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十一：被炮灰的少帅（20）
炎城
华冀大学一处专门用来处置伤员的楼里，病床上躺着各种各样的伤患。
医学系的学生们算是把“学以致用”的校训躬身力行了，他们忙起来脚不沾地，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有的在为病患绑绷带，有为病患吊水扎针的，还有的在各个病床之间游走着为病患们测量体温。
一名医学生一边给面前的少女包扎伤口，一边吩咐，“陆蝶儿，你今日就不要同搜寻小队出去了，待在学校里吧。”
那些东洋人似乎已经放弃了炎城，匆匆带着易承学去了宁城，只留下一小部分东洋军和由投降的季北军和警察组成的治安队。
留下来的那些东洋军每天都会到处寻找着什么，时不时地会杀人，也时不时地被人反杀。
如今炎城已是战火纷飞，到处是让人不忍直视的断壁残垣。现在这里最安全，最平静的地方除了租界，就是华冀大学了。
早在炎城发生兵变的那一天，洪校长就做了准备，不让任何师生随意进出校园，把所有人都保护了起来。
后来发现有东洋人进了炎城，洪校长将所有教员都召集起来，开了个紧急会议。
会议结束后，各个教员便分头行动。
化学系的教授带着学生们赶制出了许多土炸弹，埋在了通往华冀大学各个方向的路上。
土炸弹和地雷不同，东洋人带来扫雷的那个铁圈子根本扫不出来，许多试图靠近华冀大学的东洋军都被炸死了。
现在东洋军和治安队每次扫街的时候，都会刻意绕开华冀大学附近的路段，现在那些路上还四处散落着东洋军人的尸块，也没人敢捡回去安葬。
体育老师将体育系的学生组成几个小队，一部分跟着学校仅剩的几个保安一起维护学校治安，一部分趁着夜里出去探探情况。
被派出去的都是体格好，人也机灵的。他们几乎每一次出去都有收获，有时候能够拿回一些物资和被落下的枪械，有时候还会救回一些伤患。
医学系的学生负责救治那些受伤的人，生物系的学生则跟着教授每天在地里忙忙碌碌。
生物系一个姓余的教授，是从西洋留学回来的，他的目标是有朝一日可以在自己的国家生产盘尼西林。
以前他就喜欢带着学生种大棚蔬菜，最近又砍了几棵松树，还把松树放在了学校里潮湿背阴的地方，用来养蘑菇。
本来还有人不以为然，直到大家都吃到了松树身上长出来的平菇。
有了余教授的蔬菜和蘑菇，学校里又种了不少果树，还养了一些禽类，倒是能够吃饱。
陆蝶儿就是被搜寻小队救回来的，她跟着戏班来到炎城演出，谁知来了就回不去了。
除了她以外，戏班里其余的人都死了，她弟弟也死了。
陆蝶儿身上有功夫，她也加入了搜寻小队。
大家为免被认出来，每次出去之前都会用各种道具将脸遮住，陆蝶儿每次都会给自己化一个妆。
用教室做成的单间病房里走出几名身穿白衣大褂的人，洪校长迎了上去，对着为首那男子问道，“怎么样了？”
那男子摘下口罩，“他已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就要看他自己了。”
躺在里面昏迷不醒的人是张沣，当时他意识到易承学已经叛国，于是跟手下一起杀出重围，拼死将易慧玲带走。
张沣跟易慧玲是在华冀大学附近被救下的，刚到安全的地方，他就开始发烧。
医学系的教授给张沣治病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口都已经感染了，能够在没有足够药物和食物的情况下撑那么久，也算是厉害了。
洪校长眉头紧锁，他知道外面的东洋军一直在找张沣和易慧玲，也知道他们找这两人的目的。
学校里虽然暂时还算是安全，可那只是因为东洋人还没搜完炎城其他的地方。
到时候，怕是外面的土炸弹也拦不住东洋人的脚步了。
洪校长本来想着让张沣在学校里发电报给易承璟，告诉他炎城的情况。
现在看来，他得想一想其他的法子了。
“易少帅，您真的要突围吗？”36师的张师长看着易承璟，声音中带着疲惫。
张师长已经跟京城那边联系过了，京城那边说是会派援军过来，让他们继续坚守阵地。可直到现在，连援军的影子都没见到。
他也知道季北的事，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强行留下易承璟。可是现在外面这种情况，如果易承璟强行突围，不是去送死就是被俘虏。
“我必须突围，我只剩下这个妹妹了。”不管怎么样，易承璟都要试一试。
他们这里早就看不到报纸了，但还有收音机可以听。
收音机里的电波说易承学是在宁城宣布跟东洋人合作的，据说还有他跟东洋人在宴会现场的合照。
易承学去了宁城，那炎城呢？炎城已经被放弃了吗？
易承璟完全不知道炎城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必须回去一趟。当然，他也没想要把人全部带走。
毕竟现在还不知道回去之后会是什么情况，倒不如留一些人在洪洲湾。一来可以保留季北军的种子，二来不至于让洪洲湾的防线一下子溃退。
他只会带走一个加强团，剩下的人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好，既然少帅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会派人助你们突围。”
黄铜镀金的香炉放在岸上，里头插着三柱细香，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火味道。
穿着僧袍的老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大方在两边膝头上，闭着眼睛，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高人模样。
一个和尚跪在地上，他的脸颊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就连僧袍上也沾满了血。
庙里已经许久没有香客前来了，最近偶尔有上门来的，也都是从主城逃难来的，浑身是血。
他们虽然久居山上，却也知道，外头的世道乱了。
庙里没了进香的信徒香客，米缸早就见了底。出家人六根再清净，也还没跳出三界外，仍是五行中的人，也会饿肚子，也得吃饭。
没了斋饭，他们化缘也化不到多少吃的，只能够到山上的林子里摘些果子菌子果腹。
今日轮到跪在地上这个和尚出去化缘，可他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个满身脏污的小男孩，自己身上还染满了血。
