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表心意
福娘有心想找张柏谈一谈,但张柏在府学读书,难得回来一次,若是给他写信,又觉得不太合适。
等下回他再来孙家,一定要和他说清楚了。
福娘不再多想,孙进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勉强不来,福娘若是不愿,他这个当爹的,还能把她绑上花轿不成?
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张柏只能当他的徒弟,当不成他的女婿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寒冬降临。
福娘起床时才发现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屋顶和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洁白,小昭起来后乐坏了,叫嚷着要出去堆雪人。
孙进从正房出来,恰好撞见他穿着薄薄的夹衣就往外跑,把他拎了回去。
书院里过不了几天也要放假,孙进和福娘商量过了,苏州暖和些,等过完年,福娘姐弟俩就去舅舅家玩儿个两月。
父子俩一人喝完一碗粥,牵着手去书院了,福娘收拾了家里,想趁着现在没下雪,去街上买点米。
年节时粮铺要关门,因此今日来买米的人还挺多,福娘排了小半个时辰才轮到,伙计给她称好了米装在麻袋里,见她胳膊腿儿细瘦得很,便喊道:“老张,来给这位小娘子送米1
“好嘞1只见一个穿着短褐的精瘦大叔跑过来,笑呵呵道:“小娘子在前面带路吧1
这位大叔正是张得贵。
福娘给他行个礼,诚心道:“麻烦大叔了。”
张得贵摆了摆手,一把甩起装米的麻袋扛在肩上,福娘放慢脚步为他引着路,下了小桥,看见了松南书院的牌匾,张得贵笑了。
以前他送张柏读书时来过这儿。
“原来是这儿,我儿子就在这个书院读书哩1提起张柏,他的言语中满是骄傲。
福娘也笑了笑,请他把米放在孙家门口,进屋给他端了碗水递给他,客气道:“大叔辛苦了,喝口水吧,店里事多,我这儿就不耽搁您了。”
张得贵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接过碗,“不碍事不碍事,下回再来买米,叫我就行了,我还给你送上门1
这小姑娘人倒是好,张得贵以往给别人家送米,不知遭了多少嫌弃,哪有人像她这样客气的。
“谢谢大叔,路上滑,您慢些走。”
福娘又从荷包里掏了五个铜板给他,张得贵不肯收,一溜烟儿跑了。
这天回去他才觉得不对,那小姑娘的家就住在松南书院后头,她不会就是老婆子之前说的孙家姑娘吧?
他把这事儿和杨氏说了,杨氏问道:“她家是不是门前有棵枣树?”
“是有颗树,不过看不出是不是枣树。”
那树上都挂着雪呢?叶子都看不清,怎么认得出来是什么树?
杨氏白他一眼,接着问:“那姑娘是不是脸圆圆的,眼睛大得很,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这下全对上了,张得贵一拍大腿,“是她没错了1
“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杨氏得意道。
张得贵朝她比个大拇指,点点头,“这姑娘人好,又讲礼,你要早告诉我她长啥样,我今儿就在她面前给大郎说几句好话了1
杨氏嫌弃地看他一眼,“就你这笨嘴说得出啥好话?咱大郎还用得着你?”
两人都指望着张柏快点把福娘娶进家门,半月后,张柏从府学放假回来,杨氏便催着他往孙家去。
张柏心乱的很,被她催着换了新衣服,推出了家门。
天色有些阴沉,行至半路已经下起了小雪,张柏出门匆忙,并未带伞,走到孙家时,乌黑的发间已经盖了一层薄雪。
他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对于先生的答案,他又期待又害怕。
若是先生不答应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就这样放弃了?
敲了几声门,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门后探出小昭白团子似的脸,一见是他,立马把他拉了进来。
“张师兄!你上回来怎么不找我玩呀?”小昭拉着他往里走,仰起小脸委屈地问。
张柏摸摸他的头,笑道:“不是给小昭带了糖吗?上回师兄来,有更重要的事呀。”
小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叫道:“啊!张师兄!我忘记了,爹不在家里,他去王阿婆家里给她修后墙去啦1
张柏暗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又问道:“那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昭摇摇头,“不知道,爹没说……”
张柏正遗憾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记温柔的女声。
“小昭,你在和谁说话呢?”
