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海香孩子去世的经过
第二天，雪没有停。
门打开，雪哗啦的倒了进来，外面的雪足足有一尺多。
李老二和小鱼早早起来，烧了火，用洗脸盆在门口装了几盆雪倒在锅里烧成水，然后洗漱。
他们洗得干干净净，毕竟是李海香的娘家人，得体面。
临走前，华美玉把自己的袄子套在小鱼外面，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小鱼小小的身子穿着大大的袄子，又戴上毛线帽子和围巾，可爱的像个小冬瓜。
李老二也穿上了昨天的军大衣，手里拎着两块野猪肉，原本是想着留着过年的。
但是去李海香家，她公婆看见两个人两手空空肯定不乐意。
两父女脚底下还绑了稻草，免得路上滑倒，虽然穿的又旧又破，但是整齐又干净。
李老二在前面走，一脚一个深印，小鱼跟在后面，小脚踩在脚印上。
李海香和林翠翠是一个生产队，属于菜河大队下面的白云生产队，距离，足足有七个小时的路程。
李老二走在前面每踩一脚都有些吃力，他担心小鱼，干脆背起了小鱼，让小鱼帮忙拿着两块野猪肉。
小鱼兴奋的笑:“在爸后背上真舒服，看得好远，雪山好漂亮啊。”
李老二逆风前行，脸上吹的又干又裂:“要是爸腿脚好，在这雪地里啊，背着你可以跑，哈哈。”
小鱼甜甜道:“我以后给爸买摩托车，就像陆叔家里那种摩托车，爸就骑着摩托车载着我，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好嘞！”
李老二一听走的更有劲了。
不过，他比较有点瘸，在厚重的雪地里走起来有些吃力。
小鱼能感觉到，挣扎着:“爸，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李老二拒绝:“那可不行，雪太深了，你走着累，而且，我怕你摔了，指不定雪下面就是石头，还有，你鞋子湿了脚冻了咋办？”
小鱼鼻子酸酸的:“爸，你对我真好，啥都惯着我。”
李老二呵呵笑着:“我领养了你，你就是我亲闺女，而且，闺女就得宠着养，可不能让你受罪。”
小鱼咯吱咯吱的笑起来。
李老二的鞋子已经全部湿了，哪怕走了这么远的路程，双脚一点热气没有，冻得裂开血痕。
他每走一步都忍着疼痛感。
小鱼问:“爸，你脚冷吗？”
李老二笑:“不冷，都走热和了，哪儿会冷？”
小鱼左手拿着野猪肉，右手捂住李老二几乎冻僵的耳朵:“我给你暖暖。”
父女二人的身影绕过一座山又一座山，踏过一条又一条河，走在田埂上又穿过竹林。
他们不怕累苦，不惧寒冷，只想去看看李海香。
小鱼憋着嘴朝上吐出一口热气暖暖脸颊，她问:“爸，姑奶奶为啥离婚啊？”
李老二沉默了一会儿，就把李海香的事情告诉了小鱼。
李海香第一次嫁人很简单，就是为了吃饱饭。
她嫁过去的前面一两年日子还算不错，但是一直没有怀孕导致婆家瞧不起她，冷言冷语。
李海香的暴脾气直接离婚了。
第二次嫁人也就是现在的老公宋征程，两个人是媒婆介绍的。
宋征程家里条件不错，就是酗酒，有过一段婚姻，老婆是被打跑的。
李海香自己愿意嫁过去的，她当初说了一句让李老二放心的话:“我李海香跟男人打架还没输过！”
她嫁过去后很快就怀孕了，并且生了一个男娃，只是男娃七个月早产，生下来的时候差点一尸两命。
那个时候稳婆都觉得活不下来，宋家的人也都放弃了，个个心里不舒坦，怪罪李海香肚子不争气。
因为娃也就两斤左右，又瘦又丑，全身都是毛没一点肉，跟个小猴子一样，都不太会吃母乳。
李海香却坚持养育，细心呵护，孩子不但活下来还平安长到了两岁。
公婆二人对她态度又好转了一些。
好景不长，孩子又重病了，花光了李海香所有积蓄，欠下了不少钱。
公婆开始愿意出点钱，后面看着希望不大，不再愿意拿钱，也不愿意帮忙。
并且对李海香恶言恶语。
还偷偷找了媒婆想给儿子重新说个媳妇。
毕竟家里条件不错，在这个年代，多少人家因为没吃的饿死了。
所以哪怕离婚两次，喝酒打人，也有人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宋征程一直不喜欢孩子，觉得太丑了，给自己丢面子。
