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竹子精
这个“近”近在哪里,如今我已分辨不清,只是依稀记得几年前苏钦鲤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而我不胜开心。
我记得那是个赏雪的日子,师傅师娘同相府的夫人闹了个不愉快,师娘便带着师傅出门去散心,留我一人在竹曲院。
即便知道只有师娘才能安抚师傅,但留我一人在这相府的滋味,终究是不怎么好受的。
我带着不知失落还是其他,一路慢悠悠荡回竹曲院,彼时细雪早已停驻,院子里的桂竹积了雪,风一吹,就有扑簌簌的落雪浇在院里,掩去我一路的行踪。
心念微动,我随手折下一根细竹,拂去上头积雪挥舞起来。
那是师傅教我的剑法,听说是从前盛名的一位女侠所创,剑走灵巧,却势有破风之态,一招一式各有其中巧妙,而我放浪惯了,总要师娘发火追着揍我才肯练习,故而总显得大开大合,失了其中精妙。
雪和竹叶纷纷落下,青白交织之间我仿佛看见整个竹曲院都陷入隐世之中,但我清楚知道,那只是竹叶和雪一起迷了我的眼。
“噗嗤——”
突然有人笑出了声,我透过竹叶与雪望去。
竹曲院廊下,苏钦鲤掩着嘴在偷笑,漆黑的长发被风拂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之景。
我往前踏一步,藏不住欣喜情绪:“你怎么在这?”
她踩着积雪向我走来,近身时抬手替我拍去身上的落雪与竹叶,笑道:“停云,你现在就像竹子成了精,真有趣。”
竹叶和落雪混在一起,在我的肩上,发梢上,甚至脸上也有,我皱起眉,便有细雪落下,像是存心让我难堪,我有些不好意思回她:“竹子精怕是没有我这么狼狈……”
“不狼狈,”苏钦鲤轻轻摇头,“停云,你舞剑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恣意潇洒,我明明想喊你,却不知为什么竟被迷住了,不敢打扰你。”
脸上像火烧一样,真是稀奇,难不成我这是病了?
苏钦鲤伸出手,轻轻抹去我脸上的雪水,有种奇怪的触感掠过,被她摸过的地方这下更加滚烫起来。
“倘若这世间真有竹子精,一定是你这样的,停云。”她弯下眉眼,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在配合她的话语,瞬间掠去了我的一切神思。
我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
许久,还是苏钦鲤打破了这无声的局面。
“停云,你在想苏灼姑姑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在想你……”
苏钦鲤被风吹红的脸颊更添了几分红晕:“想……想我做什么?”
“啊?啊!”我慌忙回神,“不是!我是……我是在想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回自己的院子了么……刚才看见你被人拥着走了,我……我本想跟你说说话……”
却靠近不得。
“呵呵呵呵……”苏钦鲤轻笑起来,“原来停云你还会在意这些,我原以为你定是潇洒自如的。”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是潇洒,其实是野惯了不知道那些规矩罢了,真要去找你,苏丞相怕是会不高兴。”
空气似乎轻微凝固了,苏钦鲤的笑容一瞬变得微妙起来:“相府确实规矩多了些,停云,你做自己便好。”
我瞬觉激动,苏钦鲤要我做自己,那必然是不嫌弃我这野来野去的模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开心。
“你还没有回我,你怎么在这儿?”我甩去面上窘迫问她。
苏钦鲤笑:“姑姑出去了,要我看着你,怕你寻短见。”
我腾地红了脸:“胡说八道,苏相不让你跟我在一块儿。”
“所以我是偷偷跑来的,”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停云,你方才是在伤心吗?”
我愣了愣,转而笑道:“是啊在伤心,被丢下了,但是看见你在这里等我就不伤心了。”
苏钦鲤被我这直白的话弄得一愣,却又一瞬笑答:“我可是等了好久了,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半天不回来。”
在和你哥打架。这话自然是说不出口的。
我扔掉手中细竹,放肆地拉过她的手握在一起,笑道:“外头太冷,咱们去屋里罢。”
苏钦鲤看了一眼相握的手,眼中闪烁却没有甩开,只轻轻地回了我一句:“好。”
此后数日,苏钦鲤都会来竹曲院,我突然卑劣地感激起师傅师娘不在的时日,让我得以与苏钦鲤独处。
“所以小苑主人就跟苏灼姑姑打起来了?”
