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七王子跟杨久安,是捆在一匹马上的交情。
当然,是他被捆着,杨久安是驾马的人。杨久安亲自看管他,可情绪不算稳定,一路上喜怒无常。
一会儿要和他合作,一会想直接杀了他,一时对他和颜悦色,一时又冷嘲热讽,尤其是当她听到了一个艳情故事,竟直接一脚踢断了营里的桅杆,当场拔营全速赶回,之后脾气更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那位穆王有意。
七王子一路上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对杨久安都快有了阴影。
但杨久安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是要将他安全的送回去,便真的做到了。
他其他的兄弟就没那么好运了。
许勤平上了前线,粮草补给都是杨久安吩咐供应,祁中泰亲自管理,没了后顾之忧,许勤平一鼓作气直接推到了边界线外,千里追击,先斩后奏杀了北庭的二王子三王子并六王子,屠了三座城,连同众王子,脑袋挂满了城墙,令人闻风丧胆。
在敌营听到大捷,杨久安的队伍人疲马乏,她便带人绕路回到梁国,才卸下甲,整理信息时又看到前方战事陷入焦灼,僵持不下的战报。
北庭本就被软弱的前朝喂得兵强马壮,这些年又与大梁的蛀虫勾结,许勤平孤军直捣,对面反应过来也是殊死抵抗,怕是要拖些时日。
杨久安做主,请人写了劝降书,那边的人可能是被打怕了,便顺着梯子下来,声称只要放七王子回去,便请降议和。
有了这个名头,两国和谈便算是顺理成章,本也不是真的为了七王子,为了迅速结束战事,杨久安重新穿上甲胄,亲自把人送到了前线。
与对面签了临时协议。
杨久安上山前就把风六支回了江南,没有他在身边,她的心情又变成一时好一时坏,发起火来连许勤平也要退避三舍,更别说已经重伤躺在床上的穆王还有本就心虚的林素儿。
那几日,杨久安日日带着七王子,七王子的脾气早被她的凶悍压死了,在他的印象中,杨久安一直都是个夜叉,此时,穿着柔软华服,满头珠翠的女人竟让他感觉到陌生。
七王子道:“霍大人,别叫我殿下,我可当不起,叫我额和就可以了。”
杨久安现在琐事缠身,头痛欲裂,直接道:“额和殿下,有什么事儿就快说。”
额和运气并不好,他每次遇到杨久安都是她心情最差劲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她的怀柔政策,见她此刻柳眉倒竖,一下子就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了。
额和突然就感到安心且熟悉,道:“不知霍大人当日的话可还算数?”
杨久安轻轻抬眸,道:“我说了什么?”
额和突然愣住,想了想,道:“大人,可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又是选择选择,有那么多东西给她选吗?杨久安嘁了一声,又把额和的心提了起来,她道:“我大梁与北庭将结秦晋之好,我与殿下虽有些私交,但到底不该过于亲近。”
说完这句话,杨久安又道:“今夜月色甚好,不知殿下可否有空陪我一游?”
又不让亲近,又邀同游,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陪杨久安在花园里转了没多久,一男子突然出现,与她耳语片刻,杨久安点了点头,对他道:“殿下,你的机会到了,我不过是个小女子,搞清楚你真正该亲近的人。”
杨久安将他引荐给了皇帝,皇帝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杨久安便率先告退。
秋日的风吹拂她的裙摆,轻纱飘摇,杨久安站在门外,背脊挺直。
北庭的皇室倾轧不比大梁差多少,许勤平杀的那几个王子都是局中之人,一下子就打破了平衡,那么着急停战,也是为了处理内部矛盾。
要说内部矛盾,攘外必先安内,大梁这边也不遑多让,面对这样的局势,对面自然越乱越好,乱得越久越好,最好能够……分裂……
七王子额和不够贤能,但有一个好处,他是现在北庭王继后的孩子。他出生时哥哥们都已经建功立业,他自己也不算特别出众,甚至算得上温吞,王位看起来似乎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有那层身份,谁不想争一下呢?
