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排除在外的人
“你很担心他们吗?”远方的战场似乎永远不会平静下来,巴图过了几秒之后才从呼啸的风和战吼中分辨出来自身旁的提问。男孩转头看向虚弱的伯爵,他比第一次见面时要瘦了许多,脂肪快速消耗后留下的多余皮肤让他的脸和裸露在外的肢体看起来皱巴巴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得承认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人中有着最像战士的眼神的人,即便已经如此虚弱,那眼睛里的力量仍然丝毫不见消减。
“我没资格担心他们,他们都别我强得多。我只是个向导,和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草原上的男孩说着抬起头看了眼空中盘旋的雄鹰,一如既往的,这天地间只有那仁才是他的同伴,其他人对于他来说都只是匆匆而过的过客。
洛萨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当然明白这自暴自弃似的发言不是巴图真实的想法,同时他也明白这就是男孩眼中看到的现实。确实,比起现在在蠕虫身上奋战的几人,他太平凡了,只是个出身草原上小小部落的小小驯鹰人,所依仗的只有对草原的有限了解和他的鹰。这本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他没有接受这该死的向导任务,他可以成为水羚部里了不起的猎人和驯鹰人!甚至,如果战争袭来,他和那仁间的默契也能让他们成为部族最锐利的眼睛,他会成为英雄,部族的英雄。如果他没有接受这个该死的任务。
现在,一切都变了。巴图已经没法回到那个小小的部族中做曾经的自己,他看了太多,听了太多,他的世界已经被打开,就没法再合上。这是一种残忍,将过于广大的世界展现在一个从未期许过它的人眼前。洛萨经历过这种残忍,曾几何时,他的内心里只有失去父母的悲痛,只有苍狮,只有黑山。现在,黑山依然是洛萨的责任,他避无可避的血脉给予了他这个责任,而从小受到的骑士训练也让他无法放弃背负这个责任。可现在的伯爵心里,已经不是那个失去双亲后的孩子了。他已经是个父亲了,他已经经历过不亚于痛失双亲的痛苦,也得到了从未曾想象过的温暖。如今的他,可以坦然做回黑山伯爵而不再痴迷与灰袍为他打开的世界,正是因为如此种种的历练。
而这些历练,也让洛萨更为清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正在经历的心路历程,那种原有的世界观被毫不留情的撕碎,万物都变得陌生的感觉,他都清楚。于是他挣扎着用恢复了不多的体力开口说到,“没这回事,你和他们一样是这个队伍的一员,也和他们一样是这片大地上的一员。别把自己想的太轻了,小子,在大海里,我们都只是一撇波浪,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巴图怒吼着,指尖因为激动而死死的扣在掌心里,他看着那些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的亡魂,对洛萨说着,“我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个愿望,成为部族的战士,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可你看看我的愿望变成了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是我曾经希望的模样,而他们在这里只是喽啰!只是巫师和妖精的陪衬,没人会记得,没人会分辨的背景!你让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那个人不曾渴望过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史诗里描述的受命于天的英雄,是背负着痛苦带领众人走向光明的希望?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总会发现,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英雄,至少不会是自己。天赋,出身,能力,兴趣,太多的因素注定了这世上会有更优秀的人,而最后人们只能抱着释怀或无法释怀的遗憾接受自己的平庸。这听起来有些自怨自艾又有些唠叨不是吗?人的价值不是由他人来决定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不是由人自己来决定的。
价值,是被后天赋予的东西,生长在森林中的各种树木绝不是发芽的时候就想着要成为房梁或是船舶,那对它们来说才是没价值的。但这是否意味着,人应该像一棵树一样漫无目的的活着,为了生存而增高,为了增高而开枝散叶,为了更多的开枝散叶而更久的生存呢?这恐怕是掉入了又一个极端里。极端的重视价值,将外在价值视为自己的一切。或极端的抛弃鄙夷价值,将没有价值视为最大的价值。那都是有问题的。人最大的能力不是赋予价值,因为动物也懂得按照自己的需求区分事物,植物也懂得按照自己的需要改变藤蔓的走向。而人之所以不同于它们,在于人懂得创造价值,为了不同的目的创造不同的价值。只不过当创造出的价值多了的时候,价值会变成罗网,把人困在其中。在这个时候人就该意识到,价值并非外在,价值亦非内在,价值本身并不存在,而价值之所以出现,是为了让人更好的前进。
人当然需要英雄,需要他来告诉自己何为善,何为恶。可人在长大的时候就得知道,英雄的善恶是英雄的,自己的善恶,必须用自己的心和身来定义。那时候,他就能做自己的英雄。
“我不是很擅长跟人讲道理,那是起司擅长的事情。不过,我也怀疑他自己是否搞得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我是说,巫师们很多时候是用他们的经验和知识来推理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东西,他们自己经历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多。所以我也相信,比起他们说的那些一层层的论证,有的时候实践起来会简单的多。”洛萨伸出手,将自己背在身后的东西从腰带上拔出来,“拿着它,然后去证明你自己。比起在这里照看我这个伤员,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巴图,没见过这样的战斧,那金黄色战斧上昂然的雄狮纹路让他下意识伸出的手略微的瑟缩。可是在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坚定的握住了斧柄,“我不会辜负你的。”
“辜负我?不,你只需要,不辜负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