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他定在怪我
洞内传来男子的声音:“你还真执着。”
祁叶尘闻言终于舒了口气,道:“叨扰仙者了。”
“既已应你,自会做到。”樊小不以为意,又道:“此事也非要紧,当然,便是再要紧也不过在你这皮囊中留存一世。”
祁叶尘笑笑,道:“多谢仙者。”闭上双眸,叹了口气,感受日光在眼前映出一片赤色。
平静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眼前出现一副模糊画面,檀香缭绕,依稀可见漫山葱郁中伫着座寺庙。
“和尚!”清脆的铃声回荡在山间,亦荡在他心间,声音是如此熟悉,他似乎梦过了千百回。
女子曼妙的身影自迷雾中缓缓走来,面容渐渐清晰。
祁叶尘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女子开口道:“你可唤我‘阿千’或‘阿绪’,都好。”明艳清雅,无上绝色。
他喃喃出声:“阿绪——”
“我只是同那些香客一般,也再未翻墙,你大可视而不见,我想不通……”女子终是踉跄着走去,道:“我再不来便是……”只是她永远想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为何和尚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厌恶。
女子果然再未出现,他却再也没有戴起那串佛珠。漫山落叶,他连看也不敢看,只是日复一日地扫着。
女子曾说再不打扰他,直到……直到何时呢?她的话未完,但说明仍有机会相见,他如是想。
后来,她果真还是来了,无奈笑道:“大师是引我回家,还是引我出家?”她道:“我总觉大师面善。”
何止面善呢?他瞧着她的面容,想要触碰却是触碰不得。
后园,一树繁花落。
丫鬟哭道:“是他一厢情愿救了你,如今却在你面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到底算什么?你本就不欠他,如今为他丢了半条命更是不欠他!他究竟凭什么!”
是啊,他凭什么!凭什么?凭的是他对自己的厌恶。女子嘴角仍挂着血迹,道:“问心无愧就好。”她是无愧,她自认没有做错什么,如果说她的存在便是错的话。
那晚,漫天霞光下,女子指了指远处的山,道:“两年后,我想去那座山。”脸上亦坚定亦迷茫,她道:“我想寻个答案。”
可是她终究没能去得了,他亦没有等到她,是他再次害她丢了性命。后来,他不止一次的想,到底哪里做错了?他想不通,只得将后半世沉浸往生咒中,他想首先她要活下来,或许才能给出解答。
终于,她还是来了,似是还他半世往生咒的恩,因而自初见时她便救了他。
火光中,她一脸揶揄,终是笑着走来,道:“我代他喝。”
“既然你总要死,不如帮我一把。”
他永远在要自由,却忘了人要先活下来才能谈自由,而她向来给了他最大自由。
“和尚以为自己算什么,不过是我顺手一救。”
直到她在榻上疼得死去活来,如一团破絮般被丢弃在角落瑟缩,往日握剑的手更是连那人一根手指都比不过。“还不够乖吗?”她尽力平静,却浑身都在颤抖,“记得你的话,放他自由。”
良久,一声嘶吼响彻群山,惊起百千鸟兽妖魔。
祁叶尘双眸通红,似是感了她的疼痛,抚着心口浑身颤抖,“阿绪——阿绪——”
樊小无奈摇头,心道:“这情劫本就难历,且渊源已久,如今自己又给他点了这么一道,似乎更难了。”
半晌,祁叶尘艰难开口,道:“我与阿绪、可还有什么……”
“什么?”反正他不能把西天那点再抖出来。但知与不知也无差,毕竟西天时和尚便已动了心。
“我……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永远记得她?”
“你!”
“我宁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再伤她一分!”