有老皇帝在,杨久安暂时还不需要操心这些事,待此间事务解决,她也能暂时喘口气。
而这京城,马上就要乱起来了。
今晚这席,她吃得不是特别爽利,下次根本不想再吃了。
月上中天,宫宴舞乐依旧,杨久安远远地看着那个方向,隐约还能听到丝竹之声。
突然,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杨久安转头,七王子满面红光,看见她,立刻行礼,悄声道:“多谢大人指点。”
杨久安知道这是成了,道:“苟富贵,勿相忘。”
杨久安进屋行礼,皇帝的声音平静,二人说了几句话,杨久安主动报备了花园中与世子闲聊之事,皇帝随意点了点头。
他看向杨久安低垂的脑袋,道:“凤钗的款式很适合你,平日都戴着吧。”
杨久安道:“微臣泼猴一般,平日里上跳下窜,怕是糟蹋了东西。”
皇帝道:“你呀,就是不够文静。”
杨久安果断承认,道:“是,微臣之过。”
“罢了,”皇帝道,“正式场合戴上即可。”
杨久安道:“多谢陛下关怀。”
就在杨久安松了一口气之时,皇帝突然道:“你今日有功,元后留下一只九尾凤钗,至今还未有主人,朕瞧你戴着应当不错,便赐给你了。”
杨久安差点被口水噎住,瞬间跪地,道:“皆是属下应尽之责,元后之物,岂敢指染。”
皇帝敲了敲龙头扶手,道:“白日里的茶,你可有喜爱,一并赐予你。”
雨前龙井还是凤凰雨丹。
杨久安知道,做选择的时候来了,她道:“茶都是好茶,可微臣出身贫贱,就喜欢喝些茉莉香片,如此好茶,赐予微臣,恐怕糟蹋了。”她反问道,“陛下是天子,坐享四海,若是有中意的茶叶,微臣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陛下取来。”
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沉,威势益重,杨久安呼吸沉稳,并不露怯。
突然,他道:“古来娶妻娶贤,秦皇后等都是聪慧有才的女子,辅佐丈夫,成就盛世,李皇后也能匡扶正统,救国危难,我的皇后虽已仙逝,却贤能大度,她的凤钗传给你也不算辱没了。”
皇帝是个狠人,但元后与他少年相识,经历贫穷战乱,又早早离世,她的钗子怎么可能随意赐予,皇帝早已下旨不再立后,那就是留给儿媳妇的,杨久安没有那个胆子。
她道:“回陛下,微臣没有读过贤后传,现在读也晚了,但也听过一些,秦皇后与武帝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当然能全心辅佐丈夫,李皇后与昭帝乃是亲表兄妹,昭帝体弱,李皇后自然怜惜。元后更不必说,与陛下伉俪情深,朝野上下谁不感念恩德。”
“可要说古今的皇后,那就不得不提起萧皇后,开启盛世,使人钦佩。”
是啊,萧皇后可是一个杀夫杀子自己抱着幼子垂帘听政的狼人。
皇帝似乎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但也没有生气,缓缓道:“萧后确是贤能之主。”
什么意思?杨久安已经快到极限,平稳的心跳出现加重的倾向。
皇帝道:“可惜,少有女子如她一般狠辣,过于心软做不成君王,只能为君佐。”
“你就是过于心软。”
杨久安突然心跳漏了一拍,又听他道:“十九,你说这帝王之家,也是穿衣吃饭,和普通百姓并无二样,朕观那些家宅不宁之户,恐都是差了一个合格的女主人。”
杨久安脑袋飞速运转,道:“陛下不必忧心,皇家富贵,我朝上下和睦,实为盛世之始。”
皇帝没有说话,杨久安硬着头皮道:“陛下,媳妇终究是外姓,女强男弱,若是夫妻相合还好,若是不合,家宅恐是多生是非,还是得当家之人立起来,才是正道。”
皇帝沉默半晌,短短几个呼吸,硬是让杨久安度日如年,他道:“你说的有道理,媳妇终究是外姓。”
最后两人都没提那凤钗,杨久安憋着一口气走出殿门,额和立刻上前,道:“霍大人,陛下可还有其他指示?”