李老二当初的老婆跑了，还有一小半原因就是把钱给了李海香。
孩子毕竟是李海香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怕人人都嫌弃，她依然捧在手心里。
看着病重的孩子，蜷缩成一团，气息虚弱，又是高烧又是咳嗽……
她痛的心在滴血，抱在怀里怪自己没用，一声又一声对不起:“娃，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健康的身体，没钱让你治疗，但是妈妈不会放弃你。”
她求过公婆，公婆不但拒绝，还要把她扫地出门。
她求过丈夫，丈夫喝的醉醺醺骂她是个没用的女人。
她当时背着孩子去治病，风里吹雨里刮，还跪在地上磕头，乞求好心人帮帮忙。
没有好的生活环境，没有及时治疗住院。
小小的孩子跟着她雨淋日晒，风吹雪冻，无疑是雪上加霜。
很快就撑不下去了，死在李海香抱着他去公社卫生院的路上。
李海香不愿意相信孩子去世了，一直抱着他哄着:“娃，你是睡着了吗？睁开眼睛看看妈，妈想跟你说说话，妈唱歌给你听好不？”
“宝贝，宝贝，听听妈妈的声音，看看妈妈的眼睛，妈妈带你看星星……”
“你抬头瞧，星星真漂亮，一闪一闪都在笑嘻嘻。”
怀中的孩子闭着双眼，一丝微弱的呼吸都没有。
李海香眼泪大量的滴下来，她哭着笑:“你怎么睡这么沉啊，妈妈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公社医院，你就可以看病了，等你好起来，妈妈天天晚上陪你看星星。”
“小懒鬼，怎么这么能睡啊。”
还是没有反应。
孩子外侧的小手无力的从身上滑落在半空。
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瘦弱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李海香突然抱着他狂奔，嘴里哭喊着:“都怪妈妈走的太慢了，妈妈用跑，坚持住，很快到卫生院了，很快了，妈妈加把劲跑。”
脚下一绊。
她即便摔倒的时候依然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侧着身子倒在地上，胳膊倒在坚硬的石块上，瞬间鲜血溢出来。
她突然崩溃大哭:“你醒醒啊，你不能丢下妈妈，妈妈求求你，醒醒好不？马上就要到公社卫生院了，你的病会好的，等你好了，妈妈带你去那个山坡上看星星，数星星，妈妈还要送你去上学啊。”
“你不是说了吗，你想永远陪着妈妈。”
“小孩子不能撒谎的哦，不然就是坏小孩，妈妈不喜欢坏小孩。”
无论她怎么哭喊，孩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李海香坐地上，把孩子抱的更紧，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
她整个人好像都跟着死去了，蓬乱着头发，干裂着嘴唇，任由胳膊血液凝固。
嘴里呜呜咽咽的发出声音:“不怕，妈妈在，乖乖不怕，妈妈在呢。”
后来啊。
李老二找到了她，已经是两天两夜了。
他看见李海香的第一眼，就是李海香坐在地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肢体僵硬，眼神空洞，怀里是死去的孩子。
李海香不愿意回李家，而是抱着孩子回到婆家。
她把整个宋家砸的稀巴烂，打了公婆打了宋征程，要不是有好些人拦着，她都要拼命了。
再后来。
她把孩子安葬在两个人经常去的山坡上。
以前她经常抱着孩子坐在山坡上放牛，到了傍晚还可以看到星星。
离婚后就住在李家。
她从来不白住白吃，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她跟以前一样乐观开朗，大大咧咧，也从来不会对别人说起伤心的事，也不会流露出来。
……
小鱼哭的眼睛鼻子都红了，她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姑奶奶得有多绝望。
