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黎絮63】因为一枚含苞刺
周氏狭街,因罗凌霄一人被清风辞圈禁起来,把一个个良民变成奴籍,整日给清风辞提供弓箭。
整整一条街的人,本来各有各的生计,可余生就变成造箭的工具。
手工好的可以给仙客提供羽箭,做的粗糙的少不了一顿打骂。没日没夜的赶工,很多人都快熬不住了。
……
夜里,草屋里坐了一个小孩子,手里护着一只蝎子。他靠在箭堆旁,拿着器具削着箭身,不断重复一套流程,他很疲倦也很厌烦,长时间的复刻,他打盹了。
这一打盹不要紧,可旁边的烛火却很要紧,一点点的靠近箭堆,那是他和家人一个月的“成果”,就因为一个打盹,全没了。
等小男孩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他哭喊着,引来了郭茵。
郭茵着急的问他:“怎么回事?”
小男孩:“茵姑姑,我打了个盹,火就烧起来了”
郭茵蹲下,着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事:“你没事就好”
小男孩很自责的低下了头,脸上乌漆嘛黑的,很脏很脏。
火势太大,引来了街坊邻居,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臭小子,都是你害的,看遭报应了吧”
……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于耳。
还有甚者,直接打了过来,郭茵人长得比较结实,撒泼几下,人就显得更凶了,把几人吓到一边。那几人还是骂骂咧咧的,嘴里也一直不干不净的,左右来去,就那么几句话。
郭茵堵住小男孩的耳朵:“还不赶快灭火去,小心把你们的屋子也给烧了。”
那些人也怕祸害到自家头上,只能帮忙去灭火。
等灭了火之后,天也亮了,看着他们的家变成一堆黑灰,冒着呛人的味道,小男孩一边哭,一边呛着咳嗽。
郭茵擦擦小男孩的脸,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小男孩自责的:“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打瞌睡的”
郭茵:“那么晚了,谁都困,不怪你”
小男孩:“可是茵姑姑,晚上那些人就要来验货了”,他看着郭茵手上的伤,满是心疼:“你上次的伤还没好呢”
郭茵拉着小男孩走到一个大树下,她用手扒拉了好一会,从空洞的树里陆陆续续掏出十捆羽箭来。
“你看,这不就有了”
小男孩好奇问:“哪来的?”
郭茵小声道:“昨天灭火的时候,我偷来的”,见小男孩安心不少:“多赶赶,晚上……晚上再说吧”
小男孩一晚上没睡,第二天怎么也不敢歇,一直重复枯燥的制箭。
可要赶出来的数量太多了,他们两个人四只手,根本做不出来,等到差人过来验货时,不出意外的打骂,郭茵受着,小男孩顶着小小的身体过来护着郭茵,可也只是接了几道鞭子而已,没几下就皮开肉绽了。
旁人就这样看他俩的笑话,仿佛执鞭的是他们这些奴隶似的,一鞭子下来,心里都在暗自叫爽。
郭茵被打到趴在地上,自始至终怀里护着那个孩子,下一鞭子到来后,郭茵怀中掉出一个长长的布包。
郭茵眼中瞬间有了希望,赶忙解开布包,拿着手里的含苞刺去贿赂差爷:“差爷,你看小妇人和这小娃娃也没什么气力,一场火全烧了大半,那些已经是日夜赶出来的了,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下月补上”
差爷拿着手里的金钗,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值钱宝贝,此前的凶神恶煞立马变得笑盈盈的:“早说嘛,我看你孤儿寡母的也实在可怜,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啊”
郭茵忍着疼痛,笑道:“好好好,下不为例”
等差人走了以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散了,郭茵暗生生的:“呸!什么东西!”
小男孩凑过来,好奇问道:“姑姑,你给了个什么东西呀?”
郭茵:“姑姑之前遇到一个贵妇人,她救了姑姑一命,好像是驭锋谷的娆夫人,这个簪子就是她给我的”
小男孩实在想不通:“她救你,为什么要送你东西啊?”
郭茵记性不太好,努力回想:“都已经六年了,就记得是她,为什么送我东西呢……”,她想了一会后:“想起来了,娆夫人迷路了,我护送她送到家门口,她见我没有盘缠,就把金簪给我了”
小男孩:“哦~”
郭茵摸了摸他的头:“诉谪,你要记得,有因必有果,善意是会传续的,当初娆夫人救我一命,我送她回家,她送我金簪,现在又救你我于危难,你说神不神奇”
小诉谪点点头:“神奇”
郭茵:“相反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做一件恶事,其他恶心的事也会接踵而来,你明白吗?”