樊小无奈摇头,这压根不是伤不伤害的问题,是你们的劫哟!只道:“如今你记得了,便毋要再犯,何须来世?况且,你又如何知晓她来世是否愿再与你相见。”
这话本是极客观且无心的,却分明刺得祁叶尘脸色发白,心痛得抽搐。
他怎会不知,只是丝毫不敢去想罢了。他想,那时的阿绪定然痛极了,痛极了!所以这一世的他们连交谈也极少,阿绪甚至喜欢上了别人,并非仅在他面前做戏,他看得出的,只是不敢承认,如今的他更不敢承认。
只是,祁叶尘那一待,本以为顶多不过一日,及至下山才知人间已逾两年。
……
那一年,蛮族被打得不敢再犯。
那一年,风聃被灭。以流江为界,以北划入屈国,以南归属丰延。众传军师有德,将风聃王氏一族血脉留了下来。是以,那一年丰延不仅壮大,且仁德广传,遂改年号为:昌德。
昌德一年,八月。
军师府,后院。
满院金黄花丛中有一方竹席铺就,席上一道曼妙身姿侧卧休憩,面上以扇遮荫,红衣逶迤,金丝生辉,似与万花融为一体。
片刻后,一名婢女自门外走来,道:“禀军师,方才侍卫来报,流寇首领已押入大牢,其余民众本是受挑拨,如今也已悔罪回家;另外,屏山几处城池修葺完备,咱们不日便可启程回朝了!”言罢面露喜悦。
“嗯——”千绪的声音花丛传出。
婢女转身离开,复又回头观望,迟疑着又驻足下来,只是瞧着花丛中的身影。
“何事?”
婢女惊了一下,犹豫着不敢开口。
“但说无妨。”
婢女面带疑惑道:“军师为何不高兴呢?难道您不想回家吗?”
片刻,没有等来千绪的回答,婢女有些局促。她来此伺候军师有段时日了,后来听说军师正是明王妃,原是跟随明王来此,只是后来明王被召回京,更将明王妃擢升为军师,统领三军,上阵杀敌。她以为这一举不可谓不作心了,将人家夫妻生生分离不说,还安排了这等稍有不慎便送命的差事。当然,她也从来不知一位闺阁女子能有这般将帅之才,遂一直对军师颇为敬仰。偶有一次,她看到军师着了女装,更是惊为天人,只是有一点可惜的是,这样的美人从未笑过。后来才听说军师并非不爱笑,只是自明王离开后才如此。至此,她以为此番班师回朝,军师应是极为高兴的。
良久,千绪开口道:“你唤‘清荷’?”
“是,婢女名唤清荷!”婢女一脸受宠若惊。她对军师是既敬仰又害怕,军师的气度总让她有望尘莫及之感。如今军师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如此亲切,自然令她无比雀跃。
“清荷,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清荷一瞬疑惑,想了想道:“奴婢自小便没了双亲,亦无兄弟姐妹,一直在这临关城没有出去过,并无向往之处。”又开心道:“不过如今奴婢跟了军师您,奴婢最想去的就是跟随军师去您要去的地方!”
日光西移,墙角的桂花树在扇面投下一片凉荫,千绪拿下扇子,望天道:“可是,我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冥界,岚舟城。
远处一片破败中,大批魂灵被锁链缚着前进,目光呆滞,形如朽木。
河岸拱桥之上,闻上负手而立,正瞧着面前一方幻境出神,幻境中是一方花丛,花丛中女子身着红衣,以扇遮面,慵懒惬意非常。直至她拿开扇子,白皙面容被衬得愈发绝艳,双眸却是掩不住的极致落寞。
他可以想象到千绪写信时的喜悦,她道:“风聃之事已了,我马上回去找你!”
他太清楚千绪的性子,所以只能回信不许她来,倘若她来了,他定会避而不见。寥寥数语极为决绝,千绪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幻境中,千绪曲肘放在额上,喃喃着:“他在怪我,是吗……”
婢女在旁安慰道:“王爷是担心您,瘟疫凶险,他是为您好啊!”
“你、不懂……”她略带哽咽,喃喃道:“他在怪我,定是在怪我——”
闻上伸出手,欲去触碰她,却只是一片虚无。自他离开以来,这是第一次看千绪,只因怕思念过甚。
远处,崔由走来,直走至桥下驻足,道:“他们来了。”
闻上挥散幻境,向远处走去。
崔由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老大虽然修为高深,但不得不承认的确比不过山神。他可是亲眼见过山神当初护送这些魂灵时有多霸道,那修为深厚得好似无尽。
……
山巅之上,千绪驻足远望。朗朗晴空尽头是一处坍塌,那处昏暗的旋涡总对她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多久了?她突然想,那时的恐惧似乎没有了,如今更多是好奇,亦或说在她看到不周山之前便对它有着无端的好奇。或许因每逢阴雨天时看到的幻象,或许因传闻中那里便是恶魂的聚集地,或许……
几日后。
官道上两匹骏马飞驰,直到一处山岗,千绪勒马驻足,望着远处早已荒芜的忘忧草地,耳边响起闻上的话:“等我,下次忘忧草盛开之时。”
清荷自她身后跟来,道:“大人,咱们确定要去屈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