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入学
易安然身穿黑色呢绒连衣裙,腰间深绿色丝带系着白色花朵,脸上荡漾着微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推开易小冰家大门,深吸一口气,丰满的胸部更加挺拔,大喊一声:“易小二,开学啦,赶紧摇摇尾巴,出门啦。”
寂静。
半晌,一个陌生女人探出头遥遥回应:“奥,安然啊,都长成大姑娘啦,真漂亮,你先走吧,家里有事,小冰先不去了。”
易安然皱皱眉——显然在思考什么事情能大过开学——加大音量:“知道啦,那您让小冰出来一下,我们说会话行吗。”
陌生女人回答:“小冰出去啦,还没回家,我会转告她,你先去吧。”
易安然转身撅一下紧俏屁股,崭新的凉鞋发出哒哒声响,就摇摇头上路了。
陌生女人走回屋里,坐到几个女人中间。她们是易小冰的姑姑,紧挨爸爸坐着。大伯伯母一脸严肃端坐在屋门对面,凝视着门边角落里的易小冰。她刚才听到易安然召唤,但是没有回应。
大伯端起茶杯,咕滋喝一口,缓缓道:“小冰啊,大家的话你有考虑么,说说你的意见。”
易小冰无动于衷,脸色冷的可怕。
伯母上来劝诫,语速很快:“小冰啊,你想想,一个女孩儿家,初中毕业足够了,总归要成为人妇,相夫教子,早些接触社会,到时候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你几个姑姑,也没什么文化,照样生活无忧!”
几个姑姑议论纷纷。有人说:“本来小冰爸妈闹离婚就让家庭一团糟,加上奶奶生前看病,家里没剩多少积蓄,早点工作也好,既能补贴家用,又能避免花销。”有人说:“小冰学习成绩那么好,不上学可惜了,老易家本来落寞,会不会断送一个好苗子!”
大伯问:“小冰爸,你什么意思。”
爸爸十指交叉,抱着自己后脑勺,很为难的样子:“我不能妄下定论,小冰是个好苗子,让她自己做主吧。若她想读书,再怎么困难我也能支持到底。”
小冰动动嘴辰,要说什么,大姑姑一拍桌子站起来。她双眉紧皱,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眶像要炸裂:“我不同意。作为长辈根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小冰奶奶如果健在,一定会拿笤帚疙瘩敲你们屁股。小冰妈妈如果还在,桌子都给你掀翻。”
伯母要说话,被大姑姑拦住了:“小冰是个多么有天分的孩子,她一年拿的奖状奖品比所有人的孩子都多吧。大家的孩子也有男有女,怎么不见有人退学。女孩儿又怎样,女孩儿也是祖国花朵。说难听些,大哥和小冰爸倒是男人,也没见奶奶得力,倒是她费心费力倒贴大家。小冰是她最疼的孙女,她若泉下有知,能放过我们?你们就是没有文化,才胡言乱语。”
伯母着急道:“大家讨论正事,你翻什么陈年旧账,入土的人都不放过,醒醒吧,这些事情都很现实。”
大姑姑手指攥的发白:“那也不行,老易家出个苗子不容易,大家将心比心想一下,自己起早贪黑去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孩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嫁好人家固然好,哪怕不是好人家也能自己过活,总好过忍气吞声去将就。这样的孩子不去读书,简直有眼无珠。”
姑姑们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伯母生气道:“你也不要说话过激,怎见得你就是对,难不成我们陷害小冰,你也知道,这个家没有多余积蓄了,日子总要过吧,人都饿死了,一切都是空谈。”
大姑姑平静坐下来,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念书不会穷家,好吃懒做才会。实话实说,小冰爸妈离婚,奶奶看病,还没让这个家倾家荡产,父女俩还没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学费还没高到吓死人。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过不去的人。你所谓的困难,勒紧裤腰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大家互相帮助一下也就过去了。”
伯母不耐烦道:“你只会讲大道理,根本不知道锅是铁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盖房子欠了一屁股债,你大哥身体不好;老二家本来家里贫困,还供应着大学生;老三家刚出事故,赔了人家十几万,锅都揭不开;老四做点小本买卖户口,也不好过;老五还拖着两个上小学的孩子。”
大姑姑冷哼一声:“小冰爸表态了,小冰上学,再困难都会努力。大家也知道,小冰是这个家的希望,是小冰爸奋进的动力,我们应该支持和祝福。小冰出人头地,小冰爸肯定满心欢喜。凭心而论,作为长辈,大家都希望孩子飞的更高,千万不能折断她的翅膀。不能因为她叫小冰,就让她心凉了。多年后长大,她该多么恨我们,这亲戚还怎么走!”
