十几把伞奔赴到混乱的电影节现场。
陈晨将自己带来的伞分发给演员导演投资方们后，才发现自己手上不剩一把。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但陈晨只想回到酒店温暖的床上，感觉自己困得随时就要就地睡着了。陈晨意识不清之际，听到耳边响起询问，朦朦胧胧，混着雨声像是从远方传来。
“你是回酒店吗？要我搭你一程吗？”年轻男人磁性的声音。
陈晨回过神来，认出对方是自己负责跟进的几个嘉宾之一。
“不用了，从阳老师，您自己先回去吧。我再在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陈晨可没胆子跟电影节上的嘉宾共处一个伞下。
“行了，别叫什么老师，我大学都没读完。再说你一个大学生，老师不都是老头子嘛。”从阳实在是受不了被一个跟自己只差了几岁的人毕恭毕敬地对待，“我看你在这儿一直打盹，还帮什么忙，跟我一起走吧。”
看从阳说一不二的架势，陈晨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再说自己也是真的困了。
陈晨保持着为嘉宾服务的惯性，手自然而然地往前伸，“那我给老师撑伞吧。”
“想什么呢，我一个四肢健全的男的，要你一个女孩子撑伞。”从阳在电影节上一直被志愿者们毕恭毕敬地对待，其实心里十分不自在。
“额，好吧。”陈晨像是才意识到对方是个不需要帮助的年轻力壮的青年。
伞外的世界，雨兀自敬业地下着，打在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却使伞内的陈晨更觉得尴尬。本来她是完全将从阳当一个仰望不可及的老师，刚刚从阳那毫无架子的一番话却又让她意识到他的年纪只不过是毕业刚一两年的学长罢了。
伞并不大，两个人不可避免地靠得近。陈晨能闻到从阳身上雨水的味道。有些尴尬，陈晨掩饰地摸了摸鼻子。从阳长得高，可以看到身旁志愿者的头顶，底下一截白白的脖颈上挂着蓝色的绸带，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沿着脖颈流下。陈晨素净的侧脸让从阳想起《情书》里的渡边博子。
从阳不自在地搭话：“听说你是重点大学的尖子生？怎么来做志愿者？我看你们挺累的。
“长长见识嘛，”陈晨抬头看提问者，却忽然看到一张足够当男主角的面孔，又低下了头，“顺便也能见见明星。”连声音都低下来了，其实她是为了该死的志愿时长来的。
“嗯，挺好的挺好的。”从阳觉得自己好像把气氛弄得更尴尬了，僵硬地回应着。
短暂的共伞经历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改变。但从阳记住了这个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志愿者叫陈晨。
从阳获奖的电影叫生锈的故乡。被时代的洪流裹挟，曾经富裕的工业城市一夜之间沉沦。下岗，倒闭，停厂，偌大的城市树倒猢狲散。主人公小宝在故乡和他乡之间挣扎，看似没心没肺，其实心中无限悲凉。影片的最后是废弃工厂里一堆生锈的大型机器，从阳处理得优美又冷酷。
这是整个电影节陈晨唯一看过的影片。陈晨在自己记录电影节的那张手账上画了一场雨、一把伞还有一架生锈的机器，旁边用陈晨最喜欢的黛蓝色笔写着：“原来真的有那么年轻又那么厉害的人。”
二
陈晨以为她和从阳就像两条直线，因为偶然的机遇相交然后无可避免地回到自己的人生轨迹最后消散于茫茫人海。
但陈晨回到学校的第三个月接到了从阳的电话，竟然是要她帮忙。从阳在拍一个mv，他想让陈晨来做女主角。