其他和尚一问，才知道他出去化缘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呼救声，循着声音走过去才发现是一个东洋军在欺负一个姑娘，旁边还有一个男人的尸体。
年轻的和尚情急之下，搬起路边一块石头，狠狠往那东洋军头上砸去。担心他会突然醒过来，和尚又砸了好几下。
和尚想把那奄奄一息的姑娘背回来救治，可那姑娘用最后一口气求他救下自己的弟弟。他这才发现，那草丛里原来还藏着一个小男孩。
“住持，我都是为了救人！我是不得已的！”那和尚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抱住了住持的腿。
“住持，赶他出去吧。他破戒了，破的还是杀戒。”
春夏时期，不用见香客的时候，他们连鞋子都不穿，就是怕踩到了地上的虫蚁。
佛门弟子必须对所见所闻都存慈悲之心。如今这和尚破了杀戒，留不得了。
“住持，他是有苦衷的啊。”
“对啊，他只是为了救人。住持网开一面吧。”
一旁围着的和尚们分了两个阵营，乱糟糟地在住持耳边说个不停，惹得住持心烦意乱。
“都住嘴，”住持伸手覆在了和尚的头顶，新长出来的发茬摸上去有些刺手。“你救回来的人呢？”
“住持，在这里。”一名和尚抱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
住持看了看眼中的泪痕尚未干透的小男孩，心中叹了一口气，“你的父母呢？”
“他们都被杀了。”小男孩忍不住啜泣起来，“村子里的人都被杀了……姐姐和阿牛哥带着我逃了出来，结果他们也……”
寺里的和尚们心里都有些难受，他们知道，外面很多地方都是这种光景。
“住持不好了！有东洋军上山了。”一个小和尚跑着向他们奔来，身上的僧衣都让风牵了起来。
年轻和尚没有杀人的经验，杀了东洋军之后就把尸体留在原地。住持担心会出事，就让寺里的视力最好的小和尚去望风。
“来了几个？”不同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住持冷静得很。
“两个，”小和尚又补充了一句，“但他们都带着武器。”
“他们还有多久到山门前？”
“大约一刻钟。”
寺庙修建的地方是经高人点拨过的，上山下山都只有一条路，四面八方陡峭不已，根本没有别的路。
住持走向自己的禅房，将身上穿着的那件由大善人捐赠，用金线绣好的袈裟解了下来，换上了一件早已褪色的长衫。
住持的俗家名叫武臻，家里是开镖局的。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幸福，温柔的妻子，调皮可爱的儿子。
一次走镖回来，走之前还笑着送他离开的妻儿，已经成了两具冷冰冰的尸体。
当地县令的儿子看上了武臻的妻子，当街将她抢了回去。
武臻的儿子哭喊着要娘亲，被县令家的恶仆狠狠踹了一脚，被踹得当场吐了血。
武家人及时请了大夫，但武臻的儿子还是去了。
他的妻子被县令的儿子凌辱，第二天就上吊了。
武臻知道真相后，单枪匹马屠了县令一家。官府还没来得及将他定罪收监，国家就乱了。
新时代来了，武臻也上山皈依了佛门，想要求得内心的平静。
走出禅房，武臻将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手雷分给和尚们，还命他们拿上菜园子里的铁揪和棍子。
侍奉了佛祖多年，他还从未见过佛祖。
佛不能普渡众生，只能自己渡自己。
自以为躲到山上，不理俗事便可以求得心中的平静。
到头来，也只是自欺欺人，虚度光阴罢了。
“天助自助者，拿好武器随我来。”
生死关头，又有住持在前面带头，寺里的和尚们拿着武器并不觉得哪里不妥，反而隐隐有种本就该如此的感觉。
跟在住持身后，和尚们忘记了质疑为什么住持会有手雷这种东西，也没有询问为何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要拿着杀人的东西。
排成一条长龙的东洋军车队缓缓靠近易承璟等人，看着敌方清一色的大卡车，众人眼中都带了些肃然又悲壮的神色，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
他们跟着易承璟在张师长等人的掩护下一路杀出来，眼看就要突围成功，却在马上到达下关的时候遇到了面前的这支东洋军车队。
易承璟眉头紧锁，看着在面前缓缓停下来的车队，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看样子，东洋军是要下车跟他们战斗。
可他们为了突围，已经是筋疲力尽。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胜算。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阵炮弹的尖啸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易承璟和李副官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前方的东洋军车队发生了接二连三的爆炸。
坐在第一辆卡车上的联队长铃木左一目瞪口呆地看着后方的几辆卡车瞬间燃烧了起来，虽然很不甘心就这么错过活捉易承璟的机会，可他知道是对方的援军来了，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立刻撤退。”铃木左一果断下令，可惜已经晚了，一串串的子弹向暴雨一样射向了他们所在的卡车。
子弹纷纷击穿了卡车的钢板，玻璃，油箱和车上的东洋士兵，到处是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铃木左一和司机都被子弹击中，卡车不受控地撞了出去，一下子撞到了后面一辆正燃烧着的卡车上。
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东洋士兵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跳了下去，身上还带着火，他们不停地在地上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大火，但一切都徒劳无功，很快惨叫声渐渐小了下来。那几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发出了一股非常难闻的肉糊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