大伯小声说着什么,爸爸偶尔点点头。爸爸也不时回应,大伯摇摇头。几个姑姑意见仍然不能统一。
伯母满脸不悦:“大家只是商议,商议不是决定,也没说一定要小冰辍学,我们只是讨论一个更好的办法。再说,若是小冰学也上了,钱也花了,没有什么成就,小冰爸该埋怨大家了。”
大姑姑点点头:“我是有些过激。但我实在想象不到,这样的孩子都不成气候,什么样的孩子才能有所成就。”
伯母满脸不耐烦:“你说的好听,你有问过小冰么。”
大姑姑语速慢下来:“读书的结果,最次无非你讲,没什么本事,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安安静静过日子。若不读书,那该有多好的运气,才能找到好人家。而且(语调变高了),小冰不是要成为我们认为的样子,她应该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是你,你怎样选。不读书,她奶奶答应么!”
姑姑们都安静了。易小冰将脸埋在手掌里。
大姑姑继续道:“还有,我也不同意你们两家合并。各自生活互不打扰,合在一起容易分配不均,而且生活作息不一致,小冰爸也照顾不好小冰。他们父女俩富裕吃肉,贫穷喝粥,互不嫌弃,这样挺好,我们姊妹们商量过,意见一致。”
伯母生气道:“你这就太自作主张,小冰爸还没拒绝呢,再说这事情大家在商议,你不必凡事情都替人出头。”
易小冰捂着脸跑出去,后面的话没有听到,但他们一定争吵的更加激烈了。
……
第二天,大姑姑找到易小冰,抹干她的眼泪,将其抱在怀里,将她马尾拆开,让头发披散而下。笑道:“小冰真漂亮,都长成大姑娘了。”
小冰安安静静藏在臂弯里,也不言语。
大姑姑柔声道:“小冰啊,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去上学。这么好的孩子,就像一朵漂亮的花朵,可不能提前凋谢了。奶奶不允许,姑姑也不允许。别多想,也别怪伯伯姑姑们。好好享受学习生活,一定要比我们这一代强。”
易小冰贴在她怀里,泪流了满脸。
第三天,易小冰剪短头发——反正自己也不能扎好看发型——身穿干净利落牛仔服,站在学校大门口驻足良久,左手紧握右手背在身后,远远瞧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这才收拾一下心情,长舒一口气,大声喊:“小企鹅,本姑娘来了,赶快迎驾。”
远处易安然三步并作两步,大老远就伸长胳膊将其口鼻捂住:“别喊,再喊送你见阎王。”
易小冰喜极而泣,一把将其抱住,久久不愿分开。易安然推不开,只顾抱怨:“哎,不过几天没见,矫情死了,好啦好啦,你又不是帅哥,哎,什么东西滴进我脖子去了,哎,你哭啦,怎么啦,冰冰。”
易小冰咧着嘴,鼻涕都要流出来:“然然,呜呜,呜呜呜呜,然然,呜——”
她的声调奇特,好像哭里藏着笑,尤其最后一个音符,像极了早时候火车临近开动时最后的一声长鸣。
易安然由惊喜变为惊讶变为惊吓,赶紧拍拍她后背,替自己舒口气:“乖啊,冰冰,不哭,不哭啦,你看,我猜现在流进我脖子里的肯定不是眼泪了,啊,冰冰,不要流口水,不要流鼻涕,呜呜,妈妈刚给洗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两人开始互相往对方身上抹眼泪流口水擦鼻涕,周围渐渐围拢了人群。
