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皇城巍巍,杨久安还是走的特殊通道,不需要搜身,但这次来接她的却不是施荣。她心里装着事儿,一路沉默着入了宫。
她来得早,陛下还未起身。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唤她入宫,说句难听的,又不是要殡天了,需要她立刻进宫哭丧。
那个夏清是许知秋的人,他的手太急了,刚刚接管禁军,竟敢这么快将统领换成了自己人。陛下刚刚经历了叛变,此时选出一个对自己没有敌意又无派别的人来才是最优解。
才刚想到这儿,门口传来响动,杨久安立刻起身。
却见许知秋拿着浮尘,大步跨进门槛,风姿未改,更甚从前,他一眼就看见了杨久安,眉头一皱,平淡道:“霍大人来了。”
杨久安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就往里拽。
许知秋顺着她的脚步并不反抗,嘴上却道:“毛毛躁躁的,有失体统!”
杨久安没管他的阴阳怪气,几年不见,他功力愈发深厚,权柄益重,别人怕他,杨久安却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许知秋对她,是真的好,她现在,也是为了他好。
杨久安拉着他坐下,悄悄道:“陛下还好吗?”
许知秋瞄了她一眼,抬头道:“圣上自然龙体康泰,只是偶感风寒。”
杨久安看着他,突然凑到他耳边,“夏清是你的人吧,他告诉我太阳还会升起来,是陛下会好,还是……新的陛下……”
许知秋立刻转头,“他倒是聪明,只吩咐他让你好生休息,倒是多余说些废话。”
杨久安压低声音,“义兄,你才接管禁军多久?怎么敢换城门的人?”
许知秋将浮尘换了一只手,方便杨久安讲话,他道:“我是陛下最信任之人,有何不可,不然再凭空多生出些歹徒。这样,陛下也可放心。”太子谋反的锅最终还是落在了前禁军统领和前太傅身上,许知秋亲自带人抄了府。
见她实在担忧,许知秋到底还是说道:“无碍,陛下……陛下会好的。”但是哪个陛下就不清楚了。
他照常为杨久安理了理发冠,尽管她的仪态已经不会再弄乱珠链,他看着杨久安越发成熟的模样,想着之后的事情,道:“不要担心,你是有功之人,陛下都看着呢。”
许知秋是个宦官,杨久安跟了他,入了他的门,在别人眼里就不算是个正常女人了,是脱离了正常的社会,可那又如何,他许知秋虽是个阉人,可他门里就是出了一个贵人。
杨久安是他的骄傲,他也在一直关注着她。
杨久安听到这话,并没有放下心来,她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义兄,那件事,你参与了吗?”
许知秋知道,是太子之事,他坚定地摇头道:“我听你的劝呢,哪儿敢呐。”他自己也不是没有眼睛,他陪伴皇帝三十多年了,如果说,杨久安是从思想上了解皇帝,那许知秋是真正日积月累的从行为上,逐渐理解了杨久安的顾虑。
杨久安闻此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许知秋看着她,眸色复杂,他站起来,道:“走吧,陛下就起了,要见你。”
杨久安随着许知秋前往内殿,皇帝已经起身,威严地坐在宝座之上。
杨久安并未抬头,安静地行礼叩首。
她听见众人退去之声,大门紧扣,发出沉闷的声响。终究,这殿内明面上只剩皇帝与杨久安二人。
空气一下子寂静了。
皇帝看着殿下之人,缓缓道:“十九,抬起头来。”
杨久安听命直身抬头。
“你看看朕是不是大限将至?”
杨久安抬眸,只见令她畏惧又倾佩的九五至尊如今已是白发苍苍,英雄迟暮,但威严未改,神色清明。
她迅速地垂眸,道:“陛下风采依旧。”
皇帝摇了摇头,道:“朕老了,不复当年,朕的皇后见了,怕也要认不出了。”
杨久安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谁人不识。”
皇帝轻笑一声,“朕年少之时,便有人说朕有龙相,当时饭都吃不上,哪儿管得了什么龙相不龙相的。”说到这儿,他看着杨久安道:“述职朕看了,你,很好。”
杨久安再次弯下腰去,“多谢陛下夸奖,为陛下尽责,为苍生百姓办事,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皇帝深深的看着她,“十九,不,霍卿,你看看朕的这些儿孙中,谁有龙相?”
杨久安的额头徒然冒出一滴冷汗,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皇帝道:“怎么不说话?”
杨久安咽了咽口水,道:“陛下,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轻哼一声,“你是早已有了想法吧?说罢,你偏向谁?”
