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黎絮12】月下影，絮与裳
夜色，佛塔紧闭，众僧渡念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座佛塔，原本是为雷雅萱建的，雷梳痕命僧人没日没夜的诵经，不光那些僧人，就连怀初莳这个看门的都累。
耳边时常有木鱼的声音，分不清楚是真声，还是幻觉，就连空气中都弥留着西天的味道。
怀初莳抱着剑打了一个小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猛的一下。头一点，睡眼惺忪的抬起头。
月色迷茫，一道黑影略过，穿梭在高屋房瓦之间……
这道鬼祟的身影，令怀初莳惊醒不少。
为佛塔的修葺，夜里设有宵禁，一般人根本不会出来，这时候冒头的人，多半有问题。
怀初莳寻了过去。
在那人穿梭的必经之路上，怀初莳从房屋之下翻上来，问道“宵禁之下，鬼祟行事，作何干系？”
黑衣人猝不及防，飞出几枚梅花镖做掩饰，手中已经拿出阴闪闪的匕首了，匕首上零星几点不涸的血迹，点滴有致，意似梅花，配上阴光寒刃，有些踏雪寻梅的意思了。
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怀初莳的对手，招来招往，多半吃痛。可那黑衣人先是打了几个对招，就无心恋战了，直接拍上了怀初莳的胸口。
说是拍，倒像是在摸，在寻找什么东西。
那人利用近战之便，凡是能装东西的地方，怀初莳皆被挨了个遍。
怀初莳拉下了那人脸上的黑巾，单那双眼睛就感觉眼熟，当整张脸露出来，这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正是因为他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就像照镜子一样。
身量、面容同样无可挑剔，单就这个黑衣人有些阴沉，没有仙客的仗义斐然，倒有些刺客的亡命之感，眉宇之间带有些疯狂和屈就。
他冲着怀初莳一笑，唤了一声“大哥”
怀初莳有些惊到了，也第一时间想到了，脱口而出“怀裳？”
怀裳的这副笑容，让怀初莳见识到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竟然能笑得如此乖张。
怀裳的存在，怀初莳一直都知道，可与他相见的如此突然，毫无预料的出现在眼前。
同一副面孔，此前两个人，两种人生，没有任何交集。
怀裳与怀初莳，他们各自的辉煌与落寞，对方都不曾参与，他辉煌来他落寞，反之亦然。二人就像阴阳盘，互补和谐，却不相容。
对于母亲的选一弃一，怀初莳心里怨怼不平，以至于让怀初莳不敢也不愿开口认亲。
突如其来的亲兄弟，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却也有了一丝新意，这世上与自己千丝万缕的一个人，也存有些好奇……
两个人打了招呼之后，就没有其他话了，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审视着对方。
可能由于这天生的羁绊，以至于谁也不言语，也不觉尴尬。
童遥带兵闻声赶来，这时怀裳一把抢过黑巾，重新隐匿在漫漫黑夜中。
童遥“姑爷，出了什么事？”
好久了，怀初莳还是听不习惯这个称谓“没什么，一只黑猫，惊扰各位了”
童遥不放心的环顾四周，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无事就好”
怀初莳跃下房檐“夜深人静的，你这时出来做什么？”
童遥“看你整日不眠不休，来替你的，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突然这么一惊，睡意全无，怀初莳索性就到处逛逛。
