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事起
顾燕时昏沉地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的时候朦胧感觉有人在她头上动来动去,抬手一按,就惹起一声笑音。
她皱眉, 睁眼瞪他,手一摸他动过的那块地方,就觉得乱糟糟的。
“不许玩我头发!”她道。
“没想玩啊。”他说, “朕想认真地给母妃编个辫子,但不会啊,谁让母妃不肯教朕?”
“编什么辫子!”她撑起身迅速溜下床, 跑去窗边的妆台边一看, 脑袋左侧的一大片头发都乱了,毛躁得好像鸡窝。
一会儿她还要去跟齐太嫔放风筝, 他净给她添乱!
她气鼓鼓地抓起梳子, 一下下梳下去。
“又这么凶。”苏曜咂一咂嘴, 懒洋洋地也下了床, 踱到她身后。
抬手刚一碰她的头发, 她美眸就从镜中扫了过来。
“不动不动。”他连忙收手, 走开两步, 倚着妆台边的墙,“说起来……朕的狐狸呢?”
顾燕时执着梳子的手一顿,这才想起那狐狸香囊还没给他。
她原是留了个心眼。因他说会有“回礼”,她觉得不是好事, 便故意拖着没给他, 想看看他会不会被拖得没心情卖关子, 直接告诉她那回礼是什么。
可他果然没那么好诓。她不给他,他就当没这事。几日下来,倒拖得她把香囊的事给忘了。
现下被他当面问起, 顾燕时略作踌躇,就从怀中将香囊摸了出来:“诺。”
苏曜一哂,伸手接过。
雪白的底色上,火红的大狐狸正眯着眼睛笑。
“回礼呢?”她面无表情地问。
“有的。”他点头,手也探入怀中,很快,也取了枚小物出来。
同样是枚香囊,淡蓝色的底子,与她素日喜欢的淡绿、淡粉、淡黄的衣裙都能相搭。
顾燕时颜色稍霁,接过细看,却见上面的绣纹是悠悠白云上团着一只小鸟。
那小鸟她却是不认识的。一整只都毛茸茸,颜色主要为棕,上有几道黑白相间的条纹,被绣娘精巧的工艺绣出了弱不禁风的样子。
鸳鸯?
她一时这样猜测,转而就觉不是。
鸳鸯是常见的刺绣样式,所以她识得。若说这是母鸳鸯,倒有那么三分像,可鸳鸯绣纹要的就是成双成对,没有分开来绣的道理。
况且,他应也没什么想跟她“成双成对”的心思。
顾燕时便抬起头,直言问他:“这是什么鸟?”
“母妃不识得啊?”他眼睛微微一眯,“朕也不识得。”
又在气人!
她忍不住地再行瞪他一眼,就不再理会,专心致志地将头发梳好,冷着张脸走了。
“恭送母妃!”他在她背后端端正正地一揖,口中声音也颇为清朗。
装腔作势!
她装没听见。
苏曜竖着耳朵,静听小母妃负气下楼,走得颇快,楼梯噔噔蹬蹬地连响一串。
好一只愤怒的小鹌鹑喔。
大狐狸自顾自笑了声。
澹荡楼一层,兰月与几名御前宫人一并安安静静地候着。见顾燕时下来,她就忙迎上前去,福了福身:“太妃。”
“走吧。”顾燕时握住她的手就往外去,兰月悄悄一觑她的脸色,便知她肯定又被陛下气到了。
陛下很会气人,两句话就能让她变成这副气鼓鼓的模样。若非身份放在那里,看上去就像小两口打情骂俏。
兰月对此已见惯不怪,便也不作多问,从澹荡楼走出一段才扯了扯顾燕时的衣袖,带着三分打趣的意味劝她:“别生气啦。奴婢知道,陛下待姑娘是极好的。”
嘁。
顾燕时暗自扁了下嘴,继而缓了缓神色:“我没生气。他方才送了我一枚香囊,我还挺喜欢的。”
她一边说,一边摸出香囊,递给兰月看:“好看吗?”
“好看。”兰月扫了一眼,脱口而出。
待接到手中细看,却怔了怔:“这料子是极好的,绣工也精巧。只是……”她露出不解,“怎的绣了个鹌鹑?”
“这是鹌鹑?”顾燕时一愣。
“是啊。”兰月点头,“民间常见的,只是咱们家中不曾养过。但奴婢从前去集市上采买,也常能见到卖鹌鹑的摊贩。”
顾燕时秀眉皱起,将香囊拿回手中细作端详,边端详边问:“那鹌鹑是什么寓意?”
“没听说有什么寓意……”兰月茫然,“姑娘没问陛下?”
“没问。”顾燕时道。
言毕就想,下回再见到他,她要记得问。
她这般想着,虽知可以日后问他,心下却还在禁不住地一再探究。不觉间已行至来时走过的那道小桥,她拎起裙摆拾阶而上,脑海中忽而电光火石般一闪。
——她突然想起他问过她,知不知道狐狸爱吃什么!
