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台山行终有报
许颂悠悠转醒，入眼是一辆宽敞的马车，伸手扯了扯被子，看见一只小手，转过身来看到自己的孩子就在身旁，睡得正香。
她头还有些晕，就还躺在床板上没有动弹。她方才不是在书房吗，这是哪儿？
文清居似乎感应到她醒来了，伸出手撩开帘子，看见里头的夫人已经睁开了眼。
动了动僵硬的腿，跨步迈进对他而言略有些拥挤的车厢，扶起许颂。
“夫人终于醒了，你睡了一半的路程，我险些担忧是否季姑娘药下的太重。还好。”生怕吵醒孩子，只是轻轻在她耳边说。
“下药？季徘徊竟给我下了迷药吗，她怎么敢？”
许颂气恼，自己都快要答应了，她何必来这一出。“那我们岂不是在去京城的路上。”
那药让她现在都有些晕乎乎的。
文清居牵起她的手放置唇边轻轻落下一吻，“既来之则安之，夫人已经动了心思，事已至此，不妨随他去吧。
日后若是不喜，我们再回去便是。”
看着自己夫人那副憋闷的模样，不禁捏上她的脸颊，“莫恼了，季姑娘已经与我解释过了，陛下定下了归期，她这才出此下策。
你瞧，她知你会生气，都不敢出现在这辆马车上。”
不过许颂虽恼，心中也明白，她最后是会答应的。其实这样干脆的被她迷晕带走也少了不少麻烦事。
这样想想，也就平静下来了。
与此同时，前面的马车上，季徘徊与李确正温存着。
毕竟此次完成了任务，虽说有些波折，她自然还是开心的。
在李确脸上不轻不重地啄了一口，欢乐地对着他娇嗔，“日后若再有这种让人无处下手的任务，我再也不愿去了，也不知陛下在想些什么，净来考验我。”
李确将手中的公文轻轻往她头上一敲，“你啊你啊，小傻子。不是有我在吗，日后你碰上不愿做的事，尽管推到我身上便是，反正除了行军打仗，我自认还是没什么能难倒的。”
“哦，你这么厉害，怎得我不知道？”贴在他的面颊上柔柔地问。那双眼睛一下子就暖化了他的心。
李确登时便抛下手中的东西，侧着身子压在她身上，一扭头便含住她的唇瓣，半响才开口。
“李确要做敏敏的大英雄，自然要能与你并肩。”
季徘徊气喘吁吁地坐在他的劲腰上，“既然如此，我便提前答谢你一番，可好？”
与他十指相扣，闭着眼睛按在毯子上忘情地吻着。两具火热的身躯纵情表达着爱意，一吻毕，早已乱了心神。
季徘徊喜欢他的手臂，他宽阔的肩，挺拔的背。她的手不住的在他胸前游走。
李确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体上玩耍，将头埋在她的雪颈上大口呼吸着，不知是喜欢还是折磨·····
在五台山下这段日子，注定是他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他们肆意地拥抱，亲吻，这是他们定情之处。在这里，他们一刻也不曾分离过。
两架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前面的正是情浓意重，丝毫不能分开。后面的细水长流，情深意笃，正准备着再入京城。
京郊，皇室祭祀宗庙所在的山脚处，正有百姓聚集在一起，三五成群的在谈论些什么。
他们的马车从僻静的林中驶出，就听见叫嚷的声音。
季徘徊觉得有些奇怪，此处是新修的官道，四处并无遮蔽的树木，此刻正是烈日当头，怎会有这么多人在此闲聊。
掀开右侧的帘子朝前望了望，顺着路望到最远处，一路上都有老翁老妪，七嘴八舌在谈论些什么，还有些年轻人领着孩子往山上去。
再仔细一看，这路上好似还有些不对劲。竟然有一条长长的血迹。
跳下马车，快步走到那血迹前用脚轻轻蹭了两下，还是湿的。
不止此处，前后路上，她能看到的地方，每隔三尺皆能看到这样的血迹。
走到一位老翁身前，她轻唤了一声“老伯”，屈膝行了个礼，“不知几位在此做什么？”
那老翁笑眯眯的，看见来人是个小姑娘，忙为她解释。
“小丫头啊，你可是赶上难得的大事了，头一桩啊头一桩。
咱们陛下的侄子，就是那个王爷你可知道？”
顾亦空？究竟发生了什么，“老伯说的可是北朔王？”
老伯连忙回她，“对对，就是他。也不知这位王爷发了什么疯，竟然广布檄文说是要自贬为庶人。你看看这血，那王爷一路跪着上山去了！”
一边用手给她指着方向，生怕她看不到这景象。
季徘徊脑子轰的一声一阵炸响，自贬为庶人······她的心猛一抽，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若石化一般，她站在那里好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李确在马车上久等她不至，也下了车，瞧见行人都散了去，只她还愣愣地站着。
“敏敏，你在做什么？”温声发问，同时也注意到了地上，皱着眉想，估计与这血迹有关。
季徘徊一时间不知怎样和他解释，心中又焦灼，想弄明白顾亦空究竟在做什么，咬咬牙对他说，“李确，我需上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先入京，安顿好许颂吧。”
说罢，看也不看他就走了。
李确伸手想拉住她，离入城已经不远，安顿好之后他们大可一同前来。
但是连她的衣袖也没碰到，无奈地浅笑，性子真是一刻也慢不下来。也罢，等他处理好后再回来找她也是一样的。转身回了马车旁，为文清居夫妇解释一番，继续沿着官道去了。
季徘徊顺着血迹一路寻找，越看越心惊。他究竟是流了多少血。
没几步就有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狰狞可怖地淌在地上，然后化成一滴滴血珠子蜿蜒向前行走。
