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恶蛟之劫
一路向着中原行走，沙漠里的魔物，深山老林里的精魅，红尘里的娇软香甜都无法阻止这个少年坚定的脚步。期间华姨曾经寻了过来，但都被小龙机敏地躲了过去，华姨遍寻不着，再加上又有别的要事，只好无功而返。
禁地位于秦岭深处的某个山脉之中，然而到了秦岭脚下，小龙便再也无法踏入半步。秦岭之上，三大门派中最大的太白宗盘踞于此，山底下的老百姓认为山上居住有仙家弟子，日常顶礼膜拜，极为虔诚。山上守卫极为森严，小龙尝试几次夜里偷偷潜入都被发现，甚至还负了伤。他唯恐打草惊蛇，只好变了一副平平无奇的相貌，寻了个由头，在山下住了下来，急躁地等待着机会。
等了大半年，这个机会终于来到。
这一天，一个大消息以爆炸般的速度传开：为了锤炼门中弟子，为了振奋日益没落的修真界，三大宗门联手举行比武大会，不限资格，不限门派，即便是散修抑或普通人，都可前来参加。最终胜出者除可获得丰厚的奖品外，还可以向三大掌门提出一个要求。
消息一出来，立刻被传疯了。虽说现在修真界的盛况已大不如从前，但那也是因为灵气衰落，难以为继之故。若是有机会，谁不愿意继续修炼下去。单单寿命这一项，也是普通人类无法比的。一时之间，报名点人山人海，即便是不通法术的普通人，也想仗着强悍的武力值拼一拼。
截止到报名最后一天，日暮时分，晚霞满天，报名点的工作人员正欲收摊离去，来了个少年。少年个头不高，长相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是格外精光内敛。
“打扰，我来报名。”
“什么名字。”
“顾潜。”
顾，是娘亲的姓；潜，化用于沉渊。
许星辰看着竭力沉住气的小龙，已然猜到了他的打算。
比武大会甫一开始，顾潜便以绝对优势取得了胜利。他完全不打算藏拙，锋芒毕露，一路势不可挡，杀进决赛，惊艳了所有人。一时之间，上至三大宗门，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热烈讨论这匹横空出世的黑马，纷纷打探他的来历。
许星辰担心顾潜因此暴露，好在顾潜极为聪明，对外宣称自己只是个天生天养的散修，师傅早已仙逝。他隐藏得极好，暂时没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终于到了决赛的那一天。
对手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女，是太白宗备受宠爱的小师妹，是近年来最耀眼的一个新人，天资卓越，实力远胜同门，身上还有许多法宝，是这次比武大会上最大的夺冠热门。
她大名秦留君，小名阿五。
不可否认，许星辰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的惊涛骇浪。阿五，她跟秦岭山脉上的第五峰有什么关系？顾潜逃出封印之地已有十年，难道她就是那一座山峰所化之形？许星辰看向顾潜，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与她相同的疑惑。
“你的身上，有股很熟悉的气息。”
阿五爽朗大笑，“少套近乎。”
她蹂身而上，凌厉出手，决赛就在这两个锐不可当的少年与少女之中展开。
这一战可谓昏天黑地，双方势均力敌，足足打了七天七夜，顾潜最后胜出。场上的观众都惊呆了，连阿五自己都难以相信。片刻，场上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少年，竟然打败了太白宗最负盛名的天才弟子，这是怎样的奇迹？
许星辰就站在顾潜的旁边，心中无比激动，与有荣焉。这一路，她是亲眼见证了这条稚嫩的小龙是怎样艰难地挣脱黑暗，一步步走到这里；漫长的黑暗不但没有磨灭他的心志，反而让他更加坚韧光明。
她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会做什么。她不安又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刻，像是赌场上的赌徒，等待着赌盅揭开的那一瞬间。
三大宗门中，太白宗声望最高。当白发苍苍的老掌门慈祥而又不失威严地说出可以满足顾潜一个要求时，少年身板笔直如松，眼神锐利似电。
“我要讨一个公道。”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我的父母被你们用镇龙印困在禁地已有上千年。你们在吸食他们的灵气时，难道不会心虚吗？”
说到后面，少年的声音已化作怒吼，宛如雷声响彻天际。众目睽睽之下，他终于说出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从此将再也无法遮掩！
整个会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扫向主位之上，三个至高无上的掌门人。
