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窗下有虚影闪过
“阿姐1姜崇放扶住她的胳膊,“慢着些,别跑。”
“太子殿下是刚走吗?”姜云澈侧身,攥住姜崇放的袖口,“是他带我回驿站的?”
“是的。”姜崇放欣喜溢于言表,“殿下说你是功臣之女,理应照拂一二,便带你回驿站,让御医为你医治。这济州的大夫我不放心呢,有殿下请的御医为阿姐看病,我放心许多。”
姜崇放和姜欢一起扶姜云澈下长廊,绕过曲折的回廊,下楼去,沿途竟发现没有一间屋子点灯。
“前不久还瞧着驿馆人多,今儿怎么整栋房子都是黑的?”姜欢诧异。
“看,前面立着修缮驿站的牌子呢。”姜崇放喏了声。
姜欢提着海棠花色灯笼,灯光摇曳,只见正前方隐约可见个高大瘦削男影,腰佩宝剑,老老实实地站着,听到脚步声。
青烽侧身回望,黑曜石般冷清的眸子,看姜欢一眼,又扭头守着门口。
“阿姐,小心台阶。”
姜欢倒着下楼梯,先下去一步阶梯,再和姜崇放齐齐扶着崴脚的姜云澈下楼,如此倒着下楼,难免踩滑阶梯。
“欢儿1姜云澈手上一松,猛抓扶梯,眼见姜欢踩空梯步,朝后滚下去。
凌霄推青烽一把:“你去救。”
青烽斜睨凌霄两眼,环抱长剑一跃,挺括平整到没有丝皱褶的飞鱼服,在半空中打个旋,脚踢扶梯,踩着轻功飞出,抱住姜欢稳当落地。
姜欢一阵天旋地转,脑海里眼中只有眼前的俊逸男人。
青烽微抿平唇,眉宇轻蹙,十分有分寸地快速放开她,抱拳见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诶。”姜欢伸手,却没碰到他,连忙问,“你姓甚名谁?刚刚多谢了。”
“青烽。”
“欢儿没事吧?”姜云澈和姜崇放下楼,她捂住姜欢的手,捏住姜欢袖子,问她。
姜欢啊地,连忙回神:“没事,阿姐。”
等姜欢再回头时,青烽早已离开,不见人影,处理其他事情了,姜欢一步三回头,只好随姜云澈回家去。
如瀑的莹白月光,斜斜洒下,薄纱般温柔地笼罩着整个姜家老宅,灯火辉映,笑声朗朗,阵阵传出。
一回到家中。
姜源、谢岚、兰莹便围过来,将她绕在最中心,少不了问长问短。
谢岚刚恢复身子,一听她回来了,连忙放下刚喝到一半的药,跑来抱住她。
往日不大对付的周红,眉梢上挑,哈欠连天地送了盒人参:“云澈,这是姨娘的心思,好在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多谢姨娘。”姜云澈微笑言谢,命兰莹把人参好生装好。
“澈儿。”最高兴的莫过姜源,年逾半百的人喜笑颜开,极为慈祥,“谢钦先前来过,但他跟着五皇子,不便离开,就说改日来看你。想来他也很担心你。”
“…谢钦。”姜云澈一时语塞,在与家人温馨相处间,并不想提那个人渣扫兴,颔首点头,不动神色地换话题。
“爹爹,济州大水也过了,赵城被押入牢中,咱们也算雨过天晴、苦尽甘来啦。不知何时回京城?”
