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那些年的这些事
那是十三年以前的事了吧？对，柒域521年。
正是人间二月，冬雪已去，素湍绿潭，回清倒影，芳菲初开。
那年春闱，年已二十出头的沐重云身在泠都。这是他第二次参加春试了。
那时的他，和大多数青年一样，没有这么遗世独立。不，比一般青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嗯，不多不少，眼珠子正好两只。听到这里的叶知心想。
在皇城南墙，熙熙攘攘的拥挤人潮中。他有些期待，有些害怕。
也许是沐重云热血的心最后一次为了理想如火炬般燃烧了吧。
犹记得上一次春闱，沐重云在答题纸上深切的表达了对君主权力的不满和对制度的认识。
监考的那位年轻礼部官员瞄见了他的卷子，神色变换了多次，犹豫了许久。
最后还避着简陋的摄像头的死角，好心提醒他，拿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交卷，要是被一些高官权贵看见了，是要坐牢的。
从怀里递给他一张新答题卡。
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离去。
沐重云想了很久很久，在新的答题卡上默写上了国家权力的意义和重要性的“答题模板”。
另一张被丢弃在有毒垃圾垃圾桶的卷子上，那位礼部官员没有注意到，有一滴滴泪痕覆印。
可惜，那次沐重云却没有考中贡士。
他还不知道，在这么多举人里面选前三百名，很多事情看的不只是实力或者运气。
至少有一半以上名额是权贵内定的“心腹”。
当然以他现在举人的身份，当个县府教宜、主簿或者小城里的名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沐重云不屑于此。
因此，又是苦读三年，沐重云终于迎来了这次柒域五二一年的春试的揭榜。
最后一名…张宏原……不是沐重云。
倒数第二名…李晔……也不是
沐重云一层层往上看……
那些穿着华贵的官家子弟一个个发出欢呼。
但依旧没有沐重云的名字。
沐重云的心也渐渐冷了下来，心跳越来越快。
第一名，会元……元应灿。
一个被富家子弟围着的年轻子弟欢呼。他周围的‘朋友’也纷纷祝贺。
“那状元元应灿可真是个天选之子啊，听说他还同时拿下了武科状元，文武双全，必然是国之栋梁！”人们悄悄谈论。
沐重云感觉有些恍惚，只觉有些迷茫。
那朝拜君主的殿试，他自然也没有资格参加了，更不用提自己心中的目标——状元！
连一个贡士都考不上，还谈什么人生大志，谈什么改变世界？
看来，终究是这老天看不起他啊……
“有人晕倒啦！”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高呼。
沐重云一惊，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也有许多和他一样恍惚失神的人。还好晕倒的不是他。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上一次会试还有人争着要跳河呢。”有人回应。
“嗤，这些没有实力的凡夫俗子，也就只能这样了。以头抢地耳，读书都读不好还来考什么会试。说不定举人的名位还是用钱买来的。”有不屑的声音传来。
周围传来一声声应和与大笑。
沐重云静静的往回走，看起来无悲无喜。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格格不入。
人与人之间的快乐并不相通，他只是觉得他们分外喧嚣。
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要争辩的。
沐重云迅速回到自己租的客栈，立刻退了这个从考生中暴利的高价房间，狼狈的卷着自己的行李，拖着简陋的行李箱，在老板娘鄙夷的目光中艰难离去。
小行李箱里最重的，是两本厚厚的《沐氏春秋》……
是他的抱负。
“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人生无处不青山。这会试，不考也罢！”
沐重云豪气的走出了城门。荣归故里，并且假装锦衣夜行。
他以举人的身份被授予的官职是煌城记文令，就是城主贴身记录官。
恰巧，沐重云的故里是煌城。而且除了煌城他也没别的地方可以住了。
客栈……或者说酒店的住宿实在太贵。
回到家，自己的妻子凌微绾听了自己没有意外的再次落榜，虽然也觉得非常悲伤，但是也别无他法，现在的泠国官场还是比较排斥女子当官的。因此凌微绾也不能帮沐重云科考。
他们其实已经成婚三年了，是沐重云首次会试不成之后，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一见钟情，结成良缘。
然后坚持至今……仍无子匾。
心灰意冷的沐重云成日以病推辞不上任。以妻子的劳动力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撑家庭的收支平衡。