小诉谪眼睛转了转,看样子是没明白,但也应下了:“嗯嗯”
郭茵也知道他是不懂装懂:“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报答娆夫人的救命之恩,记住了吗?”
诉谪:“嗯嗯,记下了”,他随后问道:“可是姑姑,咱们没机会见到娆夫人吧?”
郭茵也犯了难:“这……”
……
清风辞,相府院中,成捆成捆的羽箭被抬了进来。
李勃谦大体看了一眼后,挑出几根来抽看,做工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也不是什么上等做工,便说:“分发下去吧”
一红杏拿着一捆羽箭来给李勃谦看。
李勃谦:“这些成色一般,你过一眼就行,不必那给我看了”
一红杏:“不是,相君,你看这个”,他从一捆羽箭里抽出一枚金簪来,上面经久消磨,有些划痕,划痕中细细看还有些血渍。
这……分明是含苞刺。
李勃谦募地一怔,看了一眼一红杏,又看向含苞刺。
本是手下仙客捆在羽箭里,来孝敬一红杏的,被他美化后说出:“这是我偶然间抽查看到的,那个地方……怎么会有含苞刺呢?”
李勃谦仔细看着含苞刺:“看着也不像是假的”
一红杏:“相君,万一错关了驭锋谷的人……要不去看看?”
李勃谦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
单就李勃谦和一红杏两人,换了便装,进去了久被圈禁的狭街,其余人守在外面。
落日时分,与往常并无不同。
一位差人引路过去,角落里,一群人围着小诉谪群打脚踢,差人看了上前拉开,训斥了他们,过来给相君赔不是。
一红杏问:“那枚金簪是他的?”
差人看郭茵不在,便替她认下了:“……是”
一红杏上前问询小男孩:“小孩,这金簪是你的?”
小诉谪还没从刚才的暴揍里缓过劲来,一直抱着头埋在墙角里,不敢看人。
一红杏温和声音:“孩子,别怕,我问你这金簪是你的吗?”
金簪……
小诉谪听着这个词,便有了反应,慢慢从角落里露出脸来。
一红杏这一看,便慌了神。他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李勃谦:“这……”
随后唤道:“相君——”
李勃谦:“怎么了?”,他上前一看,惊讶程度不亚于一红杏。
小男孩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可那双眼睛跟李勃谦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连李勃谦温谦的气质也独到好处的复刻。
这时候郭茵回来了,看见一群人站在旁边,诉谪又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赶忙把诉谪护在怀里。
差人:“放肆!这是相君大人……”
郭茵显然是不认得李勃谦的,慌忙跪下磕头。
李勃谦看着小男孩,想了很多:“六年了吧?”
一红杏问道:“这小男孩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其实没必要问,只一眼就能猜出来,显而易见的。
郭茵摸了摸小诉谪的头:“他母亲是罗凌霄”
果然……是她。
罗凌霄,这个名字像是个尘封的匣子,只是提到她,李勃谦心中便是一阵酸涩。
李勃谦尽量压制情绪,问道:“她人呢?”
郭茵:“他母亲已经死了”
李勃谦募地一怔,难以相信的抓着郭茵的领口:“什么!你说什么?”
一红杏:“……是难产吗?”
郭茵:“不是,是服毒而亡。夫人生下孩子后,意识刚清醒一点,看了一眼孩子,午后就走了,床边只留着那碗毒药”
李勃谦:“…毒药,她哪来的毒药,谁卖给她的?”
差人把药铺的老板抓了来,也不用专门抓,就是刚才打小男孩的一人。
药铺老板畏畏缩缩的:“相君……”
李勃谦:“你是药铺的老板?”
“…是……”
药铺老板满地求饶,悔不当初。
李勃谦眼中布满红血丝,气愤至极下抽出一红杏的配剑,挥剑砍去,那把剑停留在药铺老板的脖子上,只是砍破了一层皮。
后知后觉的药铺老板,双腿瘫软,跪了下去:“相君大人,饶命啊”
李勃谦提着药铺老板的衣领子,走到他的药铺,让他指认是那几味药。
药铺老板从满墙的药格里抓了几种药:“……就是这几味”
几味剧毒之物混在一起,是报了必死的决心的。
随后李勃谦的眼神又落到了药铺老板的身上,把他吓得不轻。
李勃谦将那几味毒物捏在掌中,催动灵力,挤出黑色的药汁来……
差人掰着老板的嘴,一滴两滴,灌了进去。
李勃谦捏着他的喉颈:“我命这里的人日夜赶工,你倒是抽空卖药啊?给别人毒药的同时,可曾想过为你备留一份?”