杨久安实在怕他诈她,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让微臣效忠于谁,微臣便效忠于谁。”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杨久安整个人都处于全力警惕与思想放空的边缘。
半晌,皇帝道:“霍卿,起吧,上前来。”
杨久安谢恩起身,却并没有踏上阶梯。
他道:“来吧,扶朕起来。”
杨久安这才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扶起,曾经雄才大略的皇帝,已经步履蹒跚,但凡走动,疼痛锥心刺骨。
其实也难怪,皇帝已经七十五的高寿了,早年征战四方,中年劳心治国,老年忧心丧子,他真的很长寿了。杨久安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他活着。
她掺着皇帝进入后殿,扶他躺下,随后立在一旁。
皇帝在她的眼中无时无刻不是威严凌厉的,即使他如今衰弱地躺在床上,杨久安依然认为,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君主,依然威严,依然凌厉。
皇帝并不反感杨久安的目光。
二人隔空对视。
杨久安却突然主动开口道:“微臣入宫前,还以为,陛下又在装病,吓微臣回来。”
皇帝笑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杨久安和皇帝,是不一样的君臣之情,她下江南之时,得了皇帝的青眼,有直言天听的权利,但她和皇帝的信件中,并没有多少政事问情,杨久安有自己的想法,皇帝放了手,她就从来都是先斩后奏,皇帝更像是她最后的导师,在她无法抉择人性之时,她向他询问过很多意见。
只是皇帝给的意见,她也未必全部遵守。
皇帝是一步步看着她成长起来,他知道她的纠结与彷徨,但好歹,她真正立了起来。
皇帝问道:“你认为,太子嫡子如何?”
杨久安到底放松了警惕,进入了放空状态,她道:“陛下,幼子当国,终究不是好事。”
“那魏王世子如何?”
“世子天真纯善,是君子,却不是帝王。”
皇帝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你,当真好算计,你这样女人,合该是我明家的人。”
杨久安闻言吓得立刻跪了下去。
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雷霆雨露均是君恩,皇帝给她暗示,与她打太极,只要话没说出来,她就可以一起打太极,但话若说出来,她身为臣子却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嫁入皇室,这是恩典,也是命令。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去,在镜台第二层中,将那只凤钗取出来。”
杨久安攥紧了拳头,哑声道:“陛下,微臣……惶恐。”
“惶恐什么?”
“微臣实在难当大任。”
皇帝道:“朕瞧你做得很好,女儿爱俏,示儿年老,如今朕与你配个年轻的如何?”前太子乳名为示。
杨久安如今十分窒息,“陛下,微臣心有所属。”
“那就杀了。”
杨久安张了张嘴,妥协道:“微臣已无所属。”
皇帝道:“朕这天下,不能流入前朝遗孽的血脉。”
听到这里,杨久安心中咯噔一声,皇帝继续道:“所以,朕要将魏王世子过继给霍国公,你可有异议?”
杨久安心下稍定,道:“微臣并无异议,只求世子一生无恙。”
皇帝点头,道:“去,把东西拿出来。”
杨久安自知拒绝无果,站起身来,走到镜台前,拉开抽屉,果然见里面有一只小小的凤钗。
这并不是九尾凤钗,而是一只寻常的三尾凤,用金丝缠出的珠凤。
珍珠已经失去光泽,金丝也有些许陈旧。
杨久安轻轻把它拿出来,整只凤钗十分洁净,可想是有人经常擦拭。
她转身,走到龙床前,“陛下,是这一只吗?”
皇帝点头,“这是,朕的皇后亲自制作。那时,朕还没有统一四海,她再次怀有身孕,大夫说,是女胎,可惜,战乱频繁,她身体不好,孩子没能生下来,身体却更差了,有一个就够了,我再不敢让她生了。这是她心中的念想,如今,赐给你了,千万爱惜。”
杨久安小心握住这只钗子,沉默片刻,抬手取下花冠,当场带到了头上。
皇帝见状,“你又不惶恐了吗?”
杨久安道:“先人之物,怎可亵渎,微臣一定万千爱护。”
皇帝哼笑一声,最后道:“朕保魏王世子无虞,你答应朕,保太子一家平安富贵。”
太子一家,其实说到底,也就是太子最为疼爱的嫡子。太子不信任皇帝,孩子偷偷养在家中,如今,皇帝年老,再无废长立幼之说。
但这位子,他还是要留给太子的孩子。
皇帝看着她,杨久安缓缓道:“微臣,定然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