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古画桃源
夜风轻轻地吹着,问这句话的时候许星辰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见顾慎独脸上一扫而过的冷凝。
“并不久。”
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我是明朝末期来到镇上的,因为与乐老镇长有旧,在他的劝说下,当了这里的治安队长。”
许星辰哦了一声,心里盘算了一下,距今大概三四百年?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现在整个人处于一种微醺的状态,飘飘的,很舒服,问起话来也格外大胆。
“那你以后也打算一直守在这里吗?”
顾慎独眸光微沉。一直守在这里,怎么可能?只要等到她突破金丹期,那或许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的机会……
许星辰没有等到他回答,转过头来,刚好与顾慎独深沉的视线撞上。她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他眼底的情绪好像很复杂。许星辰正想仔细辨认,顾慎独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应该不会。”
“啊?”
许星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慎独是在回答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以后应该不会留在镇上。可是,她明明记得,顾慎独曾经告诉过毕生,自己喜欢小镇安宁的生活。
“那顾队将来打算去哪里?”
顾慎独又沉默了一下,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回家。”
许星辰有些吃惊,“顾队的家不是那副古画里面吗?”
顾慎独摇摇头,“古画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
“那顾队的老家在哪里?”
顾慎独目光穿过群山,看向茫茫的夜色。
“很远很远的一个小地方,你应该没听说过。”
“哦。”
许星辰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住在画里面的感觉应该很棒吧,是不是清风雅静,美得就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顾慎独笑了笑,没有回答。
“可是,画里面只有你一个人,不会孤单吗?”
许星辰大着胆子试探。
“习惯了就好。”
“那你就不想找个伴?”
许星辰追问。或许是今晚酒喝得有点多,醉意促使她冲动;或许是顾慎独周身淡淡的孤寂让她心疼;又或者是心中的感情作祟。顾慎独还没回答她,她又一鼓作气地说,“你看我怎么样?”
“长得不丑,性格也好,还会照顾人。要不咱处着试试呗。”
许星辰笑着说出这番话,心里却不知道多紧张,尤其是顾慎独略微愕然地看向她时。
“你……的确很好,但是抱歉——”
顾慎独沉吟着,像是在考虑怎么措辞才会不伤了她的自尊。
一听到但是许星辰立马就泄了气,故作轻松地打断他的话。
“没关系啦,你没有像上次那么果断拒绝,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然后惋惜地叹口气,“还以为可以趁着你有几分醉意,骗你答应呢。”
顾慎独微微一笑,主动转移话题,聊起了山鬼祭的事情。许星辰也十分配合,一边听一边提出自己的疑问。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等走到浮梦客栈门口时,许星辰便自然而然地跟他道了别。
……
许星辰穿过二楼走廊,燕宝珠还没回来,估计在嘤嘤那边。
许星辰适才脸上的谈笑自若一下就没了,她快步回到自己房间,懊恼地呜了一声,整个人扑到床上。
“啊,又被拒绝了,我不活了啊啊啊。”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目光瞟到落在地面的小青龙公仔,顺势捡起来,对着它毛绒绒的小肚子用力捶了几下。
“小气鬼,小气鬼,答应一下会死吗?”
“啊,会死吗?”
许星辰咕哝着,又去揪小青龙公仔的耳朵,公仔的耳朵像是抖了一下,许星辰却没有察觉,揪着耳朵继续抱怨。
“你说我这么可爱又善良,顾队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呢?”
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顾队虽然性格温和,对感情的事却向来冷淡,不沾染分毫,是因为修炼的是无情道。无情无爱,六根清净,最终飞升。
“无情道……”
“无情有什么意思。谈个恋爱,拖个小手它不香么?”
“想要断绝妄念才是真的妄念吧。”
许星辰突然发现什么般哎了一声,沾沾自喜。
“想要断绝妄念才是真的妄念……我这句话说得好有深度诶。”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小青龙公仔玻璃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光,此刻藏身于小青龙公仔体内的汪可简直气得快要爆炸了!
