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归国
此时此刻, 姜黎终于明白了阮星蘅那本日记里圈出来的“等待”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在大片黄昏渲染的极致暖色下,她安静地坐在家里的阳台上,含笑看着窗台上他精心养护的玫瑰花。
它可能比所有人都预先感知到了春天的到来, 花枝绽放出一点新绿,在这个还残留最后一点冬的冷峭的季节里,顽强的挣扎着。
她的腿上轻轻放着阮星蘅的那本日记本。
余下的时光开始变得有限, 所以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悄悄翻完了这一整本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 记录了他们的初见。
在一片冰湖下, 是极致的雪白与纯净,他用了一句话表达了他的年少欢喜。
—20151225
—冬日里顽强生长的小玫瑰,春天来了,还可以看见她吗?
那枚袖扣的故事,从这里开启。
—2016412
—她今天给了我一颗糖,以后我要给她买很多很多的糖。
—201656
—她说她喜欢我, 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希望能有一架时空穿梭机,我到达未来的彼岸,给她买一座带花园的小房子, 牵着她的手告诉她, 其实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她。
—201711
—我们一定会有一个盛大灿烂的未来。
在每一篇简短的日记下, 姜黎含笑静静看着窗外黎明初生。
她在等待。
透过这些隔了时光的字, 她好像身临其境的感受到少年藏于笔尖的含蓄顿挫。他把爱意尽数藏于无人知的日记本中,用虔诚的等待,来铸造一个属于他们的明天。
日记本的夹层里,夹着一张过废的机票。
机票日期显示是在他回国的第二天, 也就是姜家晚宴的后一天。
是去江宁的机票。
他要去江宁找她。
姜黎很轻的笑了一下, 她从钱包里也抽出一张同样的机票, 从京市机场到江宁,他们巧妙的定了同一场航班。
听到他回国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定下了这般航班。
她要去江宁找他。
命运的齿轮其实早就开始运转,虔诚的等待会等来上天的降福。
有缘人终将在时空的缝隙里相遇。
他们永远相爱。
—
等待两个字的含义在这一刻变得明朗。
可她终究没有等到她的爱人。
凌晨五点,阮星蘅登上了归国的最后一班飞机。
姜黎突发昏厥,被紧急送往医院就诊。
天被红烧云染成了赤红色,就像明朗的爱意艳丽,顷刻间又被压下来的乌云重重覆盖。
icu的重症病房外,空气里的气氛安静的可以立刻听见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阮星蘅静静地伫立在门外,他微微低垂着头,视线很轻地透过玻璃窗在看里面的女孩。
她一直很安静的沉睡着,苍白的脸,失了血色的唇,像是被抽干生命力的破布娃娃。
只是两天的事情而已。
她鲜活生动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
她脆弱的,让他有了抓不住的感觉。
是真的抓不住的感觉。
没有人比医生更懂得生命的脆弱和转瞬即逝。
阮星蘅曾经试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姜黎有一天会厌烦了他,她会说分手,会离开,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但是这些他都不在意。
因为只要他还爱着她。
就永远可以朝着她的方向前进。
心电监护仪平稳的运行着,阮星蘅像
一座僵硬的雕塑,刻板地守在门外,一刻也不敢松懈地盯着她。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苍白干裂的唇抿了一下,睫毛挣扎着颤起。
阮星蘅立刻贴近玻璃窗看向她,厚重的玻璃窗挡住了一切言语,他的目光穿透这层禁锢,怜爱的而又参杂着愧意轻轻飘落在她身上。
姜黎转过头,她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阮星蘅。
他的唇发白,很用力的抿起,清冷倔强的神色,只有她心疼。
这个家伙心里不知道要有多难受。
好可惜,这次她不能再出去哄他了。
姜黎冲他扯出了一抹笑,她很困难的抬了抬手,对着床边的小护士耳语了两句。
小护士出来了,抬头看见了阮星蘅,轻轻道,“阮医生,姜小姐有句话让我带给您。”
“她说,就知道醒来第一眼会看见你,所以不要难过,她会很努力活下去的。”
icu的病房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那就让风把她的爱意告诉他吧。
