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迎路52】血赂释然撇恩仇
青烟徐徐，一座神像之下，俞籽路屈膝跪地，地上摆着刀弓诡谲。
这把刀弓可能是她给的，这番举措，若换成旁人，或许是不得已的苦衷，可万刃枝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从她那里休想得到一丝关怀温暖。
真的是……休想！
明明是母子，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旁人很难把他俩相提并论，俞籽路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是如此。
这段时间以来，俞籽路活的很顽强，不挫败，也不洒脱，强撑着一口气。多年的顽强，一朝之内，被万刃枝击得稀碎。
什么叫没了我，将万物宽容……
什么叫生下我，就是最大的仁慈……
就连耀眼的花品，都是不劳而获……
这大千世界，对于他的到来，没有任何人关心，没有任何祝福，强塞到这世上，也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来到这世上，就要驱赶他的存在。
“既入我神庙，却展露兵刃，可是有所不满？”
虚无又空灵的问候，在不大的神庙内，绕梁余音……
俞籽路缓缓抬头，仰看高大的女神神像，凝视着他，也像垂怜着他。
俞籽路收起刀弓诡谲，仰问神尊“女娲娘娘，万物苍生，都是您的子民，我算是其中之一吗？”
“饮于水，踩于泥，活生生的人，怎么不得算？”
俞籽路“我的存在……多余吗？”
“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你觉得呢……
空灵玲珑的声音，明明同样一句话，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这句话从万刃枝那里听来，就是堵死了，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同样一句话，俞籽路却能与之侃侃而谈，诉说着长久的积怨与不平。
俞籽路“我是佐岸之子，体内流窜着妖血，哪怕神树折秧也救不得我，可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撑到现在，有些累”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辗转须臾，你认为你是什么？”
俞籽路小心问道“可以我认为吗？”
“降生之后，便是顶天立地，是妖，是人，一念之差。”
这一句话，很轻巧，可时时刻刻的念想，难保某时某刻不会行差踏错。
“你认为佐岸是什么？”
这……这还用俞籽路来告知吗？凡是听说过他的，只会把他归为……
“是妖，是吗？”
俞籽路反问“难道不是吗？”
顿了一会后……
“别忘了，佐岸是神与妖的结合，他的体内留有神族的血。可他生于燕丘，长于燕丘，周遭都是妖魔鬼怪，弑杀好斗，便遗忘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燕丘你也去过，那里很窒息，没有一丝阳光，也没有另一种声音告诉他可以光明磊落，所以最后他是妖”，转而对他说道“你很幸运，尝过人间甘苦。正邪善恶，你也懂得。还认为你没有选择吗？”
俞籽路“可避重就轻，人之常情，他们只会臆想我弑杀之后的样子。”，低下头自认道“这点……我也不例外。”
“因为你太强大了”
俞籽路疑惑“我？”
“佐岸死之前，把己身修为全都给了你，来自他的所有威慑，在你身上，同样适用”
俞籽路急切道“那我可以抛弃这些吗？”
“这些是你手中的筹码，使用优劣在你，在此之前你便用的很好，不是吗？”
俞籽路回想以前种种，无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偏偏知道的越多越难堪。他急于拨开云雾，询问道“女娲娘娘，您能给指我一条明路吗？”
俞籽路热切期盼下。
“那就……（咳咳）”
神谕戛然而止，传来一阵咳嗽声……
俞籽路察觉不对劲，寻过去，女娲神像后，一女子背靠神像，佯装神谕。
俞籽路“黎黎……怎么是你？”
贺黎黎不似以往华丽衣装，而是素洁一面，看着气色很不好，没有神像的依托，她就要倒下来的样子。
贺黎黎把头歪到一边“怎么了，就是我！”
俞籽路“刚才是你？”
贺黎黎“这里除了我，你看还有别人呐？”
俞籽路打量了一眼“你这是？”
贺黎黎嘴唇干裂，拿了一个供果啃了起来，却难以下咽，嚼了嚼便吐了出来“不关你事”
俞籽路“我听说贺相君在找你”不光是贺寰宇，感觉全世界都在找她“还有怀絮……”
贺黎黎威胁道“你要敢把我的行踪吐露出去，你……你便死定了”
俞籽路暗下眉睫，委声自嘲道“我可不就是死定了吗”
说完这句话，俞籽路脸上就接了一个巴掌，他被打蒙了，两眼无辜的看着贺黎黎。