她说不知道,他就告诉她说,爱吃各类禽鸟。若无鸡鸭,鸽子和鹌鹑都不错。
那时候,她没明白他为何专门提及“鸽子和鹌鹑”。
现下再思及她给他香囊时,说他像狐狸。
他这是……反其道而行之?说她像鹌鹑?
顾燕时下意识地拿起香囊又看了眼,眉心紧锁。
他说过,灰不溜秋的就不好看。
可鹌鹑就灰不溜秋的。
她怎么就像鹌鹑了!
她再怎么说,也得是只燕子呀。
这日,圣驾在暮色四合时才启程返京。万和林虽离京城不远,回宫时也已临近子时。
众人俱是难得这样出宫玩上一趟,既尽兴又疲累,很快就各自回了宫去,早早歇下。
徐府之中,后宅灯火早已尽熄,唯独正屋的灯还亮着。
当家主君徐同在房中踱了一圈又一圈,迟迟无法坐定,更无心入睡。
徐夫人白氏在旁边冷着张脸读书,终熬得烦了,瞟了他一眼:“你若不困,就回书房去,我要歇下了。”
你听听你这话。“徐同驻足,颇是不满地睇着她,“好像在宫里的那个不是你生的似的。”
“她自是我生的,我比谁都疼她。”徐白氏翻了下眼睛,“我不仅疼她,我还明白她。不仅明白她,我还明白你!”
徐同锁眉:“你明白我什么?”
“明白你使劲总使不对地方!”徐白氏直言道。
不等夫君露出怒色,她就又说:“要不父亲在世时总说呢,你们兄妹两个都比不上这个女儿。你想想,静太妃这事,媃儿他在宫里能不比咱们清楚?她至今只字未提,无外乎两个缘故——一则事情根本就是假的,是宫人们乱嚼舌根道听途说;二则这事是真,可她却觉得惹不得,亦或不惹也罢,所以不与咱们提起。你若真为她想,就当多想想个中利弊。”
“你啊,妇人之见!”徐同嗤笑,“这其中的利害岂是那么简单?天子与先皇太妃——且不说若是真的该当如何,即便是假的,事情传开也有损天威。我身为人臣,难道能坐视不理,任由那妖妇毁了一代明君?”
“呵,是啊,妇人之见。咱们媃儿也是妇人,说出的话素来也是妇人之见,奈何父亲直至咽气都觉得她比你强呢!”
徐白氏不冷不热地道出这么一句,气得徐同脸色发白,却因这话真是父亲所言,让他也说不得什么。
至于其他的,她已懒得与他争辩。
夫妻多年,她早看清了徐同的为人。
若说坏心,徐同是没有的,只是虚伪一些,又好高骛远。
他方才那些“身为人臣”的话,若换做随便一位朝廷命官来说,徐白氏都肯信上三分。偏从他口中说出来,只让她觉得他假得不行。
她私心里知道,他又是在为他的官位打算盘了。
他终是不肯这样安然活在父亲的余威下的。更不肯让旁人说,他能谋得现在的光耀,全是靠着女儿在宫里当贵妃。
所以有些事,徐白氏早就知道自己劝也是没用的。
果然,徐同很快就拿定了注意:“我得上疏,把这事议个明白。听闻那静太妃才十六七岁,这般年轻的先帝宫嫔还留在宫中,本就不像话,又一再加封,日子越久陛下越说不清楚。”
徐白氏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得劝陛下,把这人送走才好。再不然……”徐同心念一转,有了更好的主意,“让她殉了先帝,也是个周全的办法。”
徐白氏几欲冷笑出声!
听听,男人虚伪起来能虚伪成什么样子?
口口声声为着天下大义着想,便可以送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家去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天色不早了。”徐白氏放下书,起身往床榻走,临近床边,她扫了眼侍立在侧的婢子,“去瞧瞧哪位小娘还没睡,就让她侍奉主君就寝吧。”
“诺。”婢子应声,领命而去。
“你……”徐同被自家夫人“逐客”,气得脸色发白。
徐白氏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自顾吹熄了床边的灯,便躺下了。
这样的男人,她真是懒得多做理会。
亏得家里还有几位侧室。
翌日天明,早朝无事。群臣们得以早早告退,苏曜回到紫宸殿,回想了一下近来的几道奏章,心知也并不急,便开始没事找事:“去欣云苑。”他拍住张庆生的肩头,噙笑,“告诉静母妃,朕很久没听琵琶了,有点想。”
“……”张庆生缩了下脖子,“适才退朝时,徐同徐大人上了道本,请陛下先行过目。”
“徐同?”苏曜想起徐老丞相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贵妃那个扶不上墙的爹就皱眉,“他能有什么事?”
“这个……”张庆生从袖中将那道奏章摸出,双手呈上,尽力不让自己哆嗦,“徐大人参奏静太妃……蛊惑君心,秽乱宫闱。求陛下圣誉为重,让静太妃……殉了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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