这愚蠢的女人,难怪之前在办公楼前碰到她时笑得那么开心,原来跑去找野男人表白了!
是不是傻?人家都明确表示不喜欢她了,还上赶着往上凑,这不是傻子是什么?
汪可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上赶着往上凑的一员,而且此刻还极不光彩地困在公仔体内。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事情还得从两个小时前说起。
两个小时前。
许星辰跟朋友们正在大酒楼吃吃喝喝时,汪可站在自己的房间,掏出了吞界蚁。胡四给的吞界蚁王果然厉害,很快就将结界啃出了一个洞。汪可顺利穿墙而过,一眼就看见了让他怨念好久的公仔,当即指尖点火,打算将它烧得干干净净。谁知就在这时,吞界蚁王跳到了公仔上。
汪可眉头一皱,正想将它弹开,指尖刚触碰到吞界蚁时,突然从它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汪可还来不及反应,就立马被吸进了公仔体内。
我去,这怎么回事?
汪可惊慌失措,施展灵力想要出去,却发现公仔表面竟被吞界蚁布置上了一圈结界,整个人完全被困在其中,根本出不去,甚至动弹不得。吞界蚁暗紫的眼睛一闪一闪,通过公仔的玻璃眼珠凝视着汪可,胡四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嘿嘿嘿嘿,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潜入小镇长的房间。”
“胡四!”
汪可恍然大悟,这老家伙竟然阴自己,现在的状况显然是他分了一丝元神在吞界蚁上面。
“哎呀别这么看着我嘛,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
“你想象一下,待会儿小镇长回来,抱着你睡觉,是不是香香香,美美美?”
“美你妹!”
汪可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胡四的声音却十分不以为然。
“好啦,我该走啦,尽情享受接下来的夜晚吧,不用太感激我哦。”
吞界蚁王振动翅膀飞起,消失在房间中。汪可气得要死,试着发出灵力,冲破小青龙公仔身上的结界,可一次次被反弹回来。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许星辰她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汪可急得不行,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操纵着公仔的身体就要跑,谁知刚笨手笨脚跳到床下,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许星辰走进,直接扑倒在床。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回忆了。
许星辰发泄累了,酒意混着睡意袭来,她打了个呵欠,搂着公仔睡着了。
汪可:……
虽然是公仔的身体,但汪可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臂的围绕以及身体的温热。尤其是此刻,“他”被搂在许星辰的胸前,这个位置实在是有些微妙而不可言说,让他又想起摔倒那天的触感。跟那天比起来,这次甚至还要更夸张——整个公仔的脑袋被埋在了她丰盈的□□上。
这一刻,汪可已经没了脾气,整个人紧张尴尬地不得了,但这莫名的幸福感又是怎么回事?他情不自禁操纵着公仔毛绒绒的短爪,想要摸上去试一试,是不是真的像想象中那么柔软丰润,像是最好吃的润润的白玉酥酪。可是,毛毛手伸到一半他又赶紧缩了回来。
不行不行,不能趁人之危。
汪可大少爷可是很高傲的,他不允许自己做出这样卑鄙的行动来。他试着轻轻地,在不惊动许星辰的前提下从她怀里溜出来,可是以现在被抱着的姿势,想要推开她的手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可能惊醒对方,到时万一自己的行为暴露,许星辰那小脾气估计得把他削了。那就只剩唯一的办法——
从她怀里往下蹭,慢慢蹭出去。
小青龙公仔轻微地动起来,从许星辰的怀抱里往下挪。
这个动作看起来简单,实施起来简直要了汪可的命。要知道这公仔是被抱在许星辰胸前的,那这么一动,一蹭,自然而然少不了接触。汪可感觉到那两团柔软擦着公仔脑袋一点一点划过,像果冻一样富有弹性。他感同身受,整个人顿时有了反应,不由僵住,不敢再动,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看来宜快不宜慢,只能速战速决。这一次他不再缓慢磨蹭着往下滑,而是身子用力,迅速从她怀里滑下去!