贺黎黎指着他“你以为我扮女娲……因为好玩啊？你灵光一点……（咳咳）”
俞籽路关切道“你怎么了？”
贺黎黎抗拒道“别碰我！”
俞籽路待在原地，气氛冷了半天，他道出长久来的一句话“黎黎，对不住了”
横在二人中间的，可是世仇啊。一直以来，俞籽路都不敢面对贺黎黎，可碰上了，就逃不掉了。
贺黎黎不看他“不谈这件事”
俞籽路“可…可我”
突然，贺黎黎就像被揪住心肺一般，难以维持面容，直至吐出一口血。
这一幕把俞籽路吓住了，从一见面就看出她脸色有异了，他摁过贺黎黎的手腕，被贺黎黎扒开了，可俞籽路又重新摁过她的手腕，一阵探过之后，两眼震惊的看着她。
贺黎黎收回胳膊，抵靠着神像“其实……雷雅萱就是这么没的”
外界有很多人揣测雷雅萱的死因，很离谱的是……怀疑是贺黎黎害死了她，还有甚者，怀疑怀絮克妻。
俞籽路欲言又止“你的脉象很……”
贺黎黎有意撇开话题“我有东西给你”
她掏出一个坠子，一枚黑羚玉，这个东西俞籽路太熟悉了。若说以前这枚玉坠子精致绝伦，现在就是阴气绕身，与它对视都是一个冷颤。
贺黎黎哽咽着“我是逃出来的……带着它。他们找的不是我，是它”
俞籽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贺黎黎的状态很不好，她的身体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
贺黎黎神伤道“雷雅萱死后，他便像疯魔一般，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我不想看他这样，可也没办法”，随后道“籽路，我给你个人情，阎罗坠给你，我……”
俞籽路看她双眼充血，不视前物“你现在很虚弱，我给你寻药去”
贺黎黎攥着阎罗坠“我求你一件事”
俞籽路“你呆这里，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贺黎黎“……”
俞籽路从怀里掏出上次用过的千里诏，看着茫茫地域，却只能看到一个地方，清风辞。
那里药草仙石众多，很难忽视，求丹问药，不可否认，那里便是首选。
所幸，一红杏的千里诏上肯定有清风辞的地标。
俞籽路有了几次前车之鉴，绕过卡碍，可被巡逻的仙客堵在角落里，俞籽路寻机会躲到了假山石后，看见个个熟面孔，便朝巡逻队尾端揪了个人过来。
俞籽路小声道“顾阶，是我”
顾阶大惊失色“你怎么到清风辞了，你胆子也太大了。”
俞籽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犯险的”
顾阶四下张望“这里好躲，可也是严查密布的地方”
俞籽路“烦请引路，带我去找你们的相君夫人”
顾阶瞬间警惕“你找她做什么？”
俞籽路“你放心，不会牵连任何人的”
顾阶将信将疑的带路，俞籽路就在院内等着，顾阶前去求见。
不一会，门开了，罗凌霄走了出来。
看见是他，罗凌霄被吓到了“籽路，你怎么来了？”
俞籽路诚挚道“凌霄，我有事相求，望你慷慨一助”
罗凌霄缓了缓后，“你说”
俞籽路“清风辞灵草众多，有没有那种能挽护元神，提人精气的灵脉草丹”
罗凌霄这可犯了迷糊“这我也不知啊，那么多灵草得找到多会儿去……”
眼看着的着急，顾阶提了一句“疾援草”
俞籽路“略有耳闻，可是太慢了，有没有快一点的？”
顾阶思考“快一点的……”
罗凌霄关切道“谁出事了？”
俞籽路不能说，只能含糊道“一个朋友”
罗凌霄转而问道“真的没有吗？”
顾阶“倒是还有一位灵草，名唤血赂”他可以强调“贿赂的赂”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俞籽路“啃食生机，以自身元气来贿赂的路数……是吗？”
顾阶“不错，血赂草虽然阴损，却见奇效。我得提一句，二八分，舍八得二。”
本就是不公平的交易，以自身十成的命，赔入八成，只为换得那可怜的两成。
俞籽路“还望赐我一株”
罗凌霄再问“你真的要用那株毒草？”
俞籽路“它若能救人，就是仙草”
顾阶应下，前去摘草，俞籽路在山脚等候，他其实也犹豫的，万一这个东西它不管用怎么办，可他必须得尽快，贺黎黎的元神稀碎，像一个布包裹着泥浆，不时的渗出来一些，一些又一些，她快耗没了。
若这株草能救人，那便是值了，他的歉意也能少一点。
眼见日头更甚，时间耗损的很快。
快……快点，怎么还不出来？
俞籽路耳边传来脚步声，不单是一人的脚步，可他确实走不开，这个机会不能丢，便等着他们来。
顾阶后面来了近百号人。
俞籽路怒目圆睁“顾阶，你！”
顾阶急忙“不是我……”
李勃谦把顾阶推前“他取到了，可你有本事拿到吗？”
一株血红色的灵草，在他指间转开，虽是一株草，却有蕊芯，零星几点黑芯。
俞籽路看了看毒日头，实在等不起了，伸手“拿来！”
他闭塞空灵的眼眸中，此时只能看到被别人捻在手中的灵草。
李勃谦“此等凶险的毒草，你拿来救命？”
俞籽路没有时间跟他耗，托着莺枝，意有所指“李勃谦，鸿鸟引我渡绝境，与我有恩，我不想撕破脸皮，望你行个方便”