不知不觉间天将破晓，怀初莳到平日里最常来的果园瞧瞧，夜里燥热，他顺手敲下几个梨子，想到凉亭里歇歇，一抬头，瞧见凉亭里有人，急忙退出。
“赎在下无礼，我不知这亭子被姑娘享用了”
那姑娘很轻柔说了声“不妨事”
看那女子举止不俗，雅致仪容，不是世家小姐，也是书香门第。
怀初莳“夜里僻静，姑娘家人可放心你一人在此？”
“自然放心，这果园原是我家的”
怀初莳无心闲聊，只想快速离去“噢，原来如此啊”
“提着那些果子有些负累，公子何不进来坐？”
怀初莳颠了颠手里快掉下去的梨子“还是不了，我倒不妨事，只是怕污了姑娘的名声”
她笑了笑“你我婚约在身，见一面不打紧的”
怀初莳瞬间瞳孔地震，手里的梨子掉落一地，慌忙之下问道“敢问姑娘名姓？”
“雷雅萱”
怀初莳有些手忙脚乱，全然没了以前的玉树风度，满地找梨“原来是萱二小姐”
雷雅萱提着裙子，顺道也帮忙捡了几个梨子“给你”
怀初莳满口应下“好好好……”
雷雅萱浅笑一刻，那份美意像是停留一钟，经久不散。
待到两人坐到亭子里，怀初莳拿衣服擦了擦粘了泥土的果子，递了过去。
雷雅萱接过后，攥在手里“公子是仙客出身，想必也见过不少凶狠的怪物”
怀初莳显然自豪“自然，二小姐竟对这些感兴趣？”
雷雅萱“那也不是，公子是耀人的花品，对那些山野精怪，熟能应付，怎对我就畏惧起来了？”
怀初莳无所适从“也不是，只是属下有个疑惑？”
雷雅萱不紧不慢的“公子请说”
怀初莳“当日在宴会上，前来送帕的小丫鬟。照她所说，二小姐当真是为我的琴声所惑，可是真的？”
雷雅萱“不错。不过公子言语偏颇，那琴声……算不得是蛊惑。”
怀初莳“小姐可是错爱了”
雷雅萱被驳了的心意，眼神显得落寞些“趁时日尚早，或许……反悔还来得及”
怀初莳本想的是，若真是因为琴音，那便是揽了怀澈的姻缘，没想到小姐面子薄，说的如此直白，生死无谓的他，此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怀初莳“二小姐误会了，我其实不会弹琴，说来惭愧，是我假手于人，实属是误会”
雷雅萱“……”
怀初莳“若二小姐真喜欢那琴声源头，我来日必会从中牵线，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雷雅萱本以为不留心思的一句“多谢公子好意”，可她这句话说的有些发抖，足以见其中委屈。
就在怀初莳斟酌下一句如何缓和的时候，雷雅萱已道别离去。
怀初莳看着那个被雷雅萱遗落的梨，标志的矗立在桌上，被婉拒后的坚韧，有些后悔说了那话，可也觉得没什么错。
……
顶班之际，童遥道破其中“这就是你的错了！”
怀初莳悔不该当初“是我不该假手于人，错了这琴声，也错了这姻缘”
童遥摇摇头“这姻缘已经定下了，你一番话只说给小姑娘听，你想怎样啊？”
怀初莳“反正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童遥回斥“固执！将错就错有什么不好，二小姐花容月貌，配不得你？”
怀初莳“不是，是我配不上她”
童遥“托辞。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雷雅萱是城主的掌上明珠，护着疼着，选婿定论已过去许久，现下紧紧凑凑的筹备着，你现在想反悔，你让二小姐情何以堪，你让城主东家情何以堪”
怀初莳“我也知不该，可是……”
童遥“那琴无论是谁所弹，都不重要了。”
怀初莳还是绕不过心里的坎，坚持不能错了姻缘“这很重要！”
童遥无奈的摇了摇头“那生辰宴办的就是场姻缘宴，红线的一头在帘后，另一头……我只确保他当日在场就行了”
怀初莳“……”
童遥“懂吗？”
怀初莳这才想到，他被千方百计的留在会场，原来是这层道理，牵线的是童遥，那授意牵线的人是谁呢？
很明显，自然是城主了。
果然，下一刻童遥说道“城主授意之下，这才名正言顺，你这时候不应了，早干嘛去了？”
怀初莳“可我戴罪之身，如何能匹配良缘？”
童遥也没有完全站在城主那边，毕竟就是委身东家，做事而已，忠心谈不上。任务完成后，他也不想多管了。
