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迎路48】絮王,萱后,黎妃
酒楼雅间,还是那个位置。
一红杏品着清茶,看着过往的车马行人。可能还是习惯当个正常人,下意识的左右手齐用,却只是撑了一下披衣,披衣之下是空荡荡的一袖清风。
若是平时那般怠懒,倒茶举杯,也是一气呵成,风度翩翩。可此时却不是那么的随意,一举一动都迟缓别扭。
他没有失去躯干的神伤,眼神中释然了很多。
一红杏一笑了之,清净雅致,举杯贪饮这清苦茶。
突然,一位姑娘不请自来,坐下来。
小厮赶忙拦着“客官,这个地方被这位爷包了,可不能乱闯啊”
一红杏倒是不在意,招呼小厮下去后,说道“他有眼不识泰山,望海涵”
廖逢迎“当然”
一红杏“廖相与我一桌,甚为惶恐啊”
廖逢迎“何出此言?”
一红杏“上次与我一桌的仙尉,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李勃谦的手段何其阴狠,廖逢迎也见怪不怪了“也不稀奇”
一红杏将饮一杯,不曾看她一眼,只是观看着街市的络绎不绝。
他不紧不慢道“我先严明,我效忠的只是她,东风面我是不认的,廖相要是与我为难,可就不好了”
徒誉流那一次,效忠的对象已经初见分晓了,只是他还在犹豫抉择,这时却不一样了。
廖逢迎“她有话让我带给你”
那次去觉缭,万刃枝揪住廖逢迎的领子,凑近时说了一句话,关乎此事此人的一句话。
一红杏“什么话?”
廖逢迎“所期满达,余生自究”
一红杏终于肯把自己的目光从大街上移回来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廖逢迎,脸上浮现一瞬间的欣喜,像是自己多年来收获了圆满,得到的一句嘉奖,可也只是一瞬间的欣喜,随后便烟消云散了。
万刃枝,他可是太熟悉了,她绝不可能这么释然宽宏。
一红杏笑了一声“不会的,她让你杀了我,还比较可信些”
可事实就是,确实是这样一句话。
廖逢迎“我只是中间传话的,不加虚实,你作何感想,我无权干涉”
好一会后,一红杏起身离开,走时留下一句话“俞籽路已经离开自幽关了,你的人没必要执意攻破那里。”
廖逢迎“……”
可已经晚了,东风面自行整兵,围攻自幽关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斛牢关几位执事的仙尉一起忧心忡忡。
“自幽关那边怎么样了?”
“你说能怎样啊,对方可是东风面呐,死撑呗”
“他们可真倒霉啊”
“也是好险,要是把人送到斛牢关,咱们一没自幽关的险固,二没小齐关的铁御,可不是一拍就没了”
“三关牢里,就咱们没出事了吧。这小齐关与清风辞互为表里,自不必说。而自幽关出事,也算有惊无险,咱们要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啊?”
“依附觉缭……不行吗?”
“远水解不了近渴,觉缭有心无力,此前与东风面一战,结果如何,都有目共睹”
“那咱们能不能效仿小齐关,最起码能有个靠山,也安稳些”
“凡事有利有弊,小齐关有李氏相府庇护,但你看清风辞有个风吹草动,她季鸳敢说个不字?”
“觉缭不济也是事实,我们只能任人拿捏了?”
“寺承大人的意思是,靠靠东风面那边,现下不是去那边送礼了”
“东风面不是不成气候了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风辞都欺负到老巢了,照样被赶回去了。再后来,自幽关被打成那个样子,看来东风面命不该绝。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东风面不可一世,就算咱们笑脸相迎,她们也未必能看得上斛牢关”
“眼下就是个机会,你看——”他张开刚下达的绝杀令,上面的是俞籽路。
“不至于吧,俞籽路就算是佐岸之子,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你管他的呢,上面下什么令,咱就遵什么命,找到他,交给东风面,也算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他不懂,瞪大眼睛问“为啥呀?”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显然他什么都不知道“懂什么?”