“相君,饶命啊……”
李勃谦:“清风辞广施医法,在我眼皮底下,你竟敢倒卖毒药”,他欲言又止:“你竟敢,你竟敢……”
药铺老板口中求饶:“相君大人,饶命啊——啊”,尾音狭长,还不等药效发作,他的瞳孔就已经散开,是被李勃谦硬生生的给掐死的。
随后,药铺老板被李勃谦一脚踹出,像一堆重物滚落到大街上。
李勃谦发狠的手不住的颤抖,背后一阵恶寒,仿佛能看到她死时的样子。
小诉谪看到这一幕,害怕的往郭茵的身后躲。他看着其余人连忙求饶,而居高临下的那人像个疯子一样,寻找下一个宣泄口。
诉谪眼中的那人又疯狂,又伤心。虽是愤怒,却心如死灰,在死灰里再焚烧一点,也燃不起半点希望。
李勃谦的目光停留在这个小男孩身上。
郭茵把小诉谪往前推了推,让他展露在李勃谦眼下,诉谪无处可躲,便向前走了两步,胆怯的看了看李勃谦。
李勃谦知道这个小男孩肯定是自己的骨肉,不需证明什么,只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眉眼一般无二,气韵复刻,但凡是个长眼睛的人,就不会认错。
可李勃谦现在才知道,这个孩子是他的。
罗凌霄肯定也知道,只是她为什么不说呢?
李勃谦想不通。
那个小男孩一直看着李勃谦,像是有一种血脉的牵引,一种追本溯源,小男孩对李勃谦有害怕,但有种直觉,眼前这个人对他是友善的。
小诉谪很有礼貌的:“相君大人”
小孩子没有行过礼,只是照猫画虎的跟着别人做。第一次见大人物,他的礼节很笨拙,说的话可能因为害怕带着些哭腔,忍不住的发颤。
李勃谦走到他跟前,原本居高临下的他,弯下腰为小男孩擦去眼泪,可手伸过去才发现那些都是些湿润的泥垢,并不是眼泪。
说话带着些哭腔的小男孩,眼睛澄澈,却一滴泪都没有。
李勃谦奇怪道:“你为什么没哭呢”
诉谪摇摇头:“没用的,没人会理我,我哭他们会打我更凶,我只要不哭,他们倦了就走了”
旁边一人看出李勃谦面容不惊,可眼神里的狰狞已经按耐不住了。
李勃谦怒道:“谁给你的胆子!”
那人急忙爬到李勃谦面前:“不是,相君……他…他……我不知道他是您的公子啊!”
李勃谦下令:“拖下去……往死里打”
“相君,相君……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回头想想,整条街的人都在陪罗凌霄受刑,泼天的不幸,他们无处发泄,天天在这一处方寸之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孤儿寡母,自然时常找寻麻烦。
而他们的这些作为,李勃谦心里肯定是有谱的,更可以说是默认的,因为这是给罗凌霄的惩罚。
可现在……他是在做什么?
追悔莫及吗?
简直可笑!
小诉谪看到欺负他的人有了惩罚,心里有些暗爽:“多谢相君”
李勃谦看着眼前这个小男孩,摸摸他的头:“按理……你应该称我为父君”
诉谪欣喜的拽着李勃谦的衣袖,由于孩子个子小,李勃谦的衣袖一直往下拽:“父君你是我爹吗”
李勃谦:“嗯”,他瞧眼前的小孩个子挺小,可力气挺大,他的衣袖一边倾,索性就蹲了下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回道:“诉谪”
诉谪,这个名号源自李勃谦的尊号“诉谪相君”,谁给孩子起得名字显而易见。
原本是为顺应白祭的命运,一并给自己取了个讽刺意味的名号,就像纹身一样烙印永恒,李勃谦想要与她一样。可随着白祭的离去,这个名号也显得极为可笑。
诉谪诉谪……诉说贬谪!