福娘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一眼便瞧见了一身青色长袍的张柏。
四目相对,二人皆有些不自在。
初冬的天,福娘穿了件桃粉色的小袄,领上镶了一圈兔毛,许是刚烧完火出来,俏脸微红,整个人娇艳如春日绽放的桃花。
张柏眼里满是惊艳,察觉自己眼神太过分,他忙低下头慌乱向她作揖道歉,“孙姑娘,我方才不知先生不在,贸然闯入,得罪了。”
他不敢再看,慌慌张张地转身要走。
“张公子留步——”福娘出声叫住了他。
福娘让小昭到屋里去玩,小昭不解地看看姐姐又看看师兄,听话地进去了。
“小女子有些话想问问张公子。”福娘抿紧了唇。
明明刮着寒风,张柏的手心却一片黏腻,他假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孙姑娘但问无妨。”
福娘抬头看着他,目光一片清明,“张公子上次在我爹面前说的话,家中可曾知会过?”
张柏心想,爹娘不仅知道,还是他们先提起,他才敢有求亲的念头呢。
他于是点头,轻声道:“婚姻大事,家中二老俱已知晓。”
福娘更加相信,怕是张柏家觉得她符合条件,才看中她的,既不是张柏自己的想法,那便好说了。
“张公子,那你怎么想呢?你也觉得,我们俩合适吗?”福娘微微蹙眉。
张柏心中有些慌乱,她这样说,想是不会同意了,可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又觉得不甘心。
“张某不敢肯定,可是孙姑娘不试一试,怎么能说一定不合适呢?”张柏嘴虽然还硬着,但心里已经委屈得不行了。
为什么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呢?
他难道真比不上秦二郎吗?
福娘只觉这人太能说了点,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可知道,我比你大三岁?”
“年纪何妨?张某并不看重。”张柏迎着她的目光,坚定道。
他的眼眸如两点星子,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福娘竟害怕见着他眼中的炽热。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福娘站在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柏,而张柏则眸中含笑地与她对视。
他长睫上沾了雪,目光却不寒冷,带着热忱与期许。
二人对立许久,皆想让对方妥协。
“那你也该知道,我退过婚,这也不介意吗?”沉默许久,福娘叹口气问道。
张柏似早料到她会说这个,轻笑一声,随后立马敛了笑意,正色道:“孙姑娘,我若是介意,何必还在此站着?”
他有些局促,话在心里打了几个转,只觉得心头那把火快要将他烧成飞灰,后背都在冒汗。
他柔声道:“孙姑娘,不管别人怎么说,张某从来不觉得退婚是什么可耻的事,他人也不该拿这种事来看轻你,只是你的好,那人不幸,不能拥有罢了。”
太过直白的话让他有些羞怯,脸也红了,悄悄拿余光去看她,又补充道:“张某不是有意轻浮,孙姑娘见谅。”
福娘却说不出话了,一股暖流灌入她的身体,让她的心都暖的发烫。
退婚一年多以来,她不知遭受了多少闲言蜚语,虽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又怎么能完全不在意呢?
一说起这事,爹就要落泪,她从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可是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时,她也哭湿过枕头。
她不是对秦二郎深情难忘,她难过的是,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被人逼着退婚,外人却不知道,让她背负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黑锅。
除了爹,没人站出来为她说过话,然而今日,这个她不怎么熟悉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告诉她退婚并不是她的耻辱。
不管是真话假话,她都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眼眶忽然有些酸涩,福娘忍住不让泪珠掉下来,长吸了一口气,颤着声道:“你……真这样想?”
张柏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看,但这样又太过莽撞,他咬牙发誓:“孙姑娘,我若有一句谎话,便让我这辈子都中不了举1
读书人,前程看得比命还重要,福娘心一惊,忙制止住了他的话:“别说了,我信你。”
张柏两眼亮晶晶的,在雪里站得太久,头发上已积了一层雪,福娘这才反应过来,忙让他站到檐下。
“你是傻的吗?不知道上来躲一下?”福娘嗔道。
张柏毫不在意地拍掉身上的雪,笑道:“不碍事,飞雪有灵,我乐在其中。”
灼热的眼神看着她,眼尾微翘,俊朗的脸上染上桃花的颜色。
好像书院外那只大狗哦……
福娘想笑,虽不忍他伤心,却还是说道:“张公子,你不要误会,我没说答应你呢。”
“啊?”张柏傻了。
眼尾耷拉下来,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以为她的态度软和了便是答应了,原来不是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