“算了算了,做事去喽”
……
欣慰的是,莺枝回到俞籽路的身边了,可与它一道前来的,是那道绝杀令。
这道绝杀令,凡是仙客都接到了,俞籽路也不例外。他兜兜转转来了很多次觉缭,每每走到山下,总是不敢上前,觉缭有多少暗道,多少小路,他都知道。
可此时就像有一道隔阂,阻断了他与觉缭的联系。
从某一刻起,他见到的人无非两种,寻常百姓对他避之不及,而仙客看见他就像看到猎物一样,上赶着杀戮争功,躲着他们是有些吃力,很累。
他从没想过觉缭都成了一个不能踏及的地方。
这一次觉缭山下,他也没有再近一步,他看着巍峨的两段山,感叹道“我俞籽路生平第一次见到绝杀令,没想到却是应在我身上,唉~如果我把自己交上去,这功劳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说完转身离去。
独游天下,时间过得飞逝,不想承认,但确实是浑浑噩噩,说不清过了几个春秋,他不找别人,别人也别想找到他。
他时不时的去百都城,一命抵一命,为了秀儿,这是他仅有的念想了。若秀儿还活着,她肯定不会嫌弃他哥的身世吧,可是她死了。
除了那次假扮怀絮,之后就再难找到怀裳,刻意的回避,每次都完美的错开。而百都城好像下了什么术法,每次他来都能预警,同时也能压制他的灵力。
俞籽路如此循规蹈矩,却人人不能容,别人再怎么离谱都无碍,他心里确实不平衡。
几年之间,百都城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充了好几倍,足足有一国之地。
后迎娶仅御公主贺黎黎,成了驭锋谷名副其实的驸马爷,对于这点,俞籽路是半点都不意外。
也可能是因为贺黎黎的关系,旁人对怀絮的容忍变得毫无底线,以至于他坐镇一方,称王称霸。
以至于他倚仗自己仙客法术加持,征战沙场,攻城略地,生灵涂炭,而他掠夺的的这些地方,不乏囊括山海图所绘的版块。
以至于劳苦百姓,奴役犯人,为自己修建帝陵。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重罪?可这些都不足以让怀絮论过,确实有些离谱。
百都城内自成一天地,讽刺的是,偌大的天下,只有在这里,俞籽路才不用见人就躲。
城中百姓对于外界,消息闭塞,就算知道他与佐岸的关系,也会觉得“关我何事,会比那位阎罗王可怕吗?”
他此番进城,不出任何意外,灵力又被锁了一大半。
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可满城沉寂,门户紧闭,人人着守丧孝服,跪在街道两旁。
一片跪地,若这时候还站着,是谁也会很醒目。
俞籽路心里笑道:全城服丧,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怀裳吧?
俞籽路半蹲着问道“这是谁过世了?”
“先城主的千金,东家的萱夫人”
俞籽路震惊“萱夫人?怎么突然就……”
一女子因跪地太久,有些麻了,手敲打腿部,可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也不是突然,萱夫人身体本就不好,一直寻医问药,也算是积郁成疾吧”
“这位王后可谓是贤德,总为劳役请愿,为百姓谋福祉,可惜好人不长命啊”
“这位王后的风范倒是像另一位帝后”
俞籽路“冠后,驭锋谷贺相的母亲,对吗?”
“对,说起冠后,就不得不提咱们城主东家的二夫人了,这位公主可一点都不随她母亲的性子,跟着东家为虎作伥,未成婚之前,东家是听得进去王后的话的,可与她成婚后,兴风作浪,可害苦了我们。”
“王后死得虽不突然,但也有疑”
“我也觉得,黎夫人是首衔亲封的仅御公主,又是贺相君的亲妹妹,自小养尊处优,心高气傲,怎会与人共侍一夫,甘心为小。成婚之后,紧接着喜添凤髓,一家人其乐融融,又怎会容下一个毫无根基的王后呢?”
“之前百都城一战,听说那个魔头……好像是叫东择的,说什么怀絮王,南渊帝的……非福及祸”
“说得好准啊,那会东家还没称王呢”
“现今的絮王,萱后,黎妃,也算是应验了”
絮王,听得是敬畏和敬而远之的恐惧。
黎妃,这个称呼,俞籽路听的都不舒服,更何况是贺黎黎她本人,名义上妃子的名号,尊敬没差,可暗暗裹挟着讽刺。
这三个称呼里,只有萱后的称呼里,含着尊敬,褒赞,和缅怀。
“停灵期间,门市不展,城中百姓服丧,只是面子而已,停灵三月了,吊唁的人能去的都去了,凉门无宾,东家也不管不顾,征伐数次,还是那杀戮的勾当,一点儿都没想让王后入土为安。造孽啊!”
“真不是事儿啊”
“可怜了王后”
连续三月停灵,百姓无生计,确实过了,可他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说教别人呢。
雷雅萱并无亲友,雷梳痕死后,便是孤立无援了。
前来吊唁的人分三种。
一是为了顾全怀絮和贺黎黎的面子,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雷雅萱长什么样,来了就说逝者已矣,诸如此类。
二是为了萱后的贤名,说是贤名,只不过是为了怀絮的烂摊子,担了一些美名,好像赞誉她,就能正大光明的宣泄对怀絮的怨气。
三是因为他的父亲,清风辞的二弟子,仅次于江满誉,如果雷梳痕当初想跟李载之争夺的话,按照清风辞论资排辈的规矩,相君之位指不定是谁呢。
听闻徒誉流一事,很多不相干的人都想凑凑热闹,看看这位落寞千金的恩怨情仇,看看她与贺黎黎的争风吃醋。
无疑的,无一人是为了她本人来的。
这位萱夫人,俞籽路也只是匆匆几面,如果不是担了身世,她也不会被人品头论足,翻来覆去的被人说道。
带着这份叹息,俞籽路也来吊唁这位萱二小姐。
长香熄烟,埋入灰中。
堂内一干人等,面无表情,排排坐。他们不是悲伤,脸上是不相干的表情,像是被硬拉过来的。
他们一言不发,无视旁人,像个假人一样放置在灵堂里。
俞籽路心道:萱二小姐,一路好走!甘甜腥苦不会一成不变,希望你下一辈子能远离这一世的羁绊——俞籽路敬上
从始至终,灵堂没有一丝声音,寂静……还是寂静。
很窒息的氛围,离开大堂,迎面碰上了一人。
他一怔,问道“你来做什么?”