难怪，难怪在修真界普遍没落的大形势下，三大宗门还能屹立不倒，难道真是吸食了龙的灵气？
三大掌门面对种种视线岿然不动，老掌门中气十足一声笑，“原来是恶蛟之子前来寻仇。”
许星辰明显感觉到众人的眼神又变了。毕竟，一边是德高望重拯救苍生的三大门派，一边是来历可疑身份不明的散修，谁都会选择相信前者。
一锤定音，定下了顾潜恶蛟的身份。
顾潜到底初入人世，经验太少，不知世间还有一招功夫叫做指鹿为马。他拼命辩解，“不，我不是！”
然而一群人已经争先恐后涌了上来，个个想着除魔卫道，顺便在掌门面前刷个脸。顾潜虽实力出众，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一气之下忘了娘亲的再三叮嘱，怒而化形。
“我！不！是！”
巨大的年轻龙族咆哮现身。龙角峥嵘，目带电光，长长的身躯矫健有力，每一片钢铁般的鳞甲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辉。众人被龙气所慑，纷纷后退，面露惊叹。饶是瞎子也能看得出这是龙而非蛟。
自从山海界关闭后，东方大陆上已有多久没有见过龙现身了？
人们的惊叹中，巨龙发出长啸，垂眸看向主位上的三大掌门，目光里带着少年的狡黠与得意。
“我看你们这次还如何狡辩！”
太白宗掌门正是之前下到地穴里，与他父亲交谈的那个人。此刻，这个老掌门看着顾潜却露出悲天悯人的眼神，摇头叹息道，“你害死他们了。”
顾潜一愣，尚不知此话从何说起，许星辰身上却汗毛直竖，脑中警铃大作——不好，这个人要灭口！
演武场之上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结界。结界外风平浪静，结界内的人们睁大了惊骇的眼睛。
这是一场无比血腥的大屠杀，旨在消灭所有的知情者。即使这些知情者都是无辜的，即使这些知情者里面不乏他们的亲人、朋友、弟子。
顾潜到底还是太年轻，在此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为了掩盖一个秘密，人性的恶竟然可以到达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步。
三大掌门多年来韬光养晦，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实力，更没人知道吸收了龙气的他们如今有多恐怖。三个人，六只手，几乎第一时间屠尽了想要逃走的人们。面对巨变，有人尚未反应过来；有人涕泪横流地求饶，立誓绝不说出去；也有人见风使舵，立刻对着身边人痛下杀手以表忠心。
前一刻的演武场在这一刻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危急时刻，顾潜与阿五被迫联手，九死一生破了结界，逃走。随同他们一起逃出去的还有个叫做承影的少年。此时幸好结界之外，华姨早有猜测，做了防备措施，正好接应上三人，将他们转移隐藏起来。要不然，恐怕顾潜早就被抓住了。
尽管成功逃出，他的日子却并不好过。三掌门将大屠杀的罪名栽赃到了他头上：
恶蛟为祸世间，太白宗弟子阿五心怀不轨，与其勾结，人人得而诛之。
此时阿五奄奄一息，闻言竟喷出一大口鲜血——那曾经让她无比尊崇的掌门，道貌岸然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一颗比恶鬼还要可怖的心肠！
在这种情况下，三名少年少女重新认识了彼此。
秦留君，果然如许星辰所猜测，是山体精魄所化。但山底的封印不仅压制了龙，也压制了她，所以灵魄不全。当日化形之时，太白宗来人将她带回宗门，从此便成了门中弟子。
承影，是大妖家族的私生子，原来只是来陪哥哥参赛，谁料却目睹哥哥为了救他惨死当场。饶是如此，他依然是三人中最冷静最克制的一个。
“我们要报仇。”
承影缓缓地说，在另外两个人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火焰。
此时他们三人的邂逅虽然微不足道，甚至可以用丧家之犬来形容，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三个年轻的少年少女，将在日后掀起惊天的风浪，推翻东方大陆上最高不可攀的存在。
命运的巨轮就此转动。
一晃三百年过去。在这三百年中，顾潜、承影还有阿五躲过了无数次的追杀，彼此的交情越来越深厚。阿五与承影两人之间也生出若有若无的情愫。这可真是出乎许星辰的意料。她本以为，有那样的渊源在先，阿五和顾潜肯定会在一起的。看来感情这种事，真的是难以预料啊。