童遥打趣道“听你的意思，确实是很不喜欢那二小姐喽”
怀初莳脱口而出“不是”
童遥笑着指着他“欸？”
……很不喜欢，肯定不是的。
但也谈不上喜欢，怀初莳心里一直藏着事，儿女私情对于他不曾有过，眼下也没有那闲心思。
怀澈本就想推着他一直往前走，得知他要结婚，那个脸臭的呀！当怀初莳想要把琴声正主，公之于众时，怀澈又把他数落了一顿。
童遥“既然你没有不愿，那就这样了，好好拥着你的美娇娘，多好啊”说罢拍拍他的肩膀，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怀初莳一脸惆怅，眼下想着的人除了雷雅萱还能是谁呢，她很静，哪怕是说话都是沉静，稳重端庄。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总觉得很眼熟……
突然，他想到了。
那日一个小丫鬟躲在柱子后，本以为挡了她的视线，怀初莳一躲再躲，不曾想那个小丫鬟就是二小姐，为的就是一睹某人的风采。
而这喜帕绣的时候，便是有了念想。一针一线都是心思，直到送到某人面前，这张喜帕才算是没有白绣。
宴会上的那把琴是谁弹的，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只能将错就错了。
有了父婿这层关系，怀初莳的地位一跃而起，繁杂之事也渐渐离他而去，所以人见了都要叫声姑爷，时间长了，怀初莳还是听不习惯。
雷梳痕“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怀初莳“回东家，应该的”
雷梳痕“你跻身花品，本不该在我这里屈就”
怀初莳“属下戴罪之身，幸得城主不弃，才有容身之地”
雷梳痕“你来之后，城中较以往更添祥和，你功不可没”
怀初莳本分之内，也有些自喜“东家过奖了”
雷梳痕“待选一个良辰吉日，你与萱儿的婚事定下，就该改口了。”
怀初莳应声许下“是”
雷梳痕“其实，现下改口也未尝不可”
怀初莳会意后“是，岳父大人”
雷梳痕面上很欢喜“怀莳啊，此前不曾问过你的家人，家中可有亲戚，到时请来，也好一同见证”
怀初莳面露难色“没有，怀氏一族分崩离析，我辈系族因有干系，引不来道贺，只会引来唾骂”他肯定不会和盘托出，更不会将自己才见过亲弟弟的事情道出。
雷梳痕像是不在意“不妨事不妨事，在我名下不用管那些”
怀初莳“岳父大人，属下心中一直有惑，谁人都知我身世为何，背负着什么，也知我是被觉缭赶下山的，为何只是您对我青睐有加，还将掌上明珠配于我，思来想去，实在惶恐”
雷梳痕“我城中人才凋零，手下的人虽以仙客自居，可都是些不入流的庸客”
怀初莳“您治下有方，手下也有不少杰出，肩比仙客绰绰有余”
雷梳痕不认同“不必过谦，他们不及你，我一眼便看出你出众之处，此等良才可遇不可求。还望我这小庙能容下你这尊大神啊”
他的目光很早就放到了怀初莳身上，雷梳痕喜欢招揽能人异士，某次浆连城遇冰蛭，还是叶品的怀初莳，雷梳痕便已注意到了。
怀初莳“东家抬爱，实在不敢当”
雷梳痕“你当得起”，他拿出了一块金牌“这是我城中钥匙，你在拥有它的时候，也应当记得，你应该做些什么？”
怀初莳“属下定当不辱使命，环护城中百姓”可他还是在意一点“可我终究是戴罪之身”
雷梳痕“来我这里一切从无，过错嘛，是人都会有的，我也不例外……”
雷梳痕拔出怀初莳的配剑，怀初莳不明此意，只是见他赏识此剑，眼神惜物。
城主嘴里赞赏“不错，不错”
怀初莳不加吝啬，领下赞赏“过奖”
“多年前，我也有一把称手的利剑，唉～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找都找不到了”
怀初莳“如若岳父不嫌，属下愿造就一把合适的利刃，让您重拾当年风采”
雷梳痕很欣喜“好啊，到时候你我比试一二，看看谁的剑法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