她面色凝重，心下不由得越来越焦急，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着越过瞧热闹的百姓，一路踏着血看见了跪伏在地上的顾亦空。
百姓们侧目而视，低头窃窃私语着什么，不住捏着鼻子瞧向地上的男人。
他一身素袍，抹去了身为王爷的任何象征，发顶也只是用木簪固定着发髻。
那身白衣背后斑驳的血迹早已干涸，一道一道印在他的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让她站在三尺之外都闻得到。
“顾亦空，你在做什么！”
她跌跌撞撞来到他的身边，勉力抬起手放在他的肩头，不住发抖。
这就是他回京要做的事吗，临行之前，他还问了自己何时回来，难道就是想让她看见这一幕？
听到季徘徊的声音，顾亦空眼眸中漾出了快意，起身转头，看着那双惊恐的眼睛，笑得灿烂，
“徘徊果然没骗我，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左手搭在自己另一只手上，温热的血就这样一滴一滴顺着指缝落下。
他的手腕上赫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隔着他的内衫内衫，季徘徊用力握住那道伤口，“你在做什么，你想死吗？”从自己的衣摆下扯掉一条干净的内衬，紧紧裹在他的手腕上。
“顾亦空，我不管你究竟因何这么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对待自己。不论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你不能不要自己的命！”
她恶狠狠的模样仿佛是要把顾亦空一口咬死，气的拽住他另一只手臂要拉他起来。
顾亦空坚定地收回自己的手臂，看着错愕不解的季徘徊，说“徘徊，这便是我的选择。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往后我会一一讲与你听，但是今天，我求你不要阻拦我。”
艰难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活动红肿的双膝，分明疼痛难忍，他还是笑着迈步前行。
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手腕上的伤口不再滴血，但路上棱角分明的石粒割破他的膝盖，挤进他的皮肉，磨得苦不堪言。
烈日灼烧在他新伤未愈的肩背上，汗水落进伤口更是引来难熬的刺痛。
但是顾亦空心中却是无比畅快。
每走一步，往事便浮出一桩。自幼失祜，无人管束。
身为大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一的亲王，他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滔天的权柄富贵都是空中楼阁，看得见抓不住。所有他拥有的都还比不上季徘徊的一个衣角。
他重重跪在地上，砂砾滚烫，刺痛他的双膝，俯身将头贴在地面。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顾亦空今与大厉顾氏绝断。”
他弃一身血肉，三跪九叩之礼敬表此意。
自山脚一路叩拜至祖宗庙堂，百姓越来越少，直到一个不剩。
只有季徘徊一路跟随着他，漟过溪流，在一层层青石阶梯上再三叩拜。
他的双膝一次次被鲜血渗透也咬着牙站起来，颤抖着爬上下一阶，再次重重跌落到石阶上。
如此循环往复，他是靠着一双手抠着泥缝，一点点爬到了宗庙前。
季徘徊几次伸手想要搀扶，他都喘着粗气勉强看向她用目光制止，而后靠着一股子毅力站起来。
她就红着眼看他一次次摔倒站起来，满身污泥地扒着厚重的大门最后一次从地上起来。
用流着血的五指整理衣冠，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却因为双手不住的颤抖一下又一下落空。
终于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顾亦空拖着双腿走到灵牌前跪下，
“诸位祖宗在上，顾亦空自求脱宗独行，于皇家顾氏一族无功无过，今日前来，吾心甚诚，于列祖列宗深表歉意。”
他举起一柄闪着银光的短刃，揭开自己的衣袖，对准小臂狠狠地剜下一块皮肉。
“亦空以血肉代之，自此同宗族一刀两断，死后不入皇家，生前亦非皇家之人。
自此天高海阔，顾氏再无顾亦空。”
看着落在祭坛前自己的皮肉，他掷地有声说出这番话，剧烈的疼痛袭来，同一股按压不住的血腥味刺激着他。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他回过头朝着季徘徊的虚影伸出手，眼前明明灭灭，终于晕倒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顾亦空！”
她抱住他的头高声呼唤他的名字，焦急地探着他微弱的呼吸，剥开被汗水浸湿的衣物，擦拭他的脸颊。
李确站在半掩的门后，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双手握拳，青筋暴起。阴沉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顾亦空，他还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