他口中说的是纱百灵，却用鸿鸟带过，旁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有他二人能领会其中深意。
李勃谦听到后，明摆着的威胁，倘若决绝，便是鱼死网破。他便也退一步“要我给你的话，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俞籽路不耐烦道“说吧”
李勃谦“事成之后，你回清风辞来，言出必行”
他掌中毒草，嗷嗷待哺，细蕊像无底洞一般，贪婪汲取这天地灵光。
俞籽路应道“言出必行！”
莺枝跃起，掠去毒草，返回途中，俞籽路伸手接过，可发现多了一样东西。
莺枝掠过李勃谦的手时，不知不觉的顺走了一样东西。
……是乌焰。
俞籽路看到后“下不为例”
莺枝“……”
俞籽路取下手套，血赂草顺着指间空洞，顺流直上，可十指连心，是剧痛。
疼到哪里，便知道它钻到了哪里，它在无止境的汲取俞籽路体内的养分。
他攥紧拳头，便忍下了。
……
回到了神庙，贺黎黎没有走，她也走不了，她确实是油尽灯枯了，她还有话没有说完。
俞籽路把毒草从心脏里逼出来，攥在手里“黎黎，快……把这个吞了”
刚送到跟前，便顺着她掌心进去了。
俞籽路在等，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他双手抠着地砖的缝隙，焦躁的等着……
贺黎黎形容干哑，弱弱叹了口气“我错了，他也错了”
俞籽路不禁感叹“听到你认错，我是头一次见”
贺黎黎干咳一声“是人都会错的，我也一样，而且桩桩件件，太多了”
俞籽路“它正在修复你的元神，你好好待着，会好的”
贺黎黎摇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她看着俞籽路，心存许久的事，终于藏不住了“我坦白，当初……燕丘，是我诓骗大家进去的，却让你受累”
俞籽路听后，心里波澜不惊，此时他所遭遇的，与当初燕丘相比，湖海之差，根本微不足道“都多久的事了，我早忘了，倘若你还惦记，那我原谅你了”
贺黎黎不敢相信自己纠结已久的事，就这么轻言带过了“真的？”
俞籽路“反而……我对不住你，你爹娘的死…毕竟是……”
贺黎黎眼神瞥向一边“我不能替爹娘原谅你，也不会为此迁怒你……你更不要与我为难”
俞籽路“可……”
贺黎黎用力说道“非要我拔剑相向，你才乐意吗——”她用力的咳了几声，便止不住的咳血。
俞籽路被吓到了“黎黎，你怎么了？”
贺黎黎抹了一手鲜血，笑道“将死之人而已”
俞籽路笃定道“你不会死的”
贺黎黎捂住嘴，又用力咳了几声，拿出阎罗坠来，塞到了他的怀里，命令道“拿着它！”
她猛吸了一口气，大口的喘着。
俞籽路唤着“黎黎，黎黎——”
贺黎黎眼前恍惚，耳边也朦胧开，渐渐的失去了一些意识。
她晃了晃头，使劲让自己提起些神来“我想知道一件事”
俞籽路“你说”
贺黎黎“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是报应不爽，还是咒术缠身？”她指着阎罗坠，再次问道“告诉我”
“好”
俞籽路握起阎罗坠，原本是属于他的三指眼睛，同时运转。他重新闭上了他的双目，仅靠指眼寻找答案。
一番考究，他的眼前一团怒火闪过，只是看到这团火，便是炙热难当，浑身麻木疼痛如炭烤一般。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他尝过。
俞籽路“是千斤缚，无关其他。”
贺黎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想来也知道，邢彤把自己的驭火术传到了千斤缚里，可没想到把一身火毒也给了出去，贺黎黎日日佩戴，不会剧痛缠身，也会侵入五脏，慢慢侵蚀，直至元神涣散。
贺黎黎苦笑着“竟会是这样，这样啊……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干呕，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俞籽路还在坚信着贺黎黎能好起来，急忙给贺黎黎擦血，可也是杯水车薪。
贺黎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住俞籽路的后颈，摁到自己耳边“我告诉你他的弱点，你听着……”
俞籽路倾耳听着……
贺黎黎上气不接下气“籽路，我的诉求，你必须答应我……给他个机会，若他回不了头，送他来见我”
这最后一句话，便是贺黎黎此前未说的诉求。
可说完这句话，勾住俞籽路脖颈的那只手落了下来，贺黎黎也倒了下去。
俞籽路双眼彷徨，无助又无望。
他曾一度认为，贺黎黎，天之骄女，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若谁能笑到最后，笑得最好，那个人肯定是贺黎黎。
可现在呢？
他认为的，终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