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夜风呼嚎。
杨久安围着披风独自坐在一处矮矮的断崖边，风吹起她的鬓边碎发，平添两分寂寥。
她知道自己的心态出现了些许问题。
杨久安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头，仿佛还能感知到指尖的粘腻。很奇怪，她的心里并没有太多波动，第一次杀人甚至不如第一次杀鱼的感觉强烈，她不明白自己这算不算正常。
她又开始迷茫了，有些分不清对错。
这个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是陆老师在就好了，她可以为她解决一切疑问，但是她已经长大了，不能总是想着依靠家长。
她现在也是一个即将有家庭的人了，正想着，她的新家庭成员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她身后。
杨久安开口道：“想过来就过来，磨磨蹭蹭的。”
风六坐到她的身边，沉默着陪伴她。
杨久安道：“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风六，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我不会生气的。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头替我做决定。”
风六道：“对不起，安安，我只是……只是太怕失去你。”
杨久安侧身看着他道：“不要道歉，是我做的不好，让你产生了这种忧虑。”杨久安叹了口气，“我不是个合格的情人。”
风六拉住她的手，道：“你很好，没有再比你好的，你已经给了我很多，是我自己不知满足，才会患得患失。”
杨久安打断他，道：“会让你患得患失，本身就是我的过失，我这个人，性格自我，固执，又喜怒无常，你喜欢上我真是倒了大霉了，我要是死了，你就换个人喜欢吧。”
“住口！”风六突然提高了声音，眼神中透露出愤怒，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见杨久安睁大了眼睛，又缓和了语气，道：“没有的事，我会保护你的，我很自私，不想见到你死，也不想一个人承受这无边的寂寞苦痛，我只会死在你的前头，为你而死。”
杨久安怔了怔，道：“我有的时候会觉得，是我将你变成了这样，我希望你能接触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现在这样，困于我的感情。”
风六道：“我不能，我是自己变成这样的，与你无关，在你还没有察觉之时，已经是这样，还是那句话，我是离不开你的。你给我的感情无可挑剔，有你才有广阔的世界。没有你，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存在的意义。”
风六的表情是很认真的，杨久安十分忧郁，她道：“我很难过，风六，真的很难过，我妈妈曾经跟我说过，世界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人，但只要还有人活着，就是有希望的，可我现在看不到希望，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风六见她心防微开，立刻抱住她，道：“没关系的，陆老师说的是对的，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总会找到出路的。”
杨久安眼前闪过很多，深吸了一口气，她道：“风六，这里好黑。”黑暗到让人喘不过气。
风六拿出一只夜明珠，塞到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道：“看，你手上有光，还有天上的月亮，你不是最喜欢看月亮吗？月亮落下去后还有太阳，太阳总会出来的。”
杨久安捏着那颗珠子，莹莹之光，她道：“我天生就知道怎么让人对我臣服，压以强力，柔以心计，救于黑暗，援于危急，给予希望，若即若离，反复揉搓……”
她看着自己的手，道：“我这双手，染红又染黑，他们是被我骗了，我利用了他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到头来，发现还是无法完全改变这腐朽的规律，我无能为力的放弃，又抛弃了他们。”
虽然她说得毫无章法，但风六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紧紧地搂着她，确认她的存在，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他们不怕你利用，只怕你用不上，就像我一样，我需要你需要我。”
杨久安感受他的温暖，一件件梳理心中所思所疑，她道：“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做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许多人牵连进去，很多无辜的人连坐，可我还是这么干了，我没有杀他们，他们却因我而死、流放、充妓……”
风六道：“他们享受着无边的富贵，自然也要承受落败的风险，谁也不是轻松的。”
“可他们只是普通人，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从未走出过垂花门的女人……”
见杨久安情绪再次起伏，风六赶紧打断她，道：“可你也只是一个人，你不是神，无法面面俱到，这是律法，是规则，是……皇权。”
杨久安抬起头，眼中映着戈壁月色，清冷又明亮，“这皇权，本身就是错的。”