家底很快就花完了。甚至坚持不到下一年年初。
他只能无奈从咸鱼状态中脱身，寻找生计。
事实上，他只是个从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其实没有家底这一说。
只是沐重云明明没有读过什么书，竟然在十六岁那年奇迹般的考上童生，再接连考上举人。被城里人冠以“神童”之称。
不仅打了不少权威、天才的脸。
甚至还上过煌城周报等著名刊物………
甚至还当过一阵子给人家起名的超赚钱生意。毕竟谁都喜欢一个神童起的名字嘛……
……可惜，那个如曾经此辉煌的人物，如今正被一个刻薄的包工头怒斥:
“就这点小身板，还想来，我们工地干活？以为我们工人干体力活很容易吗？小兄弟还是回家练练再来这里吧。”
沐重云失落的离开，后面是一群工人的嘲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半个时辰之后。
在一家高级会所，穿着体面的面试官毫不犹豫的说。
“滚滚滚，就这点小身板，哪个富婆会看得上，而且你个书呆子能懂什么技巧？”
沐重云的脸登时就变得通红。好像……走错地方了吧？
我是有家室的人，不屑与你们这等小人为伍！
看到沐重云的神色，面试官继续恼怒的说“怎么了？小样儿，看不起我们专业高级牛郎？告诉你，我们赚的钱分分钟比那些奸商多！哼，不和这些愚蠢的东西废话了，待会还有业务。”
然后转身提起电话，堆起笑脸，开始谈他的“业务”。完全没有把旁边的沐重云放在眼里。
……
沐重云继续失落的走在煌城的街道上……
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容我身之地？
沐重云痛苦迷茫的想着。
他缩了缩身子，想埋在简陋的大衣下。在这个人情凉薄的世间，只有身上的大衣能给他一点点温暖了……
……
又是一年过去了，春闱后的第二个冬季再次到来，沐重云成日用不稳定的低微工作维持生活。
……沐重云成功的卖掉了一半的家具、所有的装饰品。
沐重云成功的……没有让凌微绾怀上子匾。
哪怕没钱，也不能没孩子啊。
这已经是成婚第四年了。凌微绾心里其实也很急。很快了，他们都将不再年轻，要超过泠国生育年龄平均线了。
商量了几日后，他们觉得捡一个很划算。
但是偏偏在出门方向这种小事上产生了分歧，沐重云想往北街走，凌微绾想往南街走，各自都有奇葩的理由。
争执之下，他们决定分头，一个时辰之内回来。捡不到就算了……浪费赚钱的时间，平均线就平均线吧。
他们竟然都神奇的没有去孤儿院领养……万一捡到没打疫苗的孩子怎么办？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在破败的沐家集中了。
令两人震惊的是。两人竟然变成了四人。瞬间生育术，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凌微绾在南街捡到了一个可爱的，银灰发，不像本地的小女孩。
当时她只是问“小妹妹，你几岁了”
在小巷乞讨的她掰着小指头高兴的回答“要四岁啦”
“你叫什么？为什么要乞讨呢？”
她湛蓝色的眸子明亮的看着凌微绾说:“因为只要给叔叔乞讨来的这些纸，叔叔就会给我们馒头！”女孩子高兴回答。“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哦，叔叔叫我一零零八六。意思是想让我每天给他一零零八六张那种纸！”她见到凌微绾，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兴奋，一反常态的说了一大通。
凌微绾叹了口气，连拐带骗的把她从非法团伙中解放了出来。
她自然认为，孩子要跟父亲的姓。但是又不想让沐重云起名。
于是自作主张，给孩子起名叫沐宣晨。
沐重云在北街捡到的是个男孩子，当时他正迷迷糊糊的躲在厨余垃圾垃圾桶后面睡觉。
沐重云敲了他五六下他才醒过来，嘟哝一句“好饿啊~今天的饭桶里怎么没有吃的啊？”
“唉，天妒英才啊，为什么对面街狗剩可以在垃圾桶里捡到半包辣条呢？”
沐重云震惊了，这孩子胃这么好，拿回家养绝对血赚啊。
沐重云只说了一句话“想不想换个地方睡？”
男孩子拼命点头。“这里石板太硬了。”
“那叫我老爸，就能让你睡上又大又软的床哦~”沐重云循循善诱。
“老爸，记得完成你抚养未成年人的义务哦……”他乖巧的说。眼里闪着有无尽的希望的光芒。
果然是个痴儿，我最喜欢痴儿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沐重云回家的路上还为儿子想了个名字，凌复雨。
他连儿子原来有没有名字都没问。
毕竟自己这两年欠妻子的太多了，什么事情都要妻子辛劳，自己虽然是个读书人，却也不计较什么孩子必须跟父亲姓这些东西。
而“复雨”两字正好与“重云”相对，是希望儿子有一天能像父亲一样，有出息。
于是在夫妻胜利会师之前，两个孩子就已经定下了名字。
想来，彼此从此都要依偎着度过余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