到头来只剩下他一人,可笑至极。
现在罗凌霄用了这个名字,是在嘲讽他吗?还是想给孩子求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李勃谦苦笑一声:“她竟然给你起这个名字。”
诉谪不解:“不能叫这个名字吗?”,他疑惑的神情简直是跟李勃谦平日里的表情如出一辙。
李勃谦“:你以后随我姓,姓李。”
小男孩:“李诉谪……那我以后就叫李诉谪”
李勃谦:“诉谪,有姓后……要改名吗”
李诉谪猝不及防,用了很久的名字后,要改时有些意外:“改名”
李勃谦:“嗯”
久经风霜的李诉谪没有半点矫情:“我都好,父君随意”
李勃谦看了看他,长叹一声:“算了,都是天意吧——”
沧海诉谪,原本是为了能跟白祭相提并论而起的名鉴,可白祭离他而去,吉图共技他故意没有夺得花品,也就没有名鉴这一说。
没有使用名鉴,可这个名号早已被人知晓,也被一个无心之失说了出来,却又一次成为他的心上印。
……一次驭锋谷派人来清风辞取木材时,罗凌霄上前行礼道:“诉谪相君”
李勃谦当时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心情很差,听了这个名号后,心情变得更差了:“你管我叫什么”
罗凌霄慌了:“有…有什么不对的吗”
旁人叫这个称呼,李勃谦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她。
她是罗绯言的妹妹,由她说出这个称呼,就像看到罗绯言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与他叫嚣。
由于对罗绯言的憎恶,李勃谦娶了他的妹妹,可婚后却对她厌恶不起来。
罗凌霄,一个老好人,笑容挂在脸上,遇事总要一团和气,这样一个人很难跟她吵起来。
可长时间的冷漠针对,逼疯了一个老好人,真是应了那句话,与疯子朝夕相处,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罗凌霄变得不再像她,变得不再是她。
而李勃谦对她的爱过于隐忍。
爱她,不是李勃谦心中所愿。
不爱,也不是他心中所愿。
他想报复罗绯言,可这场戏做给谁看呢?整日折磨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又能得到什么?真是可笑。
等顾阶带着罗凌霄私奔后,李勃谦没处发泄的憎恶又一次爆发,清风辞不惜动用大半的仙客追踪天下,在一个雨夜,追至一河滩。
雨雾弥漫,一记穿云箭劲猛射来,顾阶和罗凌霄几番躲闪,可李勃谦的箭既出即伤,除非命中,不然不会罢休,顾阶停下脚步把箭刺进了胸膛,这才罢休。
……
“没想到唐唐清风辞的相君,却专爱他人…妻”
“笑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何来他人?”
“原来……你知道啊!”
……
这些画面就像在昨日发生,六年来李勃谦一日也没有忘却。
可背叛在昨日,今日怎么就物是人非了?
背叛……也不见得。这个孩子是李勃谦的骨肉,这是板上钉钉的,可罗凌霄没有直接言明,让误会一直持续。
或许罗凌霄喜欢这个误会,在他眼中,自己从来都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只是那一次出逃,虽然背负了骂名,可能在他心中能激起一丝波澜,那便是值得的。
她想试试自己在李勃谦心中的分量。
可李勃谦对感情有洁癖,他的心思不能有一点污秽,所以罗凌霄成功了,也与他越离越远了。
而罗凌霄一生下孩子,刚从鬼门关回来,便端起那碗提前准备好的毒药,一句话都没留就喝了下去,头也不回的重新踏入了鬼门关。
她到底是有多恨李勃谦,偏听从了他的命令,选择了留子,便要自亡。
只是一场气话,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当了真,便是一场死局。
……
李勃谦看着李诉谪,眼中忧思万千。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小孩连哭的觉悟都没有呢
李勃谦:“我小时候可是会哭的”
李诉谪双眼茫然,不知道哭泣的意义:“哭哭给谁看呢”
在他眼中哭泣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这个思想在他脑海中已根深蒂固了。
李勃谦:“哭给……”
他欲言又止,自己好像对李载之只有惧怕,没有依靠感,他除了自己哭以外好像只有在白祭面前展露心迹。
李勃谦:“哭给……在意你的人”
“可是哭没有用……”
李勃谦:“以前或许没有,从今往后你可以哭给我看,我会护着你的”
李诉谪不知为何,顿时鼻头一酸,泪水打湿了眼眶,眼前一片模糊:“这样吗”
李勃谦笑得很谦和,抱起他往回走:“父君带你回家。”
家寝也,食也,仅此而已。
算是家吗?
李诉谪笑得很肆意,就在李勃谦耳边叫喊,有些伤耳:“好呀好呀,回家~”
李勃谦皱着眉,忍耐耳边的喧闹,可嘴角却扬起一个暖心的笑来。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