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踪迹
你不要走错路了。
平白直叙的七个字,差点让成洛喘不上气。
成洛哑然许久,难以形容冷感似乎一寸寸冻结他的大脑,他沉沉哑哑地笑了下,嘴唇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略有些下垂的眼尾弯出讥讽和自嘲。
他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你,也算走错吗?”
戚蔓语捧过他,给过他最好的资源,虽然这些事情在戚蔓语眼里算得上一桩“各取所需”的生意——戚蔓语需要一个新鲜玩物,而他需要借着戚蔓语往上爬。
用娱乐圈最流行的话来说,戚蔓语是他的金主。
但是极偶尔的时候,成洛不希望自己身在浮华的名利场,这样子,或许他能说服别人自己和戚蔓语在一起不全是因为旁的东西。
但他怎么敢妄想月亮会为他而来。
戚蔓语似乎轻若无痕的叹了口气,她的脸色隐没在晦暗不清的天光里,眼神却很平静。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回头我把他联系方式推给你。”
成洛应也不是,不应不是,又扯出一声涩然的苦笑。
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戚蔓语扫了一眼他手中还在往下滴水的雨伞,侧首时确认从这场雨走出去到住院大楼的距离。
然而过于急迅的大雨掩盖了来人的脚步,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指抽走她仅剩小半截的苏烟,随即摁灭在石亭边缘。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从身后裹挟而来,潮水一般温柔将她淹入其中。
潮冷的,季雨味道。
周之辞隔着毫厘悬停在她侧颈,低着声,语气隐有无限委屈:“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成洛瞳孔震缩,他当然知道戚蔓语身边有新的情人,只是无论是圈内新近风头正盛的小歌手还是富二代邹宇莱,似乎都不长这副模样。
可他不仅喊戚蔓语“姐姐”,还从背后拥住她。
成洛以为戚蔓语会挣开这个看似虚无的拥抱,可她没动,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问:“你怎么出来了?”
周之辞回答她,极深的黑色瞳底却是看向另外一人,他面色如常,甚至有些料峭的冷,话语却还有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低沉控诉:“护士说你来过。”
刚刚看不真切,现在成洛看清楚了。
和自己很相似的,一张脸。
成洛原地惊愕,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声音,声线虚着飘忽:“这、这是?”
两人视线在雨丝飞舞的寒冷空气中碰撞、交汇,周之辞冷静到近乎漠然,瞳底却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是像的,却又不完全像。
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是个头还是长相都要胜成洛一筹,尤其是他的气质,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寒冰,只有撞在戚蔓语这团烈火,才有半分人情。
他对着自己,唇角微勾,笑意冷讽。
夹在两人中心的戚蔓语没有异样情绪,并不感到难堪,或者别扭。她指尖蒙了雨,摁上周之辞手腕,仿佛连薄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一并冻住。
她轻轻地侧过脸,含了点儿清澈的笑:“别闹。”
很多人说周之辞长得像成洛,就连夏荞看见周之辞第一眼时都错喊了成洛的名字。
但是,谁像谁,其实是薛定谔的盒子。
只要戚蔓语不说,无论是周之辞或是成洛,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谁才是曾经最靠近她心里那个位置的人。
成洛眼睁睁看着两人远走。
周之辞来时撑了伞,他强势勾着戚蔓语的肩,偏头时别有深意又恰到好处地触碰到她耳骨的黑色骨钉。
戚蔓语没再回头。
成洛站在原地看了好久,直到两人般配无比的身影渐入人潮,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可视范围。
耳中一片嗡鸣,成洛似乎又听见戚蔓语清冷淡薄的声音,她说,“成洛,你不要走错路了。”
娱乐圈最不稀缺的就是看碟下菜和拜高踩低,离开戚蔓语之后,虽然成洛还是有不少代言,但是因为睡眠问题的困扰,他把很多工作拒之门外,久而久之,投资人自然愿意启用身价更低、演技更好、片酬也更低的新人。
原本已经谈妥的年代剧男一号临时撤换,经纪人气得发疯,责怪他留不住戚大小姐,当时成洛想什么呢,他想,怎么可能会有人能让戚蔓语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面对他的不以为意,经纪人软了口风,让他重新去找戚蔓语。
不是说戚大小姐最疼你了吗?你的黑料都是戚大小姐压下来的啊。分开三年多,她身边是换了不少人,但是唯一保持联系的人,寥寥无几。
经纪人质问他:成洛,你不想试一试吗?
