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后台中，忙碌的工作人员们突然看见大老板屈尊移驾，皆是不明所以，但反应过来后，迅速将一众群演们请到了其他房间用餐，如此一来，偌大的化妆间里就只剩下楚杭和陆越岩两人，相视而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楚杭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今天今天给章老爷子大摆寿宴的“东家”，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
竟然是陆越岩。
际遇难料，世界好校
两人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十个月，还是一年多？
楚杭在短暂的怔然中回过神来，微微颔首，语气自然地打了声招呼：“陆先生。”
这称呼……陆越岩眉梢微挑。
楚杭头上的水纱贴片和发髻都已经摘下，但面妆犹存，额前细碎柔软的短发垂落下来，遮住一点水光潋滟的眸光，陆越岩隔着那片绯色嫣然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眼，时间沉寂半晌后，记忆中那张干净白皙的脸庞终于清晰完整的浮现在脑海中，与眼前这个容姿极妍的倾城色，画上了等号。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恍惚记起来，之前……他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称呼自己。
一声清清泠泠的“陆先生”，音色纯净，眼神清透，半点杂质也不掺杂。
除了某些特定的瞬间。
比如，在床上的时候。
旧情人意外重逢，无论如何也免不了一丝旖旎氛围，但是这种情形似乎完全没有出现在这两个人身上，陆越岩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刚刚好的微笑，语气宛如与偶然相见的老朋友寒暄：“没想到会这么巧。”隔半秒，又问，“现在是已经毕业了吗？”
“是。”楚杭带着戏妆的脸上更是看不出半分波澜，“今年刚毕业。”
陆越岩就平淡了“哦”了一声。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楚杭还在读戏曲学院，他上学早，年龄小，遇见陆越岩的时候刚念大二，还不到十九岁，大二大三两年时间，他与他纠葛厮缠，而分开的时候，正好是大四那年，如今一年后再遇，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毕业生，二十出头的年纪而已。
而当时，陆越岩只知道他是个学生，具体在哪个学校，读什么专业，从没过问了解过，甚至到了今天，才知道这个表面上清清冷冷，却在欢愉之时会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细声呜咽的人，竟然是戏曲专业的学生。
——怪不得有那样一副让人欲罢不能的好嗓子。
陆越岩指了指楚杭身后的红木椅子，说：“好久不见，坐下聊聊？”
谁料，楚杭思索半秒，神色认真道：“不了吧，一会儿我还要再唱一场，该扮妆包头了。”
从陆越岩进门到现在，楚杭除了刚刚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外，没有丝毫多余的过激反应，如今这清清淡淡的拒绝，倒是让陆越岩多了几分新奇。
曾经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对他说过“不”。
“辛苦，那就改天叙旧。”对方从容以对，陆越岩亦不过多纠缠，仍旧保持微笑，“我爷爷很喜欢你的戏，希望能有机会再请戏班来——”
话未说完，他明显看见楚杭始终清透平淡的眸色亮了一下，像是疏朗静谧夜空中，乍然闪过的一抹粲然星光，而后直接开口截断他这句客套：“那您可以直接和我们班主联系1
陆越岩：“……”
嘶——怎么和原来有点儿不一样？
他怔忪须臾，而后眼中的笑意陡然加深：“好。”
直到这时，楚杭才算对着眼前的这个人，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依旧清浅，但配着这桃色红妆，却愈发勾人。
陆越岩本已经打算离开，但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意晃了一下眼，脚下的步子微顿，脱口便问了一句：“你现在住哪儿？”
楚杭亦随口答道：“就住在戏班。”而后报出了邻区的一个地址。
陆越岩想了想，大概了解了具体方位，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还用原来的手机号码？”
楚杭微微愣了下，像是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缓两秒，仍旧慢半拍地点点头，但随后，略显迟疑地说：“可是……约戏的话，您还是得联系我师哥。”
说完，他眼中竟浮现出一点笑痕，侧耳静听了几句戏台传来的戏词，轻声道：“就是现在台上唱‘杨四郎’的这位，也是‘三清园’的少班主。”
陆越岩：“……”
三句不离本行，句句挨着戏班。
他原来竟不知道，原来这个沉静疏离的“身边人”，还是个小戏痴。
正当时，林恒从后台下场门进来，一眼就看陆越岩和……他对面的那个人，林特助心中震惊不已，但脸上丝毫不露端倪，只是快步走到陆越岩身边，低声道：“陆总，温太太派人送了份寿礼过来，您看——”
林恒口中的温太太，便是温仪，陆越岩生父的原配夫人，也是他……名义上的继母，无论暗地里如何尔虞我诈离心离德，但毕竟是外人眼中的“一家人”，当着外面那么多商界朋友的面，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家的，陆越岩点头，说了句“我过去”，而后又将目光转向楚杭，眸光探究，暗喻不明。
