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手术
半小时后，沈晓娟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尹舒萍和何茜瑜坐在等候区，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医院虽然明亮整洁，但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是让她的胃里一阵翻涌，阴冷的风让她不禁环抱起双臂。她轻微抖了一下身子，用手捂住嘴巴，强行镇压住不时作动的孕吐。
尹舒萍将脖子上的丝巾解下给她披上，率先打破沉默：“你现在怎样了？”
何茜瑜抿了抿唇，支吾开口：“我…快三个月了。”
“你俩的事，自己做决定。”这是尹舒萍极不情愿说出的话。
尽管心疼儿子，但从一开始就排斥何茜瑜的她，自然极其反感这种先斩后奏的方式。
可自从上次因为自己借用那唐突的借口劝说江赫公开身份，还被江赫发了一通脾气后，她才意识到江赫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对她事事听从的懵懂少年，尤其在得知自己也患有fh基因时，江赫千叮万嘱暗示她一定不要再相信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她才发现江赫对自己的关心依然半分不减，本就深谙教育之道的她便寻思着或许该换个方式与儿子好好相处。
她之所以讨厌何茜瑜，是因为觉得她就是推动江赫逆反自己的始作俑者！自古婆媳皆对立，想要亲如姐妹？一开始就绝不可能！
后来她琢磨着，这个女娃既然对自己的儿子事业有帮助，还是死对头沈晓娟费尽心思都要抢过去的香饽饽，她自然不会拱手相让。
何茜瑜接过丝巾披上，丝巾还带着余温，触感柔软也足够大，让她顿生暖意。
她偷偷瞄了一眼这个未来婆婆，为对方的及时救场以及对自己突然反转的和睦态度感到一丝惊喜。她抿着嘴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含蓄的笑意。
“沈晓娟怎么会找你陪她做手术？她又不是没儿没女。”尹舒萍将心里的疑惑不自觉地嘟囔了出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何茜瑜便将当时沈晓娟是如何将自己叫进办公室，如何哭诉，并让她一定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地跟尹舒萍说了个遍。
“死倔。”听完何茜瑜的述说后，尹舒萍没好气地哼哼。
“尹阿姨，听说…你们是小学同学？”
“岂止是小学同学，初中高中也在一起，不同一个班而已！”尹舒萍一听“小学同学”四个字，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吐槽了一波陈年旧事，“后面各自考了不一样的大学，以为可以就此绝交了。结果，偏偏成了我嫂子！也不知道我哥喜欢她什么！”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是不知道我爸看上她什么！”
90年代，他们家世显赫，产业实力雄厚，尹舒骏根本不愁婚配。
最起码，尹舒萍是这样认为的。
何茜瑜认真听着，笑而不语，心里却嘀咕，说到底尹老爷子还不是图沈晓娟的资源……
尹舒萍自觉跟何茜瑜还不是那么熟悉，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家长里短也不应罗列在她面前让她笑话。思忖片刻，便说：“这儿有我在，你去江赫那儿吧。”
“啊？”何茜瑜又装起傻来，直觉在老人家面前就不该太聪明。
她确实早就想离场了，但在知道梁医生就是江赫生父，并且自己已经让梁医生过去看江赫了，她便在是否要告知她江赫住院的事上多了几分斟酌。
要是跟尹舒萍说江赫住院了，一则她一定会急着去找儿子，自己就又得单独面对沈晓娟了，她对沈晓娟的阴晴不定有种莫名的恐惧。二则尹舒萍要是去了江赫那里，跟梁医生撞上了，这二十几年没见的两人也不知会爆发什么样的火花，岂不是给江赫添乱！
也就这样想着，她便安安分分地坐在尹舒萍身旁，等沈晓娟手术完毕再作打算。
结果自己还在纠结等待，尹舒萍倒是先开口了。
“还愣着干嘛，去啊！”尹舒萍不耐烦地喊开了。
何茜瑜这才会心一笑，正要将丝巾解下，尹舒萍便不悦地扫了她一眼：“你解开干嘛！都当妈的人了做事情一点也不过脑子，着凉了怎么办！笨手笨脚的！戴着过去！自个儿小心点！”尹舒萍如机关枪一般喷了她一脸。
疾言厉色中，暖意却丝毫不减。
何茜瑜便开口卖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甜甜地喊了声：“谢谢妈！”
尹舒萍被这一声“妈”喊得有点触动，再被她这突袭的熊抱吓得身子一震，却瞬间已双眼泛红，“恶狠狠”地横她一眼：“快走！别在这儿碍着我的眼！”
事实上，徐晖和珍妮给她来电的时候，一个说江赫进医院，一个说何茜瑜被留在医院，她便二话不说让徐晖带她去见江赫，什么都不比自己儿子重要！