与此同时，关于“恶蛟大屠杀”一事的真相，也渐渐在人间流传开来。许星辰推测，这里面少不了华姨的推波助澜。由于逃亡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华姨了，自然也无从知道华姨的夫君到底是不是乐老头儿。比起这个来，更让许星辰心惊的是，在这百年中，顾潜的长相渐渐褪去少年的稚气，有了青年的轮廓，越发像是顾慎独。即便是先祖，恐怕都不会长得如此相像吧。
想到往昔与顾队相处的点点滴滴，许星辰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往深处细想。
三个人中，承影实力虽稍逊一筹，却是心思缜密，智谋百出，堪称最强大脑。在他的运筹帷幄下，三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杀了一掌门，擒得一掌门，并通过进入两人的识海，将大屠杀以及封龙的真相公之于众。一时之间，举世哗然，三大宗门跌落神坛，比武大会上痛失亲人的异人们纷纷前去寻仇。
但剩下这一人到底是将近化神的大宗师，三大掌门之中最强的一个，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老前辈们迟迟不敢动手，只有顾潜三人，满腔热血，不曾退缩，单凭着心口一个勇字，浑不怕死地冲上去——
那一日长风过境，日月变色，山川震动，天地无光；那一日人们隐隐见九天云外有怒龙现身，姑射真人惊鸿一瞥，太阳亦被吞噬；那一日，顾潜他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终于将大掌门斩落剑下！
而新的传说自此流传！
尽管之后民间和异人界将此事添油加醋描述得离谱，此时的三个人正精疲力尽躺在太白宗的地界内，粗重地喘着气。顾潜伤势最重，满身都是血洞，宛如从血海里捞出来一般；承影瞎了一只眼；阿五受伤最轻，因两人都护着她的缘故。
“我们成功了？”
阿五不敢置信地问。
没有人回答。
许星辰心疼地看着三个浴血的少年少女，说，“对，你们成功了。”
她的声音几乎是跟顾潜同一时刻响起。
“嗯，成功了。”
许星辰看向顾潜，顾潜望着头上的蓝天，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休息片刻后，顾潜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去了禁地，许星辰自然也跟了过去。当她无意中站到封印上方时，神魂突然为之一震——
丝丝缕缕的龙气正源源不断涌入她的体内，冲刷着四肢百骸，让人有股说不出的满足。这股气至真至纯，倘若一直吸收下去，许星辰毫不怀疑自己可以马上进阶。她贪婪地眯着眼，情不自禁地想要索取更多。难怪三大掌门们会将龙族封印在下面——
许星辰突然警醒，几乎是用极大的毅力强行让自己抬起脚，迅速走出封印上方。不过是简单的几步路，却让她走得无比艰难，头上都冒出了汗水。心里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诱惑她重新走回去，再多吸收一点。
许星辰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这时听见承影感叹，“三大掌门原本也是能力出众之人，却因贪婪之心堕入魔道，实在可惜。”
这句话宛如洪钟大吕，彻底砸醒了许星辰。她抬眸见承影与阿五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感叹两人心性之坚定，想必也正是如此，才会跟顾潜成为生死之交的朋友吧。
封印乃是一个上古法阵，咒文繁复玄妙，强行破界恐怕会导致最严重的结果。顾潜对此一窍不通，只能交给承影。
承影在禁地里足足坐了半年。在这半年里，他殚精竭虑，翻遍了所有的古籍，推算了所有的方案，中途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甚至连留君都极难见到他一面。
半年后，他终于走出禁地，笑称不负所望，找出了破解之法。顾潜大喜过望，立刻依他所说之法着手实施。许星辰自然也是欢呼雀跃，却在某个瞬间发现承影目光诡谲，似有盘算。
许星辰心中一惊。一个人，能够抵挡欲望一次两次的诱惑，能够抵挡一直的诱惑吗？她曾经吸收过龙气，那是一种如罂粟般让人欲罢不能的感受；能够带给她无双的权势和地位，试问这世间有谁有能够轻易抗拒？
她再仔细观察承影，发现他神色如常，但愿只是自己的错觉。许星辰心想，但她始终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隐忧，在顾潜耳边提醒他一定要多加小心，但一如既往的，顾潜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封印终于被打开，顾潜迫不及待长驱直入，冲入地底——入目的却是两具龙骨残骸！龙骨上附着一股神念，那是娘亲留下的话。
“吾儿安好，娘亲终于可以放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