俞籽路看了一眼后面的灵堂“拜别萱二小姐”
“我还以为你又是来寻仇的?”
俞籽路“是!我就是来报仇的,你会把他交出来吗?”
怀絮坦言“不会”
他一身丧服,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自顾自的去往灵堂。
俞籽路看着他的背影“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怀絮扭头道“是不比待在觉缭舒坦,但我恣意得很,退一步讲,比你强”
俞籽路“你也只能跟我比了,小心重蹈覆辙”
怀絮立刻会意“你说南渊吗?”,他自行否决“不会,我还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不是吗?”
俞籽路“你的追求还真是长远?”
怀絮嫌弃道“也不看看你的处境,还来埋汰我?”
俞籽路心里疑惑“我的处境,你为何没有半分意外?”
怀絮问道“你的身世?”
俞籽路“……”
怀絮刻意从远走进“猜到了!有什么好意外的?谁还没个扑朔迷离的身世了”
莺枝待在俞籽路的肩膀上,在如此严肃的场合,突然翅膀大张开,炸开羽毛,吓了怀絮一跳。
怀絮清清嗓子“其实我也有过疑惑,捉拿东择那次,煞灯之下,我近身护卫全部身死,伶仃盏周遭,唯有你我幸存。我呢,有阎罗坠护身,才免除一死,那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细想想后,便猜到了,一个屋檐下,破绽什么的,没多有少了。”
俞籽路“你既已知晓,为何不把我交上去?”
怀絮下意识说道“你没病吧?你的遭遇,关我何事?”
俞籽路拔出羽剑,指向他“反正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唯一的心愿便是秀儿了,把怀裳交出来!”
怀絮双指夹着羽剑,歪向一边“然后呢,你便要自缚枷锁了?”
俞籽路“你没必要知道!”
怀絮弹开羽剑,刻意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籽路,偌大的天下,恐怕只有我这里有你的一席之地了,只要你求我,我可以收留你,只要你愿意,百都城也可以成为你的避难所。”
怀絮刚才捻着羽剑的双指,指间夹出一撮血痕,有些忍痛的表情,嫌恶之情,在脸上转瞬即逝。
俞籽路“我不需要!”
怀絮“过去所有人都护着你,捧着你,我也是其中之一。时序更迭,百变莫测,咱俩如今都不是仙客了,也不必遵循他们那一套,想如何便如何。我记得,你过去是最听我的话了,如今,我依旧护着你,你帮我远征扩疆,岂不美哉?”
俞籽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所有人都在变,可你变得最为离谱”
怀絮反问“那你呢?不离谱吗?”
俞籽路“我觉得我没变”
怀絮笑道“希望你能一直这么自信”,他侧目看向羽剑,提醒道“把剑收了吧,怀裳不在这里,别让萱儿看见剑刃,她不喜欢”
俞籽路立马背藏剑刃,转而道“萱二小姐不喜剑刃,你无视她的话,杀伐不止,却让我藏刃,何其无耻”
怀絮“逝者为大,见谅”
俞籽路恶心极了“……”
怀絮“我的提议,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俞籽路“不考虑”
怀絮走下台阶“那好,我深知你现在只想报仇,我不会透露怀裳的下落,别人更不会。”
俞籽路隐忍的看着他。
怀絮走进他,莺枝警觉的看着他,止不住的唳声。
怀絮摸着它的羽毛,看着像是抚摸,实则是掐摁着“你要想看我重蹈覆辙,大可效仿东择,捣毁我的王都,让我万劫不复”
俞籽路“你结果如何,关我何事,我只要他一命抵一命”
这时,怀九微踏足院落,一时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了一眼俞籽路,又看了一眼怀絮。
俞籽路也顾不得自己的那些理喻,勾过怀九微,执剑威胁“说!怀裳在哪?”
怀九微被突如其来的的状况,弄得猝不及防,她脖子上的羽剑,让她不敢动弹,看着怀絮“大哥……”
怀絮“你要说便说,我不会怪你,若他死了,也是命里注定”
俞籽路再一声“说!”
怀九微“…他…他在赋云楼”
俞籽路留了个心眼,带着怀九微“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