谢岚表情自然,揽住姜云澈的肩膀,让她坐在旁边,特意接话:“宫中来旨,命你爹五日后回去,打算论功赏赐呢。”
拈块绿豆糕吃的姜云澈,眉眼弯弯,比月光温柔。
换了黛青澜衫的姜崇放,高兴地拿了几瓶果酒,分给家人,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也让我常进宫,找他问学术。我觉得殿下真是太好了。”
接过梨花酒的姜源,眉宇微不可察的皱了下,并不应答,与谢岚对饮两杯。
显然,姜源不想提宋韧此人。
姜崇放一愣,但也不傻,连忙跳话题。
全家人其乐融融,和睦开心,周红与姜老太太也喝的双颊泛红。
落座其中的姜云澈因受了脚伤,不便行动,一直坐在椅上,眼眸含笑地瞧着弟弟妹妹,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地跳出宋韧面容,惹得她落寞皱眉。
自她姜家长女的身份暴露后,宋韧虽与她有接触,可言语态度间,明显冷淡太多。
宋韧照拂她,只是举手之劳,他本就是那般的人,明辨是非,如他所说,不会错杀一个忠臣,也不会放过一个奸臣;所以爹爹一事,他也未必在帮她。
“阿姐?阿姐你在想什么?”姜崇放推她好几次。
她才回过神,茫然举杯,疑惑问:“怎么了?”
“没事。”姜崇放笑嘿嘿,朝她敬酒,“母亲和爹爹正在吟诗作对,我瞧你发呆,以为你无聊,便过来找你啦。阿姐为什么不开心?”
姜云澈素白指尖微抵酒杯,与姜崇放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响,笑道:“从小我不开心,你总是第一个看出来。我没事,就是突然有些困了。”
“这样啊?”姜崇放抬条板凳过来,故意与姜云澈对视。
姐弟二人对望,像儿时那般,一双坦诚,一双极力伪装坦诚。
姜崇放噗哧一声笑,拽着姜云澈头发摇啊摇:“阿姐不坦诚,有不开心的事情,却瞒着我。”
“你快去找你二姐吧。”姜云澈打落姜崇放的手,指了指远处同样发呆的姜欢,笑了笑,“我乏了,先去睡了。”
全家人都很高兴,姜云澈受着伤先回去也是正常的,便没有人拦她。
兰莹过来扶她,主仆二人踩着蜿蜒的青石板路,缓缓归去。
沿路小厮接连点灯,挂起大红灯笼照明,偌大的花园清净如斯,冬末初春,乍暖还寒,桃枝抽芽结出粉嫩的花骨朵,一阵风袭来,姜云澈紧了紧衣带。
踩着石板路,脚下静谧无声,她踩得很轻,因有心事,走的也慢。
树影婆娑下,枝叶罅隙间,月光落在她清雅的脸上,叹口气:“后日便是元宵了吧?”
“是的。”兰莹道,“小姐来济州,没能守岁跨年,元宵总要好好过呢,老爷已派冯管家着手操办啦。”
“嗯。”姜云澈低头,眼见一朵迎寒绽放的孤兰花,冻得枝叶泛黄,来了些兴致,“把它带上回京吧。”
似想起什么,姜云澈步子停顿:“你可见到老宅附近,有一匹通体雪白的藏獒吗?务必找到它,一起带回京。”
兰莹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家小姐又是带花还带狗的,面露诧异:“大小姐!那可是藏獒啊,如此凶物,带不得。”
“带它。它救过我。”姜云澈口吻坚定。
她走进屋中,第一件事便是画下藏獒模样,递与兰莹去办。
今日天凉,后日回京,姜云澈想好好休息下,简单洗漱后,换上荷花粉睡裙,三千乌发不束不梳披散在腰后,莲步轻移至窗口,打算关窗,忽然看到一道虚影。
姜云澈打着哈欠,困眼惺忪,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嘟囔道:“定是我看错了。”
“嘎吱——”篆刻小花、红棕色古朴窗棂被她合上。
姜云澈躺向宽大的紫檀雕花床,细柳腰、细白腿,陷入柔软的被褥中,不会儿便睡着了。
等第二天,白光大亮。
“兰莹1姜云澈大喊,连忙问,“昨夜你给我开窗了?”
兰莹端着洗脸盆奔跑而来,看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连忙摇头:“没有呀。昨夜您睡得早,我瞧窗户是关了的,不敢进屋扰您睡眠,又怎会开窗?”