一米八几的男人毫无征兆的蹲了下去,小护士惊愕地看着他。
阮星蘅单手扶着墙边,背脊完全弯折下去,又像是故意让自己的身形消失在玻璃窗的视角里。
他单膝硬生生折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落泪无声,清明的眼通红一片,紧攥的拳忽然狠狠捶向墙面。
像是自罚。
小护士不理解,她自然听过阮星蘅的名字,全院上下谁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小妻子宠的无法无天。
听闻妻子生病的消息,更是从最重要的一场国际交流会连夜赶了回来。
又在病房外守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
阮星蘅双十在唇边紧握,他深深闭上眼睛,像是对着医院的墙祈祷,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忙于项目实验而一直忽略了她的身体健康。
对不起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她没有那么的爱他。
有太多的对不起要说了,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限短暂,医院冰凉的瓷砖墙面隔绝了所有想说的话语。
探视的时间到了末尾。
阮星蘅掏出了口袋里的钢笔,恳求小护士给她带一张字条进去。
icu的一扇小小的窗户,抬头刚好能看见天边的一轮新月。
于是他写道——
【见不了面的话,就抬头看看月亮。】
因为我用这样的方式,思念了一载又一载。
后面这句话阮星蘅没有写上去,因为他觉得,姜黎在某一时刻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爱。
他们的灵魂真正共舞。
-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的那一天,姜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受到过那么多的人群注目。
姜父姜母站在她面前,靠近手便是就一大堆熟悉的面孔,顾川野穿着黑色夹克,手里还捧了一束向日葵。李明成手里拎着果篮,神情略有紧张地盯着她的心电图看。
姜黎扑哧笑了出来。
“能看懂吗,目不转睛的,上学课本都没见你盯得那么认真。”
姜黎从床上起来,宋丽萍立刻给她腰后塞了一个软枕。
她有点不习惯这突然的亲昵,差异地看了宋丽萍一样,忽然觉得人生大病一场如梦幻影,很多东西就在那个时刻一霎那就变了。
要不怎么说,人生就是一场大梦呢。
“送花干什么,我马上都要出院了。”
姜黎瞥了一眼顾川野,一米八几的硬汉,脸上挂了一副深黑色的墨镜,不像来医院探视的,倒像是来抢劫的。
她嗤笑一声,手往前面一指,“顾川野,快点给我洗个
苹果,我一天没吃饭了。”
“得了,大小姐我来伺候你。”顾川野认命放下花,认真从果篮里挑了一个成色最好的苹果到洗手台去洗。
轰走了一堆狐朋狗友,姜黎又转头看向自己的父母。
他们脸上有很明显的疲倦和操劳,原先神采奕奕的眼睛一下子好像多了很多同龄人的那种苍老。姜黎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略有生疏地看向他们,“我没什么事,你们要不然先回去休息吧。”
“妈妈留下来照顾你吧。”
宋丽萍手忙脚乱的,她接过顾川野手里的苹果,拿起水果刀又发现自己不会削皮。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又没有话可以讲,只能略有尴尬的站在原地。
姜黎轻轻笑了笑,“你们回家吧。”
她指了指门外:“有人陪着我。”
宋丽萍起初不明白,后来被姜父的目光一提醒,她立刻就想起来了。
她连忙道:“哦哦,那你赶紧喊小阮进来吧,人家在医院守了你两天。”
宋丽萍其实一直对阮星蘅没有什么不满。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任性妄为,所以对她找到人都不满意。
后来一次旅途结束,阮星蘅亲自来机场接了他们二人回京市。
宋丽萍对他的改观从此而来。
分别的时候,阮星蘅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想阿姨您并不了解您的女儿,所以也不该对她有任何定论。我今日是以她丈夫的身份而来,我希望您可以放下心里的一些想法,试着用看待别人的女儿的视角来看看她。”
少年不卑不亢,眉眼间温柔和睦,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完全没有棱角。
宋丽萍当时有些不高兴。
“还以为这小子是来讨好我,谁知道是来替你闺女教训我。”
姜父却哈哈大笑:“你当年不也是喜欢我这副向着你的样子?”
