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纽约的城市公交和地铁都是24小时运营制, 交通出行十分便利,楚杭在巴士站等了一小会儿,公交车就来了。
他租住的公寓和百老汇大街有一段距离, 车程二十多分钟, 位置已经处于繁华地段的边缘, 远离喧嚣, 难得安静。
一开始的时候, 纪赫曾经提议让刚刚到纽约的楚杭搬去和自己一起住, 纪赫租住的公寓就在时代广场商圈内, 繁华中心,无论是去百老汇区哪个剧院, 都十分方便,而且两个人之间相互也有个照应。
不过楚杭婉拒了。
在他看来, 工作伙伴就是工作伙伴,不需要掺杂任何私人交情,而且他从来孑然一身, 既不需要别人多加关照,也不想费心费神地再去照顾他人。
最后楚杭在上东区租下了一间studio工作室房型, 40多个平方, 除了卫生间外, 卧室区、厨房区和生活区全部连通, 没有隔断, 从入户门放眼望去, 就像是一个全部打通的大平层。
楚杭非常喜欢这间房子。
安静深幽,距离中央公园只有几步之遥,从一整面无遮挡的落地窗远眺出去,能清楚看见毕士达喷泉周围悠游的天鹅群。
公交车行驶二十分钟后, 楚杭到站下车。
若说唯一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可能就是公寓距离最近的公交站点还要有一段路的距离,而且由于已经属于中央公园景区范围内,所以每次从公交站步行回家,他都要穿过一片两侧树木郁郁的小绿化林,若是白天还没什么,但每次晚归,都有种岑寂之感。
不过这三年,很多时候他并非一个人独行。
走过公交站台,步行街区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黑色的长款风衣下,是同色的西装,手边还放着一个小拉杆箱。
陆越岩今天傍晚刚下飞机,尚且处于时差颠倒最严重的时候,又在十二月的大西洋寒流中坐了两个多小时,此时脑子已经被冷风吹得有些宕机了。
但他看见楚杭逆着灯影走来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距离上次见楚杭还是两个多月前,前段时间陆氏推出了本季度主打的蓝钻新款系列,从高端客户反馈到新品财报审阅,都需要他亲自把关,每天忙得像个不眠不休的陀螺,等终于闲下来了一些,就立刻订了最早的航班飞到大西洋彼岸。
事实上,这三年中,这样频繁的来往于两国之间,已经成为了陆越岩生活的常态。
直飞十三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陆越岩最夸张的一次,三天之内连飞了两个来回。
那时,他刚刚得知楚杭在这座城市具体的落脚点,而距离楚杭离开,已经过了整整半年有余。
那小半年的时间里,陆越岩睡眠质量变得很差,但是在为数不多的尚且能称之为“睡着”的状态下,总是在做着同样一个梦。
来来回回的,他总是梦到楚杭离开时的机场。
川流不息的人潮,嘈杂纷乱的声浪,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值机大厅中,身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但没有一个人是楚杭。
最后,所有的人影和声音都消失不见,周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茫然四顾,不辨方向。
他被困在同样的梦境之中,不得解脱,无法救赎,就像他在那一天一并失去的除了楚杭之外,还有他自己。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得知楚杭参与的这个京剧推广项目在百老汇扎根下来,便开始了漫无边际的寻找。
百老汇大街上的剧院、音乐厅,他一家一家的找过去,而每次飞纽约,都是他独行一人,没有助理没有秘书没有工作团队,就连林恒都不带。
如果时间允许就在这边多逗留几天,如果时间太紧,甚至半天之后就坐上返航的飞机,终于,就这样找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他好不容易确定了楚杭团队的演出轨迹。
而那段时间,由于长期折返奔波两地,再加之陆氏百业待兴的现状,陆越岩一个月之内瘦了整整十公斤,可即便如此,私人医生的话却也只是听听就算。
他好不容易找到楚杭,又怎么舍得下、管得住自己不去看他。
于是他开始更为频繁密集地两地来回飞。
其实也不敢放任自己有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哪怕楚杭已经极少再登台演出,但是那个京剧团队的戏目,他还是会一场一场地看过去,听下去,好像这样一来,自己与楚杭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一些,像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满足。
但或许是天公不作美,又或许是他咎由自取,他追着楚杭的团队看过那么多场演出,却没有一次与他重逢。
更像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第三次邂逅。
而且,这一次,他连走进后台见他一面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了解楚杭的性格,怕他厌烦,怕他觉得纠缠。
直到有一天,陆越岩照例下飞机后直奔剧院,但不巧那架航班晚点,陆越岩赶到演出场地的时候,好戏已经落幕,剧场中的观众开始陆续退场,陆越岩逆着人潮站在入场口,忽然就看见视线尽头,从舞台旁边的阶梯上往下走的楚杭。
那一刻的心理感受,直到现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是长久以来缺失漏风的心口忽然被一块契合的血肉所填补,全身的血液流动重新找到规律,他终于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再次跳动的频率与脉搏,但是那颗心的轮廓虽然被填充完整了,可内里仍然是空的,虚的,茫茫然的一片。
比起半年前,楚杭似乎又瘦了一点,头发也长了一些,但是眼神却依旧明亮,清润,像是夜空中那颗永远都闪烁莹亮的星星。
楚杭顺着人潮往前走,没过几步,偶然抬头,也看到了陆越岩。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楚杭愣了一下,但也只是很浅很轻地讶然,一闪即过,再无痕迹,而后,他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目光平静淡然,在即将走到陆越岩面前时,稍稍侧身肩,与他错身而过。
就像是真的素不相识,没有任何停顿。
陆越岩僵在原地,全身刚刚恢复流速的血液刹那间冷却下来。
那一刻,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是一只犯了错被主人责罚关在门外的小狗,或者其他什么别的宠物,独自反省思过了很久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拍卧室的门,可门一打开,站在他面前的主人表情不变,没有欣喜也没有了愤怒,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他,而主人怀中,正巧还抱着另一只小可爱。
但是陆越岩知道,他不是被丢弃,只是自作自受罢了。
同样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他比小狗还不如。
宠物会讨楚杭欢心,而他带给他的,只有一次有一次,接连不断的失望而已。
那天晚上,陆越岩浑浑噩噩地跟在楚杭身后,理智上他似乎知道自己应该及时打住,楚杭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就如同他当初离开时一样决绝坚定,所以他不应该,也不能再继续纠缠,这样只会让他更加厌弃。
然而,当看见楚杭的那一瞬间,他哪还有理智可言?