分开之际,易小冰突然袭胸:“哇,挺拔丰满,手感真好,像你屁股一样圆润。”易安然立马回捏:“嗯,也不错,就是小了点,没有屁股手感好。”
两人又成为同桌,互相臭不要脸的吹嘘对方。
课堂上,易安然神秘兮兮道:“小冰啊,你没来这几天,柳叶青天天跑来问东问西,哎呀,冰冰哪去了,冰冰还不回来啊,是不是生病啦,我们要不要探望啊,哎呀,等等。呸,冰冰是阿猫阿狗随便叫的么,话说你早已经拒绝了,他是不是有病啊。嘻嘻。”
易小冰一挺胸,傲娇道:“由他去好了,人长得漂亮都不行,哎呦,好头痛。”
易安然瘪瘪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排位选坐别人前面,而且是个帅哥奥,你瞧瞧。”
易小冰回过头。那人甜甜一笑:“你好,我是易水寒。”
讲台上周老师一脸不悦:“咳咳,咳咳,新来的那个,不要交头接耳好么,易水寒虽然成绩好,可以作为榜样,但还是先听老师讲课,那个,你叫什么。”
易小冰一脸诚恳站起:“老师,我是易小冰,刚才很抱歉。”
偷眼瞧周老师,中等个头,四五十光景,头发钢钉般稀疏而坚硬,圆圆胖胖,腆着小肚子,国字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互成直角,笑起来活脱脱一副“囧”字。
周老师立即花容失色:“咳咳,原来你就是易小冰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囧”字脸再现),呵呵,居然是个美女。”
又转向易水寒:“咳咳,易水寒同学,让易小冰做你榜样好了,不过你要加油,争取超跃,俗话讲天道酬勤,再聪明的人,不努力也是白费。”
易安然径自小声嘀咕:“说的好像班级第一唾手可得,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嘛。”
周老师“囧”字眉又立起来:“咳咳,易小冰的同桌,你叫安然吧,我听说过,好像文章在县里获过大奖,挺不错的。咳咳,周老师我耳朵好使得很,我可没说班级第一是他们的,他们只能争第二。”
班里突然炸锅,都议论纷纷,说谁这么拽,班级第一就归他家啊。
周老师干脆放下课本:“咳咳,咳咳,无论你哪里初中毕业,肯定听说过吧,有一位同学,自打考试以来,在我们市里,第一就没旁落,虽然名字不熟,但“外星人”的称号肯定如雷贯耳。学校本来打算提前一年争取,但他坚持读完了初中。”
一时间哀鸿遍野:果然没戏了!
周老师伸出一根手指(忘记了咳):“没错,他就在我们班,那个角落里。”
“外星人”慢慢抬起头,眼镜亮晶晶闪了一下,正对上大家惊异的目光。他淡定地推了推眼镜,又淡定的低下头。
“奥,好像长高了,人也变帅了。”易小冰想。
易水寒的大脸突然遮住了视线:“不过是个书呆子,懂啵!”
“啵你妹啊!”易小冰想。
“不过这人呆出了境界,只要他活着,我们真的只能争第二,哎,我可是听说了,初中时候,学校都不给记名次的。”易水寒小声道。
易小冰撇撇嘴:“是我只能争第二,谁和你我们。”
“别瞧不起人啊,我家地板都用奖状铺的,好歹也是学霸级别,就没得一比?万一赢你呢,美女!”易水寒冷哼道。
易小冰慢吞吞道:“你说那么多,我只同意最后两字。”
“哼,我赌上我的尊严与荣誉,与你一战。”易水寒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