“我记得清清楚楚,昨夜是关窗睡觉的。”
姜云澈背脊微凉,兰莹脸色一白。
“遭贼了?可奴婢看了,您屋子里也没少什么埃”兰莹急的转圈圈,“老爷是侍郎大人,哪个贼不长眼,敢偷咱们家1
“今晚我换间屋子,你莫声张,免得爹爹母亲担心。”
姜云澈睡得很好,浑身轻松,早上起来气色也好,喝了汤药,亲自挑了芙蓉色圆领束腰裙,红而不艳,衬的人比花娇丽。
兰莹服侍她吃完早餐,闲来无事,聊起天:“小姐,奴婢早上听老爷说,赵城在牢中自戕了。这等恶人,简直活该1
“你说赵城自戕?”
姜云澈端起花果茶碗,小喝一口,抿唇补了唇脂,蹙眉问道,“听错没?”
“没有。”兰莹绘声绘色描述,“早晨我路过正厅,他们在用膳我就听到啦,听得一清二楚,说是尸首等后天一起运回京城,先皇上复命呢。”
姜云澈默不作声放下茶碗,神色如常,淡淡道:“我要去牢中一趟。”
她总觉得赵城求生欲那么强的人,拼命想活,怎会自戕?五皇子那么着急地保赵城,给他延缓死刑三天,赵城又怎么会自戕?
只怕此事有蹊跷。
兰莹也不敢拦姜云澈,为她备了根拐杖,二人拿了姜源令牌去了狱中。
今日天晴,暖阳高照,不刺眼亦不灼热,气温宜人,万物复苏,不少枯枝发了绿芽。
但地牢依然返潮,发冷,三俩士兵正在打牌喝茶,见姜云澈来了,迅速打起精神,对她来看赵城之死并无惊讶。
毕竟赵城生前陷害姜家,或许姜大小姐是来确认赵城真死假死的。
狱卒为她打开牢笼,浓浓血腥味扑鼻。
只见满是鲜血的地面上放着一具尸体,被白麻布盖住脸,姜云澈呕地一声,连忙拿布捂着口鼻,颦起秀眉,缓步靠近。
她用拐杖挑开麻布,兰莹与她双双吓了一大跳!
死去的赵城,舌头断裂,死不瞑目的双眼凸出,满脸狰狞,张牙舞爪做冲刺状。
姜云澈忍住恶心与异样情绪,猜想赵城死前定是拼命挣扎过,拼命挣扎的人,又怎会自杀?
死刑,缓刑三天,是什么人要急着杀他,连三天都等不了?
“兰莹。”姜云澈扶着铁栏栅,血腥与尸首惨状带给她的生理反应,实在忍不住了,出声喊道,“兰莹,扶我出去。”
身后,兰莹却没了声音。
姜云澈汗毛冷竖,在森冷灰暗的地牢中,忍不住有些害怕,身后静悄悄的,更让她心里没底。
她心跳加速,咽着口水,缓缓转身。
忽地,撞上一堵像铁板那样硬的肉墙,姜云澈摸着鼻尖,水漾大眼惊瞪:“阿…”又急忙改口,“太子殿下?”
姜云澈站在阶梯下,宋韧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她,挺拔健壮的身子投下宽影,将娇小的她紧紧裹祝
二人不过咫尺之距。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韧率先移开目光,错开她,踏下阶梯,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华剑,将那白色麻布挑起扔的很远,他不起波澜地跨过满地凝固的鲜血,踩过赵城的衣袖,吩咐。
“青烽凌霄,检查尸首是否异常。”
姜云澈呆愣着,目光随宋韧移动,举足无措地给青烽凌霄让路,被兰莹扶上阶梯。
凌霄掀开赵城的外衣,宋韧凝视着腹上窟窿,冰冷而平静,下定论:“这是他杀。派人查昨天都有谁来过地牢。”
良久后,宋韧眼圈泛着青黑,显然没睡好,或者根本没睡。
他波澜不起的眸子,似无情无欲般,不去看姜云澈,却对她说:“你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