风六看着她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你的。哪怕你想要成为皇权本身，我也会为你肝脑涂地。”
杨久安笑了笑，道：“你真敢说，不过我没有这个想法，我不适合，我不够狠，对自己，对他人都不够狠，如果真要狠起来，先扛不住的说不定是我自己，所以注定我与这条路无缘，一个小小的决策就会影响数以万计的人命，我承担不起。但现在的条件……”
杨久安是仔细思考过的，她没有快捷的路可以走，这条路上全是荆棘，通往的却是黑暗，她道：“客观一点说，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畏威不畏德的，毕竟少教化，无信仰，光是活下去就很难了，只有皇权能压得住内里的恶，抵抗外边的凶。”
“江南……其实京中牵连也甚广，可正值外敌入侵，我却要及时斩断其中因联，不能扩大，杀也杀不净，留也留不得，徒劳无功，他们提心吊胆想要我的命，是我那么想杀人的吗？杀了又有谁来补？”
“我拉下来很多人，他们有的为非作歹，有的只是被迫卷入，不入就会显得不合群，无法立足，可确实为虎作伥，我又扶上去很多人，他们的心中还有抱负，眼中有光，但他们身后还有家族，不知道他们的光能保持多久。”
“没有本地大姓支持，很难管理，我不得不扶起另外一批相对仁慈的势力，让他们互相牵制，但这样的情况能持续多久呢？大概终止于他们再次联姻交缠，我始终是救不了任何人。”
风六安慰道：“不要自苦，没有你，赵筠韵他们都还在无边的苦海中挣扎，你也救了很多人。”
杨久安不以为意，她道：“我只是为了利用他们，是他们自己有本事。”
“那种情况，他们再有本事，没有你也是白搭。”风六道：“我们慢慢想办法，他们愿意跟随你，你就收下，你不是自己也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怎么还钻了牛角尖？”
杨久安道：“我能负担起他们的生命和未来吗？”
风六道：“这是他们的选择，你没有强求，他们理应负担选择的结果。”
杨久安道：“是我设计，想要一个人的心，还不简单吗？”
风六觉得她真的在钻牛角尖，道：“不要强词夺理了，人都不是傻子，你若只有利用之心，他们看不出来还往里钻，只是因为他们蠢，蠢人活该被耍，该让他们长长记性，认识一下社会险恶了！”
“安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听我骂你两句？说到底，你只是不想和他们建立联系，不想担责任，要不就是太矫情。真的不想干了，我帮你金蝉脱壳，不要管这摊子事，我养得起你，堵在这里不上不下又能如何？路还是得走下去。”
风六多久没跟她大小声了，杨久安被堵得说不出话，这么一打岔，心里的难过确实消退了不少，于是撇了撇嘴，道：“我再考虑一下。”
经过风六的开导，杨久安的心情再次平稳下来，她回到聚集之地，对着众人道：“给我一点时间，回京之前我会给你们答复，在此之前你们先跟着风六。”
只要有希望就好，气氛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见他们开心，杨久安觉得确实也是她的问题，她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无用的“丰功伟绩”，也不想见到那些人事，原来真的是她在逃避……
闽一如在江南一般向杨久安汇报道：“主子，按照您给的提示，织机已经做出来，确实速度快了很多，质量也更好更结实，按这个速度，很快就能在各地建立起织坊绣坊，如若肃州安定，立刻就可以接人过来，换取西域的宝石和骏马。”
杨久安点头，道：“真厉害，辛苦宣姬了，我不太擅长这个，说得那么糊涂，都能做出来。无需保留，赚了第一批就将技术放出去，一家独大总归不好。协议由商会制约，你们在商会中一定要把持话语权，要注重名声的传播。不过我也不太懂，只是提个建议，具体还得你们自己操作。”
在这个时代，布料就是钱，是刚需，就这破生产力，她是希望人人都能够有衣蔽体的。
闽一回道：“是，主子。那些人……按照主子的意思，属下并没有透露是您的私产。”
杨久安道：“本来也不是，给你们就是你们的……那些人，适应了吗？”
闽二道：“开始自然不适应，但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不适应就让他们滚。很快就适应了，还学会感恩戴德嘞，毕竟比常人强点，倒是发现了几个人才。”
杨久安道：“你们说了算。”她选择自闭，不太想听又非要问，自己找罪受。
凤十三道：“灵均楼生意不错，姑娘们除了歌舞还开发出了厨艺，有朱大人的题词，和护卫们的保护，还是很安全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比原来差的。”
杨久安道：“别勉强她们，主要可以生活就行了。”
赵筠韵道：“种子已经找到了，也实际播种了，还没看出什么。倒是棉花，我打算在肃州种了试试。”
杨久安道：“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决定，多培养些人，集思广益，不要一个人干，太累了，若是不懂的，或有缺失的资料书籍，去找你爹……算了，去找朱若椿，他会提供的。”
赵筠韵点头应下。
杨久安又问了问缺不缺钱，她那里还有。皇帝赐的，贪官孝敬的，许知秋塞的，甚至还有世子给的经费，她都收了，也都花了，花了还有。
怎么花都有，投资什么赚什么，这就是资本、权势……诱人又可怕。
把那一摊子事都梳理了一遍，风六见杨久安逐渐接受，才开口道：“其实，还有其他人，已经到肃州城周边了。”
杨久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低下头去。
又看向范高修，突然道：“既然是这样，我想去肃州的边境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