“下次见，小先生。”
楚杭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见陆越岩径直转身，和刚才过来的那个男人大步离开了。
于是，他一句“下次是什么时候”也只好憋回喉咙中。
楚杭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后台门口，无声地叹了口气，略显颓唐地坐回椅子上。
还以为就能约到下一场戏了。
所以，下次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师哥的手机号，他真的知道吗？
说到手机号码，楚杭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从妆台上拿起自己的手机，而按亮屏幕后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陆越岩的联系方式了。
他之前有一次跟着师哥师姐唱庙会，人多，场面拥挤混乱，上一个手机就是在那时候被摸走的。
而换了新的电话，虽然手机号码沿用，但是通讯录中的联系人方式却全部找不回来了。
楚杭眼中闪现出一点类似于懊悔的情绪，微微抿起唇角，在脑海中认真思索回忆了一下，费力地想将那十一位数字号码记起来，然而，努力半天，除了依稀记得大概印象是“150”开头的以外，一无所获。
啧，他早忘了。
而早知道有今日这样的偶然重逢，当时还不如拿笔记在本子上。
就像他记录了许多庙集和堂会的承办联系人号码一样。
放下电话，丁赛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边，拉过手边的椅子，大咧咧地往下一座，楚杭微微蹙眉，一抬眼，就对上了他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神。
丁赛开门见山：“你竟然认识陆越岩？”
这语气莫名让人觉得不舒服，楚杭语调微冷：“认不认识，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对方嘲弄一笑，话出口时不自觉地沾染了一丝嘲讽：“你刚刚和陆总说话时，可不是这个语气——怎么，还真是‘恩客’？”
他此时的口无遮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挫败灰丧所致。
原以为楚杭是个清冷美人，所以心比天高目下无尘，原来，也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千金可买倾城笑罢了。
果然是戏子无情，至于是不是无义的……就不好说了。
没想到，臆想中的暴怒竟然丁点没有出现在楚杭脸上，闻言，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平静凝定，却不带一点多余的情绪和温度，气愤、羞恼，甚至是被当面戳穿的慌张失措，全然没有，有的只是宛如一泓清泉般的寂静与沉然。
而就是这样的眸光，却让丁赛有些如芒在背，渐渐地坐不住了。
“你别这么看着——”
“我”字还没出口，而楚杭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如鲠在喉，心中惊跳。
他稍稍歪头，眼光一瞬不瞬地看向丁赛，像是真心实意地、诚挚问道：“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是想追我？”
丁赛：“……”
草？
草！
楚杭安静地注视着他，像是试图在对方瞬时的反应中寻到一个准确的信号或是答案，但是过了半晌，却轻轻地“嗯？”了一声，疑惑道：“你脸红什么？”
丁赛霎时呛住，咳声震天。
好半天，他顶着一张透红的俊脸，拍着心口稳住气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牙死撑般地问：“是、是又怎么样？1
楚航轻轻摇头，语气寡淡：“倒是不怎么样……不过为什么呢？”
所有感情发生的初始，都应该有一个恰当的理由。
丁赛哼笑：“见色起意行不行？”
楚航还是安安静静地样子，但眼中却缓慢地，出现了一种类似于了悟释然的情绪。
行的。
哪怕是因为脸，也是个能说的出口的原因。
就像当初，他答应陆越岩的追求，也不过是因为“长得顺眼”这么简单而已。
楚杭缓缓叹了一口气，眉间的紧绷有瞬间的放松：“可以，不过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给个理由。”
楚杭认真地回答：“因为审美有壁。”
丁赛：“……”
这不就是说他长得不配？！
丁赛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但偏偏，看着眼前这样一张眉眼精致的漂亮脸蛋，又发现反驳的话，自己说不出口。
确实，和他比起来，大多美颜亦成了庸碌俗色。
而漂亮还是其次的，关键是楚杭身上那股“劲儿”——
太勾人，瘾得慌。
丁赛凑近了一点，嘴边压着低笑，问：“如果我不行，那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你的眼？”
楚杭没什么表情地认真想了想，偏头反问：“入眼和入心，有什么区别？”
丁赛：“……”
不在一个频道吧？
怎么还交流障碍啊！
得不到答案，楚杭也不深究，主动忽略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反而对他说：“大概……入眼的话，起码要长成陆越岩那样的？”
丁赛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起码。
原来，年纪轻轻便叱咤商海，在奢华行钻石窟中翻手云覆手雨的陆总，在他眼里，不过是基准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