陈晨最初以为对方不是从阳，是个无聊的骗子。结果她听到了熟悉的说话腔调，慢悠悠的，好像一切世事都打扰不到他。但陈晨依然觉得从阳是个骗子。从阳可是刚获奖的导演，想找一个女演员轻而易举。再说，陈晨嘀咕道：我是金融专业的学生，怎么还能兼职表演？
但陈晨还是抽空去见了从阳。艺术家的行踪神秘莫测。从阳电话结束前竟然说自己最近在陈晨的城市，顺便出来见一面。陈晨想到自己满满的课表，又想到从阳常带着的漫不经心的神情，还是决定请假。
从阳约她在离学校不远的咖啡馆。陈晨上次见到从阳是在夏天，三个月过后，这座北方城市已经到了深秋。从阳穿着薄薄的长风衣，好像感知不到外面的温度。
陈晨在门口望见从阳在等她。他没有在玩手机，眼睛专注地盯着入口的方向。想到从阳是在等自己，陈晨忽然觉得有些害羞。她快步走进了咖啡馆。
陈晨来之前很是纠结了一番，到底应该穿什么衣服。最开始陈晨动用了自己贫瘠的搭配知识，最后换来室友的评价“感觉好像是个风尘女子啊”，最后陈晨只好放弃了，穿着自己最适应的卫衣运动裤的装扮就来了，但是她脸上带着室友给她化的成熟姐姐风的妆，整体着装很是割裂。明显的“费尽心思伪装出来的漫不经心”。
从阳一见到陈晨来，就惊讶地笑着问：“怎么化妆了？还这么浓。”
陈晨顿时后悔了，感觉自己就是在东施效颦。
从阳看到女大学生因为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很是窘迫，知道自己又太鲁莽，只好无力地找补了一句：“挺好看的。”
从阳受一位歌手朋友所托帮她拍马上要发布的一首歌的mv。宋闲，从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想到陈晨会认识。即使带上朋友滤镜，从阳也必须说宋闲是一个实在没什么名气的小众歌手。
陈晨解释道：“其实是我室友认识啦，她认识很多小众歌手。特别喜欢宋闲，所以会在宿舍里提几句。”
宋闲不是专职歌手，本业是大学老师。她的出道宣言是“因为太闲了，所以来搞艺术了。”陈晨因为室友的关系，见过几次宋闲的表演现场视频。舞台上的人一头红色的长发，身后站着乐队，穿着黑色风衣，随心所欲地唱着，个性十足。
这次宋闲的新歌叫彻底放肆与无限克制，凝练了很多她个人的成长情绪。与以往张扬放肆的曲风不同，这首像耳边的低喃，沉稳克制，是完全的走向自我。
从阳一边搅着面前的咖啡，一边对陈晨说：“我只是觉得你的气质和这首歌曲比较协调，所以想找你试试。你不用觉得必须帮忙，不习惯镜头的话可以拒绝。”
“不过，我的镜头会尽量让它像不存在一样，你可以放心。”从阳抬起头，盯着陈晨的眼睛，自信地笑着。
“没有，能帮忙的话我也愿意帮忙。只是我没有任何经验，感觉会很耽误你们。”陈晨很是心虚。
“不会，mv的拍摄难度比较小，不需要很细腻的表演。只要你能保持自然，拿出你平常的状态就好，”从阳又笑，“反正是个十八线歌手的mv，我们愿意帮她，她也不敢有太多要求。”
从阳把剧本和歌都发给了陈晨，让她回去先感受一下氛围。陈晨在黑暗里单曲循环这首歌，陷入睡眠前，她在想着从阳的话——“我觉得你的气质很像这首歌。”
两星期之后，从阳到陈晨的学校来接她。从阳选了远郊的一座山当作主要取景地。深秋的时节，那座山上除了地上铺满的金黄的落叶，还有漫山的火红的枫叶。
宋闲也在车上，张扬的红发染回了黑色，低调得陈晨差点没认出来。不同于舞台上的不可接近，私下里的大学老师宋闲有良好的社交技巧，恰到好处的距离，柔和的语调。整个人都在诠释如沐春风这个词。
后排座位上宋闲正在跟陈晨讲自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