她也憎恨宋家的人好狠的心。
小鱼抽泣着:“姑奶奶真可怜，以前那么苦。我以为她一直都是开心的。”
李老二叹息:“你姑奶奶啥事都藏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说，也不要任何人安慰。”
“你姑奶奶可怜，心肠那么好的一个人，哎。”
他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对了，今天就是你姑奶奶死去孩子的祭日，好像是第六个年头了。”
他又道:“六年前你姑奶奶都把宋家给砸了，也把他们打了，他们家后面搬走了，条件不错，听说搬到县城去了，前些日，又搬回来了。”
“就把你姑奶奶接回去了。”
小鱼好奇:“为啥姑奶奶还回去啊？”
李老二不理解:“我也是觉得你姑奶奶不会回去，可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回去了，昨天还给我们送东西来，还给了一百块呢，宋家人虽然有钱但是特别的抠，以前哪怕结婚都没给一袋糖，加上又瞧不起咱家。”
他猜测:“应该是她公婆内疚了，对她好起来了。”
小鱼心里不安，她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轻声道:“那么坏的人就算对姑奶奶好了，姑奶奶也不应该原谅。”
她那么小的年龄都知道，不可以原谅！
李老二觉得也对，但是又想不通。
小鱼非得自己下来走，她心跳加快，七上八下的。
对李老二说:“爸，我自己走，我们走快点，我想早点看见姑奶奶。”
李老二听小鱼的，加快了脚步。
宋家。
李海香洗了澡，梳了头发，换了一套衣服，衣服是她孩子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却是秋天的翻领褂子加黑色裤子，上面还有个布丁，布丁是一个笑脸。
她孩子经常夸李海香是个漂亮的妈妈。
那个笑脸代表孩子。
门外是她婆婆史婆子的骂骂咧咧，正在摆放碗筷开饭，她故意把碗筷弄的哐当响。
“什么个东西，早知道不把她接回来了。”
“简直就是一尊大佛，啥事不做，整天还要吃些好的，吃完就睡觉。”
“懒得要死，把家里的东西，都快吃完了。”
“一个人一顿吃两大碗，怕不是个猪咯？”
“早晚都得把咱们吃穷，到时候都饿死得了。”
她突然看向旁边的宋老头:“都怪你，非得让征程把她接回家，你瞧瞧，家里的米缸都见底了，她就知道吃，故意把咱们吃穷。”
“还不搭理人，让她快点再添一个娃，你瞧她那眼神，怕不是想吃了我。”
“不生娃，接她回来干啥？当菩萨养着？”
宋老头说:“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还不是怪你儿子，一家人搬到县城去找了个婆娘，又把人给气得上吊了，现在又搬回乡下，就他那样，还能找到婆娘？”
他小声道:“她愿意回来，你就对她好点，让她赶紧给咱们生个健康的孙子，不然年龄大了，生不了。”
“她想吃啥你给她做就是咯，等娃生了，我自己给她颜色瞧瞧，现在，咱们得哄着。”
“去，喊她吃饭。”
史婆子想要孙子就得咽下这口气，她给李海香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去敲门:“海香啊，别睡了，出来吃饭。”
李海香摸着一个打着布丁的小鞋子，她问:“有肉吗？我要吃肉。”
门外的史婆子对着门吐了口水，气得牙痒，却又笑着道:“你昨天拿着家里最后的肉回娘家了，你忘记了！家里哪里还有肉啊。”
“没有肉就去买！我想吃肉，吃肉！”
李海香大吼大叫着。
史婆子忍着怒意:“哪里还有钱啊，家里的钱，昨儿个不是给你了吗？”
昨天李海香又要肉又要钱，要是公婆不给，她就收拾东西回家。
公婆没得办法就给了肉和钱。
李海香打开门，突然冲到饭桌上:“没有肉，那这些你们别吃了，还不够我一个人吃。”
她直接拿着盆吃，把桌子上所有的饭菜都倒在盆里面，吃的狼吞虎咽。
公婆二人气得脸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