成功脱身!
小公仔赶紧笨拙地向床边爬去,正准备就势翻身下去时,许星辰却迷迷糊糊醒了,星眸微睁,从鼻腔里发出疑惑的声音,伸出手将小公仔抓了回来,重新抱进怀里。
汪可:……
此路不通,只能换个办法。汪可呆若木鸡,混乱如糨糊的脑瓜子里终于短暂地清醒了一下,想到办法,操纵着公仔的毛短手轻轻去挠许星辰的咯吱窝。睡梦中的许星辰咯咯笑了几声,两只手臂将小公仔揽得更紧了。
汪可再度:……
这可是你自找的啊,我都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正人君子了。
自暴自弃真是让人快乐,啊不对,让狗快乐。汪可嗅着她发丝上传来的幽幽香气,在痛并快乐中,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顾慎独返回了古画中。
夜色下,桃花树开得正艳,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还有妖气。
它一年四季都开得这么热闹,仿佛永远不会凋零。
顾慎独在桃花树前盘腿坐下,面前一个小榻,一壶清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前几天乐老头儿送了信回来,原来东海越狱案是他一手策划,为的就是趁乱取走大妖身上的金丹。对这种罪妖下手最为容易。一旦死了,可能是仇杀,可能是赏金猎人下的手,不会轻易引起异人管理局的怀疑,更不会注重追查。
顾慎独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这里寂寞吗?
当然寂寞,永远是一个人,永远是漫无边际的黑夜,若非他心志强大,恐怕早已被逼疯。
将来打算去哪里?
回家?
哪里还有什么家,家就是他永生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为什么不找个伴,她不好?
她不好吗?
顾慎独白皙的手掌随意一伸,那把紫色的伞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把伞,虽然是自己所选,但也应该算得上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吧。
他从来不愿收下别人的礼物,可对于她,自己却第一次破了例。
为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明明她是个卑微渺小的人类,可有时却像是一盏明亮温暖的油灯,。明明光芒很小,一掐就灭,却始终坚定地燃烧着。
顾慎独撑开伞,放置在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不,不是她不好,而是他不能。
对于一个注定牺牲的祭品来说,他不能。
其实在今天晚上,或许是夜色太深沉,或许是酒意的发酵,又或许是心中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顾慎独突然很想将这些沉重的情绪,这些隐秘的故事,这些淹没在历史里的记忆翻出来告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跟她说,看她明亮的眼睛里是否也会为自己流下眼泪。
可是,他忍住了。
好在他忍住了,他总是能忍住的。对他来说,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甚至可能坏事。
桃花瓣随风轻轻飘洒下来,他的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发出了痛苦的□□。他的脸上青筋迸起,向来黑沉的眼眸中开始充血,血红一片,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明亮的月光下,他的身体开始渐渐腐烂,皮肉外翻,污血横流,丑陋不堪。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发出嗬嗬的喘气声。那样子,让人看上一眼恐怕都会从此做不完的恶梦。
她说喜欢他,喜欢的到底是哪个他?顾慎独讥嘲地拉起唇角。若她看到真实的自己,恐怕只会尖叫着有多远躲多远吧。
桃花纷纷扬扬如雨下,盖在他残破污臭的身体上。
这里是桃花源吗?
不是。
这里永远没有白天,是沉沉的永夜。每一个晚上回到画里后,他都会腐烂成一具破碎的躯壳,不再是少女们的春闺梦中人,而是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恐怖。
顾慎独的呼吸渐渐地轻了,眼睛透过满脸的污血看向那把伞。
那把撑开的伞静静停放在地,伞上落满了绯色花瓣,此刻竟似有种无声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