“是啊,师傅嗜酒如命,酒瘾一犯谁也拦不住,师娘想说先赊着账,过后再赔苑主就是,谁知道那酒是别处送给苑主的,藏了十年,可把苑主气坏了。”
“呵呵呵呵……”
“还有还有,你不知道,师傅喝了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苑主和师娘打了没一会儿,师傅瞧见了竟然拔剑了,还把师娘护在身后,喝道‘不许碰阿灼’,把师娘和苑主都闹了个大红脸。”
“没想到沈姑姑竟是这样的人,平常看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却如此在意苏灼姑姑。”
“是啊,生气的师傅更比师娘恐怖十倍,”我点点头,赞同她的话,又道,“不过万幸的是,师傅极少生气。”
苏钦鲤轻笑着听我讲述,她明明只是静静地听我说话,眼中的笑意却似乎能够驱散一切从心头涌上的寒凉,我少有地贪恋起在相府的日子来。
能一直这样该多好,相府本不是我的该待的地方,可我却想一直留在有苏钦鲤的地方。
“停云,我想看看苏灼姑姑的屋子,可以么?”苏钦鲤眼中期冀着,让人无从拒绝。
师傅同师娘一直是睡在一处,只是她们的屋子我从来都不会进去,毕竟师娘不许我进去,说是会打扰师傅。
如今师傅师娘不在,进去看看想来没什么关系?
心下思量着,我领着苏钦鲤往师娘房间走去,一路上她看起来比往常要更雀跃一些。
“我一直想看看苏灼姑姑的屋子长什么样子,我懂事起竹曲院就是不许人进的,娘在世时一直是父亲和娘一起扫除,后来娘过世了,父亲就一个人负责竹曲院的扫除,我和哥哥想要帮忙也不许,跟我们说,‘她这人孤僻得很,不喜欢有陌生人进自己的院子’。”
“直到苏灼姑姑来了,才知道原来是她的住处,才知道苏家竟也能有这样的人物……”
我不知道苏钦鲤口中“这样的人物”是什么样的人物,但我认识的师娘只是一天到晚追在师傅后头的乖僻女人而已,苏钦鲤这一脸钦羡的模样,倒让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进了屋,苏钦鲤更显雀跃,与平常矜持全然不同。
师娘的屋子十分素净,有着淡淡药香,摆设陈列都有些年头了,床前的旧屏风上画着桂竹,仔细看看和竹曲院里种着的挺相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苏钦鲤四下走动着,将屋内陈设一一看过去,好奇却也没有擅自去碰些什么,转了一圈后,倒是对着青木案上摆的那柄剑颇有兴趣,不免走近了些,我也站在她身旁凑了上去。
有发丝拂到我的脸上,微微发痒,她眼中却始终只有那柄剑。
那剑约长有三尺三,对师娘而言有些过长了,剑鞘通体漆黑无刻纹,只剑柄处泛着墨绿色的流光,仔细一看,上头刻了几个小字——荡庐子舒赠。
“荡庐子舒?”苏钦鲤喃喃念道,又转了头来看我,眼中晶亮,“停云,这位荡庐子舒,也是姑姑的朋友么?”
我愣了愣,不知作何回答。
师娘有什么故友,我一概不知,倒不如说师父师娘身上藏着的故事,够装满相府后厨堆着的那十几个箩筐了。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见廊下似乎有人使了轻功踏过,随后便有脚步声渐渐逼近,是师傅师娘。
我心里一惊,这屋子是连我都不许进的,更遑论擅自带着苏钦鲤进来。
察觉到我的为难,苏钦鲤问道:“停云?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了她一眼,师娘前几日在苏府闹的那个模样,也没拿府上人当什么亲戚,真要追究起来,我和苏钦鲤都少不得要挨顿罚吃顿骂,师娘可不是什么软糯温柔的女人。
可看苏钦鲤对师娘的仰慕样子,我实在不好让她跟师娘因此生出嫌隙。
脚步声似乎离门口一步之遥,我没再说话,只拉过她退到屏风后头的床边蹲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钦鲤忙捂了嘴,我又指指床下的空隙,示意她钻进去。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师傅师娘回来了,而我在床下与苏钦鲤贴得甚紧,她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双手抱在胸前,简直像要贴进我怀里。
我微微红了脸,好在床底下没透进多少光,她也看不清楚。
床上人在说话,师傅似乎喝了酒,说话时一股子温软语调,缱绻非常。
我俯在床下,听师娘安慰师傅:“欢儿别怕,是我。你所有感受到的皆来自我,你难不成嫌弃我?”
“没有……”师傅声音沙哑,语中有颤意,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其它,过了许久,师傅低低地吐出一声重音,随后重音越来越放肆,听得我瞬间耳根通红。
我不敢去看苏钦鲤,却分明听见她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她枕在我手臂上的部□□体迅速升温,几乎要将我烫得惊叫起来。
师傅师娘温存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我和苏钦鲤,我忍不住向她靠去,黑暗之中苏钦鲤蜷着手臂抵在我胸前,颤颤地推开我:“太……太近了。”
我慌乱地偏过头不去看她,苏钦鲤的鼻息落在我的脖颈边,叫人无法冷静,只有心跳不断地加快加快——我突然意识到,所谓心动如鼓,大概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