听到阮星蘅的话,宋丽萍也真的试着去重新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找来了电视台的朋友,询问的姜黎的工作情况,竟然意外听到了很多的赞赏之词。
她的女儿,去过西藏做了一年的义工,拍摄纪录片帮助当地的牧区发展旅游业和畜牧业。
是很善良的人。
在市医院医患纠纷里,也当仁不让站在了矛盾的中心,化解了一场风波。
是很勇敢的人。
宋丽萍忽然发现,在她这些年自以为是的成见里,其中大部分的词语都是和姜佳欣对比得来的。她一路跟着父母的步伐向前走,上学时候成绩优异,于是她自然觉得姜黎叛逆乖张;工作时候她冷静上进,而姜黎奔波于四地。
细想来,阮星蘅和她说的那句话也真是有道理。
世界上玫瑰千千万万多,何苦要她长的和尘世里的大部分一模一样。
宋丽萍最后离开的时候又回头往病房里望了一眼,她轻轻拍了拍守在门口的人,语含哽咽,“你们好好的。”
-
阮星蘅进去的时候,姜黎正坐在床边啃苹果。
她不爱啃皮,费力的勾着脑袋四处找地上的垃圾桶。
阮星蘅把她的枕头扶正,将她整个人老老实实摁在床上,伸出手掌放在她嘴边,“吐吧。”
姜黎苹果咬的清脆作响,在icu里昏睡了好几天,她这会精神正足,像闲话家常一样和他拉扯。
“阮星蘅,我看了你的现场直播。”姜黎美滋滋的,“你还当着全世界的面跟我表白了对不对。”
他不说话。
沉默地坐在床前替她削苹果。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锋利的水果刀,稍不注意指尖撞上了刀刃,血珠从划开的伤口里冒出来。
姜黎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极快地站起身,在水池面前冲洗着。
“阮星蘅,你有点心神不宁啊。”
姜黎望着他的后背,坚硬挺拔的像是一棵劲松,这样刚硬不屈的背脊又何时有了弯折,在这素色的背景下现得有些嶙峋的脆弱。
她眼前花了花。
趁着阮星蘅还没转身,姜黎捏着被子角擦了下眼睛,等到他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她立马又扬起笑容。
“你去英国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呀?”
“有。”
他开口说话了,从大衣内测掏出一个苏格兰绿纹的包装盒。
姜黎心情立马开心起来,她欢悦地拆开礼物盒上复杂的蝴蝶结丝带,这种繁琐反而让她心里的惊喜感到达了极致。
她打开盒子。
是一只精致的木雕小狐狸,狐狸耳朵立着,长而挑的眼睛狡黠又明亮,手里捧着一颗八音水晶球望着不远处的天空。
如果天空有颜色,姜黎觉得一定是黄昏日暮下,火烧云将整个天空染成粉红色。
“狸狸。”
姜黎突发奇想想逗逗他。
她憋着笑仰起头,突然问:“阮星蘅,交流发布会的时候你说我是你的什么?”
纯正地道的英腔,几乎是那句我的太太一出来就蛊惑到了姜黎。
白衬衫,黑西裤,金丝眼镜下的眸清冷禁欲。
只有她明白,他喉结上下起伏的样子,多迷人。
姜黎抬起头,鼻息靠近他敏感的耳尖,伸手轻轻挠了一下,就像怀里抱着的那个木雕小狐狸,她开始蛊惑他。
“你再喊一遍的话,今晚我就允许你上我的床。”
“全世界。”
他忽然俯下身,双手环住她的肩膀。
动作过分轻,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于是颤抖也愈发明显。
阮星蘅贴近她的耳边道:“你是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