杨久安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记住,今夜就是你我二人游园,回忆往昔,但天色已晚,散了吧。”
皇帝都早退了,杨久安对那些精心准备的歌舞也没了兴趣,虽然很可惜,但今天真是太累了,她也准备提前开溜了。
杨久安托人跟许知秋知会了一声,便打道回府了。
长长的宫道寂静无声,即使有宫灯引路,还是显得黑暗又压抑,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也无法驱赶这种无声的黑暗。
杨久安拢了拢披肩,凤钗上的珠链在余光内微微摇晃,晃动她的心神。突然感觉有些冷。
出了皇城宫门,杨久安接过宫灯挥散宫人,自己慢慢地踏上阶梯,走到桥上,耳边是护城河缓缓流动的声响,才抬眼,便发现桥下站了两人。
正是风六和阿凌,阿凌看到杨久安,立刻高兴地挥了挥手,如果不是早就吩咐过不可在宫外喧哗,恐怕当场就要喊出声。风六还是沉静地站在那里,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眼中荡漾着看不清的柔情,无声地迎接。
杨久安立在桥上,月亮在她的身后,月光披在她的身上,仿佛月下仙子,使人难以自持。
风六抬脚走上桥头,慢慢靠近她,二人在月下相逢。
风六道:“累了吗?”
杨久安点头道:“嗯,有点。”
风六道:“那就休息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想拂开她眉间的疲惫,为她送上一个真挚的热吻,但终究囿于身份地点,只是克制道:“走吧,离开这里。”
杨久安顺从地点头,呼出一口气,悄悄道:“如果不是你顶着别人的脸,现在,我就要吻你了。”
桥上的风很大,杨久安的笑容也很甜蜜,风六挑着嘴角,轻轻让开一步,道:“请吧,我的二小姐。”
杨二小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错,身体很结实,为我驾车吧。”
“荣幸之至。”
阿凌看到杨久安后,打了个招呼就很有眼色地跑去马车上等着了,等到杨久安上了车,他才道:“姑奶奶,你看我像不像一颗铮光瓦亮的电灯泡。”
杨久安一下子就被逗笑了,道:“你太可爱了,让我瞧瞧,”杨久安仔细打量过后,才道:“像个……招财猫。”
尤其是在桥下傻乎乎摇手的时候。
马车轻轻晃动,前后左右都是杨久安的人,分散着远远地跟着,风六坐在前辕驾车,杨久安靠在门前,隔着帘子,二人轻声交谈。
二人越说越小声,阿凌默默地挨近杨久安,扒在她身旁听消息,杨久安偏头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家家瞎打听什么?睡觉去。”
阿凌不服道:“我可懂了,那老皇帝是不是想让你做皇家的儿媳妇,让你从那个世子和穆王之间选一个,试探你呢!”
杨久安嘴角歪了一下,险些笑出声,风六也在帘子外笑了一声,本来听到世子示爱,许勤平求婚的事而十分差劲的心情恢复了平静,他可不觉得许勤平会喜欢林素儿。
至于皇帝的话。
杨久安慈爱地摸了摸阿凌的脑袋,像是看一个不成器又格外受宠的好大孙,她道:“看来这几天跟着风六也没什么长进,算了,我来告诉你,雨前龙井是指太子,凤凰雨丹是指除了太子以外的一切势力。还有就是……”
杨久安看着他道:“我是没得选的,雨前龙井才是御前,是帝王所在之处,我敢选新茶,就是想死了。”
“永远记住,皇帝和元后……还有太子,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