纽约的盛夏之夜迷醉似梦,处处是歌声魅影,浮光翩跹,陆越岩像一个失智的、被楚杭提线操控的木偶人一样,跟着他走出剧院,走过长街,走进公交站,公交车来了,就再跟着他抬脚上车。
一直到公交车在上东区的一个站厅停靠,楚杭下车,他也亦步亦趋,然而整个过程,楚杭明明知道他在身后,却从未回头看上一眼。
陆越岩就那样跟着他步行了很长一段路,期间还经过了中央公园与旁边居民公寓之间的一片小绿化树林。
那条贯穿树林的小路四周郁郁葱葱,但是却鲜少有人经过,陆越岩看得出,楚杭在进入树林时,神色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一时间,关于当地治安问题的各类报道争相涌入脑海,陆越岩不发一言,跟在他身后,走过那片树林。
而到了公寓楼前,楚杭略微紧绷的肩背慢慢松弛下来,径直走进公寓大门,楼道大厅内的感应灯应声而亮,陆越岩站在公寓门口,看他神色自然地走向电梯间,电梯门开了又合,最终,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缓缓紧闭的厢门之后。
从头至尾,他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一个字,甚至对于他的出现并不好奇,也不关心,不在意他为何而来,不在意他跟了一路目的何在,更不在意他要去到何方。
那一晚,陆越岩在楚杭公寓楼下的长椅上枯坐到了清晨,天蒙蒙亮时,他缓缓起身,由于长时间的失眠不足和时差混乱,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猛烈的晕眩感骤然袭来,陆越岩的身体不受控地晃了一下,眼前有几秒钟完全陷入黑暗,等眼睛重新看到光亮时,他没忍住,踉跄着几步走到公寓楼前的花坛后面,吐了个昏天黑地。
耳鸣严重,他大脑嗡嗡作响,视线被应激性眼泪模糊一片,等他喘息着捱过这阵翻天覆地的不适后,双手撑在双膝上,躬身在原地站了将近五分钟时间,而后慢慢直起身体,深深望了一眼楚杭公寓单元门的方向,转身离开。
在那往后,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陆越岩无数次来到那个公交站亭,等楚杭傍晚或者深夜归来,默默跟在他身后,陪他走过那片了无人迹的树林,一直到他走进公寓大门,大厅的感应灯亮起后,再独自折返。
当然,也有不走的时候。
若是太想他,就在他楼下的长椅上多坐一会儿,有时候是两个小时,有时候是大半个黑夜,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靠着长椅到公寓大门之间的这段距离,饮鸩止渴,聊作慰藉。
而两年多来,楚杭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都是一样的反应,那就是没有反应。
就如同对待一个陌生的路人。
就像今晚这样,楚杭照旧目不斜视,如同没见到身边的人一般,径直走进小树林中。
陆越岩在原地站了两秒,而后抿了下唇,拎起手边的拉杆箱,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各行各路,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只有五步之遥,却像是相隔了一整个宇宙。
几米的距离,就拉锯成了一道陆越岩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却依旧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天堑鸿沟。
直到公寓楼前的路灯光影闯入视线,楚杭一言不发地走出小树林,陆越岩才在公寓楼下缓缓停下脚步。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曾经萌生过无数次冲动,想走到楚杭面前拦下他,看看他的正脸,看看他的眉眼。
然而,这个念头又无数加一次被自己打消。
他怕楚杭会再次说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见的话,怕楚杭会再明确告诉他一次“从未爱过你”,怕自己会连这唯一的自欺欺人的念想都彻底失去。
本以为这次会之前一样,楚杭进公寓,按电梯,他在公寓门口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楚杭走到公寓门前时,脚步微顿,而后忽然转过身来。
陆越岩猝不及防,猛地停下步子,整个人顿在那里。
三年间,这是继他们第一次在剧院入场口相遇后,唯二的相视而立。
那一瞬间,陆越岩的思维几乎是断裂的,无法思考的,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喜悦和期望笼罩着,他不知道楚杭停下转身是要做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只要他愿意再重新赋予一个眼神,也是好的。
陆越岩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舒出,一颗心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而楚杭站在他两步之遥的位置上,神情淡静,眸光凝定,隔两秒,自顾开口道:“不要再来了。”
一瞬间,倾盆冷水兜头浇下,凉意从头顶猛地下窜,在最短的时间内流经全身,而那颗刚刚燃起一丝温度的心脏霎时冷冻成冰。
陆越岩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惨白。
不要再来了——
这是三年来,楚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杭:别来了。
陆总:呜呜呜呜,老婆终于跟我说话了!(憨憨落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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