不想。
他不想。
他不想以这种怀有目的身边再一次接近戚蔓语,他不想真的变成众人口中依靠戚蔓语上位的情人。
工作几乎停滞不前,成洛许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偶有一次出门,还是上安保性和隐私性极强的私立医院拿药。
经纪人恨铁不成钢,她不知道怎么和某个投资商大佬搭上线,把对方的房卡塞给成洛。
对于她来说,成洛无疑是公司摇钱树的存在,只要还没有彻底榨干他的价值,经纪人是绝对不会放开吸血的獠牙。
经纪人言之凿凿:“跟戚蔓语也是跟,跟孙董也是跟,左右跟谁不一样?能给你资源就行了。”
戚蔓语所说的“走错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成洛的黑色雨伞落在原地,孤零零如浩瀚汪洋中漂泊无依的一叶孤舟,刮骨寒风掀起雨伞,转眼被卷进暴雨之中。
裤袋里的手机猛烈震动,将成洛从几乎要被情绪溺亡的困境中拉扯回来,他茫然地张望四顾,发现自己还在医院,而不是那天晚上令人作呕的酒店套房。
他的双手止不住发抖,装有药盒的袋子掉落在地,他的喘息声逐渐加重,成洛半蹲在地,伸手去捡地上的白色药盒,手指虚弱的几乎抓不住任何东西,他紧咬牙关,费尽气力拆开一板药,指尖战栗着扣开银色锡箔纸,胡乱倒了好几粒白色圆形药丸在手心,顾不得手边没有水,仰头一吞,含着苦涩眼泪咽下。
他觉得这场雨,可能永远不会停了。
被周之辞接走后,戚蔓语临时接到一通电话,事关公司生意,戚蔓语背手对着周之辞向下一挥,示意自己要忙。
期间周之辞被护士摁着又挂了今日份的吊瓶,小护士年纪不大,偷眼看他时,脸悄悄红了,低着声咕哝:“你姐姐真不关心你,她怎么那么忙,每回不是待个十来分钟就走了。”
少年柔软乌黑的发梢落了细薄的雨,眼底好像也浸了水雾,潮得像窗外的几乎可以结冰的白气。
他漠然看着闪着银光的针头干脆利落地扎进滞留针里,听见小护士又说了句什么,冷冷淡淡的眉眼抬起,轻描淡写地驳了回去:“不是姐姐。”
小护士一怔,他声音有些低哑,却沉得很有磁性。
脸色不禁更红了些,她缩了下脖子,假意盯着输液管说道:“不是姐姐,那是谁啊?”
周之辞没有给陌生人诉诸心事的爱好,他敛了眼,拿了旁边一本书翻看。
小护士扁了扁嘴,这段时间她天天跑来看这个房的病人,可他高岭之花般,不管是面对玩笑还是打趣一概选择视而不见,唯有今天问到了那个女人,他才格外地多说一句。
“别在这么暗的地方看书。”小护士本来要走,跺了跺脚,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去给你开灯。”
手指刚碰上开关,周之辞打断她:“不用了。”
小护士怔然,不解地看回去。
少年眉眼生得矜贵,眼珠黑深,连同他说出来的话,叫人冷津津的。
“黑暗更适合我。”
黑暗的,适合各种无法登上台面的心思生长。
小护士不明所以,只好依了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病房。
等戚蔓语收线回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有余。她推开门,周身裹挟凛冽清寒的疾风,黑色高跟鞋积了一洼浅薄雨水,她站在门外跺了跺脚,这才进来。
病房没有开灯,天光晦涩黯淡,一弧冷光描着他靠向床头的上半身。
周之辞手中捧着一本书,听见动静,目光微微一闪,手指却捻过页脚边缘,似乎专注力没有因外物影响。
“今天感觉怎么样?”
每次来探病,戚蔓语的开场白基本与上次无异,要么问他身体如何,要么问他吃饭了没,每个问题点到即止,永远不会给人遐想连篇的空隙。
周之辞瞳仁被冷寂沉肃的雨天渲染的更加分明,他漫不经心翻过一页书,平静地回答:“还可以。”
“医生说可以出院,你怎么想?”
周之辞手指停了下,指腹割据着锋利纸张,片刻才答:“我都可以。”
对话枯燥无味,戚蔓语叠着笔直云亭的双腿,右手支着下颌,唇角牵着微微笑意:“怎么了?心情很差?刚刚还和我”
他淡淡地反问,全然没有一刻钟之前宣誓主权般的口吻:“和你什么?”
戚蔓语微微歪着头,朝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缓缓道:“撒娇?”
周之辞眼神猝然一动,密麻文字终于无法继续在他脑海里自欺欺人的具象化,他合上书,抵着鼻尖轻轻说道:“为什么这样说?”
戚蔓语从容不迫,瓷玉一样的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一声一声,几乎与形成背景音的滂沱大雨节奏一致,“我看得出来。”
静默须臾,周之辞把书本搁到小桌板,他握着尚有余温的水杯,淡然道:“你对你的情人们也是如此?”
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戚蔓语故作诧异,看了周之辞许久,继而笑了笑:“还要更好一些吧。”
这些事情在戚蔓语眼里看来算不得什么,她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对成洛的态度要好上千百倍,称为百依百顺也不为过。
但是苏医生口中的上心,有迹可循吗?
周之辞没说话,他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遥遥停在仿佛不会再有天明的阴沉天空。
前夜夏荞给她打电话,把她所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顺便问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
彼时戚蔓语正给自己开了瓶半甜桃红,高脚杯沉淀着岁月酝酿的酒液,她笑意轻柔,暧昧且饱含深意:“忙什么左不过还是之前那些事情。”
夏荞听起来是无语了好一会儿,沉默几秒才说道:“你不是吧,平时也不见你插手别人事情啊。”
她这话说起来没错,车祸事件针对的是周之辞而非戚蔓语,毕竟谁也无法料到戚蔓语真的会上他的车——近几年来戚蔓语在圈中的好友变化不大,而且从未有人听过戚大小姐会和一个不入主流的私生子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戚蔓语指间轻晃,透明玻璃映出她慵懒眉眼,唇上晶润蜜釉还没完全抿去,浅浅啜了一口,醇酒入喉,无端端勾起了烟瘾。
夏荞始终没等到她说话,疑心是不是自己手机信号断了,正拿到眼前瞧了瞧,信号满格,她催促着“喂”了一声。
戚蔓语把高脚杯搁在浴缸一侧,手指挑开浴袍细带,温暖澄黄的光线下,她后肩的蝴蝶骨几欲振翅,一圈光打在伶仃后腰,脚尖绷紧试了试水温。
确认舒适度后,涟漪阵阵的水纹瞬间没入清瘦小腿肚,戚蔓语避着受伤左手手腕,将自己埋入一片暖和的温热水流。
“找到了很有趣的人,发现了很有意思的秘密,所以我不介意多浪费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