珍妮知道徐晖害怕尹舒萍，一见面就会慌得方寸大乱智商下线。她将两人骗上车后，索性自己开车往何茜瑜那里赶去。
车上，她给徐晖甩了个狠眼色，两人都给尹舒萍晓以利弊，说江赫并无大碍。并说两人近期闹别扭，甚至闹离职，江赫担心何茜瑜身体，连续一星期让他俩轮流盯着何茜瑜等整个事情跟尹舒萍说了个透彻。
尹舒萍就这样被“拐”上了去往私人医院的路上。
想到既然木已成舟，尹舒萍便觉挣扎也无用，如果何茜瑜有个闪失，儿子一定会怨恨自己，甚至以后也不会再过来看自己一眼，她便顺了两人的意来到这所名人专属的私人医院。
沈晓娟躺在手术台上，自己曾经也是医生，对这样的环境也再熟悉不过了，可这次轮到自己躺下作为被“鱼肉”的一方，她的心还是战栗了一下。
舒缓的音乐轻轻响起，麻醉师将她的身体侧翻过去，将手放在她的腰椎处检查了一下准备施针。
“姑娘……温度能再调高一点点吗？我…有点冷…”她已经冷得牙关开始抖起来。
巡回护士拿着遥控器看了看温度，疑惑道：“温度已经是最适宜的了哦，您还冷吗？”
另一个护士用温暖的手握住她，安抚道：“可能是打麻醉时露出腰椎让您感到有点凉意吧，待会就好了，放轻松点，没事儿的。”
沈晓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面对手术的时候也跟常人一样，眼中充满了恐惧。
按理宫颈癌早期的治疗其实治愈率是很高的，她却忍不住担心癌细胞会扩散。她此刻既想念死去的丈夫，希望能早一点与他团聚，死在手术台上也没关系。可她又怕自己死不去，拖累了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兔崽子！
她心里突然抽搐了一下，双目含泪，这次她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想哭了呢！
“女士，请不要紧张，这样对您的手术没有好处。”麻醉师察觉到了她的颤抖，也尽量用温暖的大手抚住她的腰部。
握着她手的护士继续柔声安抚她：“姐姐，您现在不要想太多，慢慢地深呼吸……对，想象自己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那里很美，一切都很宁静，你见到了你想见的人，你和他一起慢慢走着……”
护士耐心的诱导下，沈晓娟这才慢慢闭上眼睛，两个护士帮忙将她的身体翻过来躺好，准备手术。
尹舒萍在门外等候的时候，也将沈晓娟的手机顺手带上。
期间，沈晓娟的手机响了几次。
都是尹文博，发过来的短信、微信、电话、语音和视频，一个不落。
很少和这个侄子打交道，以前也都是远远看着他和江赫玩耍。
舒骏在世的时候，他还会问候一下自己，但也较为敷衍腼腆，像是说多一句都怕尴尬似的。舒骏离世后，这侄子也不知是彻底变了，还是本性还原，性子野得连沈晓娟也管他不住，而且本是江赫的“手下败将”，尹舒萍也就更不想理睬了。
她将沈晓娟的手机按至静音，放进手提包里假装听不见。
直到自己的手机突然又振又响，才发现这小子竟然百年难得一见地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喂？”尹舒萍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姑姑，您最近还好吗？”
“哦，是文博啊，我挺好的，怎么了？”尹舒萍皮笑肉不笑地敷衍。
“我听茜瑜说我妈患癌症进医院了！请问您现在能过去帮我照顾一下她吗？”尹文博的声音里透着诚恳和哀求。
“我现在就在医院。”
“那我妈现在情况严重吗？我刚打她的电话她一直没接！”
“孩子，她已经进手术室了，怎么接你的电话？”
“哦哦！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尹文博一直道歉，旋即有条不紊地解释，“姑姑，真的很对不起，我现在还在外地，需要检测通过了才能回来，到家可能也得明后天的事了。能拜托您……”
“只是个小手术，你不回来也可以。”她知道，如果换作是江赫，自己也会这么说。
“小手术？！”尹文博深度疑惑，“可茜瑜说是癌症？”
“幸好发现得早，我今晚会在医院陪她，你放心好了。”怕他担心，她又补充道：“你妈不跟你说，也是不想你担心，你先不用回来，好好忙你自己的事去。女人的事情我能不比你了解吗？现在还是疫情呢，你又是前线工作者，别跑来跑去的给国家添乱！”
听了这么一通训话，电话那头的尹文博迟疑了一下，见尹舒萍淡定自若，便万分感激地道谢：“那麻烦姑姑了，谢谢你！那我先去忙，晚点我再跟我妈视频。”
正要挂电话，结果尹文博还是喊了她几声，她才又将电话放回到耳边，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你们都要好好的哦！那我先挂了哈！”尹文博的话音终于褪去了几分担忧。
虽然不知发生什么事让尹文博有了这样的变化，竟还问候起自己来，可能只是敷衍或者也就是跟他那妈妈一样表面的虚伪，但尹舒萍还是接受了他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