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昔时月明人不复
接连一段时日阴霾的天穹总算是旭光绽放万里无云,听泉居上乍雨初晴。在那栽满桃花的院落里,明月愁正立在廊前看着认真习剑的少年。少年剑招起落间,绵延的剑意回扬,荡入了纷扬的花雨中。
离经,取于离经辨志之意,寓读断经书文句,兼明察圣贤之志,是为离经。
君奉天倒是很会取名的嘛。只不过,这孩子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呢?她曾随着玉离经回到那户农家,那一对老夫妻背着离经告诉她,离经是恩公托付于他们来抚养的孩子。
然离经只记得君奉天是他的亚父,但剩下的,全没了。那段缺失的记忆更大可能是人为之,明月愁第一反应却是出自于君奉天之手……她抬眼看着依旧认真复习剑式的少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八卦的想法。
离经取“玉”为姓,不会就是玉箫的孩子吧?记得多年前曾无意中得知小姑娘的心思后,明月愁每次看君奉天的眼神总带着熊熊的八卦烈火……但这样似乎也有点说不通呐……而且她观离经,似乎都与他们两人长得不像。所以这些年来,云海仙门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尊。”少年的呼唤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明月愁定睛看向少年,伸出手拭去对方鬓角细汗,开口言道。“今日修习,就到此为止吧。”
“是。”玉离经并不抗拒明月愁这种亲昵的动作,反之,甚是欢喜。在他的眼里,这种举动比任何好言好语更让他安心,就如同明月愁经常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慰一样。只是亚父……有这样对过他吗?
他记不起很多事,但唯一记得的人便是亚父,连同着他的名字一起深印在脑海里。在没有遇到师尊之前,他知道亚父经常来看他,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即便一直到现在亚父都没有与他正式相见,但偶有一次他追了上去只来得及看到的背影,是与着记忆中的熟悉身影重叠。
那是亚父。他不知道亚父为什么会把自己托付给养父养母抚养,又为何远远看着不愿相见,但无论如何,亚父,许是有苦衷的。
他辗转多方终于知道了亚父守于昊正五道,就在儒圣明德的德风古道内。他想见亚父,但又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
他也想与亚父并肩,为亚父分忧,但若想达到如此目标,唯有让自己变强。
他记得拜入师门那日,师尊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强者之路,坎坷崎岖,亦有人为了到达巅峰而不惜步上歧路,然从此之后,万劫不复。”那一身雪衣的女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正看向窗外飘落的繁花。“很久前有一个人对为师说过一句话,直至今日,师尊未曾忘却。”
“是什么?”他盘腿而坐,望着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他的明月愁。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点点头记下了师尊的话,却未曾想过师尊还有下半句话并没告知于他,这下半句与着上联相并,它们就是完整的一句话。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而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后,却成了他师尊一生的写照。那时候他曾在想,为何每个人的江湖之路,总是行得如此艰难。
师尊是,亚父是,义父也是。
就如同妙手回春的医者一样,他们救得了别人,却永远救不了自己。
南修真这段时日都没有多大的事务需要明月愁亲自处理,不过这样一来,她倒也乐得清闲。然宗门之中除了原无乡以外便无人识得临月听泉的所在之处,所以对于明月愁收徒一事,道真众人从未知晓。而明月愁在临月听泉的日常,便是授剑理于离经并稍有提点,再而就是做做点心酿酿酒,伏栏小憩拨七弦,真可谓是逍遥自在。
这天的日常依旧如往常一样,待到了夜幕降临之时,明月愁将打着哈欠还想听她讲道真趣事的少年哄去睡之后,刚步出房门的她便看到一瞬而过异常熟悉的身影。
嗯,君奉天?
但是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他跑什么啊。一脸疑惑的明月愁瞬化轻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在月下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喂,前面的那只,你给吾站住。”明月愁很是无语,冲动之下突然伸手拔剑。“再跑,吾就放大招了!”
“你!”君奉天一个急刹车,未央剑便咻地一下戳进了离他脚尖三寸之处的土中,随后被着身后人扑了上来,君奉天就啪叽一声面朝下地拥抱了大地之母。“明月愁!起身!”
“谁让你跑!”明月愁拔起身旁的未央剑,然后往旁边一坐,又白了地上的人一眼,顺手将其拉了起来。“话说你是来看离经的吧,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来,鬼鬼祟祟的,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了,玉逍遥呢?怎么不见他?”
“……”君奉天坐在地上,被着明月愁连珠炮似的问话堵得默然无语,沉默几秒后,才惜字如金地开口。“离经之事,多谢你。玉逍遥,他已来不了了。”
“哈?”有些惊讶眼前人如今的变化,但为知好友后续,明月愁等着君奉天继续说下去。
“他与地冥一战,负伤封于天堂之门。”
“这……”几经一别多年来,却未曾想过会发生诸多变故。明月愁想起了自己曾思虑之事,不由得出声问道。“云海仙门,如今一切安好?”
然闻言的君奉天只是沉默,直到许久后才摇摇头,一字一句地道出了多年来的尘封往事。
夜三更的风很冷,这让她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宿醉的夜晚,月还是昔时月,而人,却已不复当初了。燃烧的枯枝噼啪作响,炙热艳红的火舌映着两人陷在阴影里模糊不清的轮廓。
“喝酒吗?”明月愁解开坛口,一时间醇香四溢。
“吾,只喝茶。”脸上终不复灿烂笑靥的青年抬眼望着她,摇了摇头。
“可这里只有酒,没有茶。”明月愁放下酒坛,明澈的眼眸与君奉天对视着,如是道。
“酒易醉人,一醉之间,便忘却前尘,唯有茶,才能让吾时刻清醒地记着那些过去。”
“人之执着自有不同,而吾,却愿一醉方休,因为如此一来,便可让吾暂时忘却伤心之事。”
“你与他之言,可真像。”君奉天怔怔地看着明月愁,似乎因着她这句话想起了何人。
“玉逍遥吗?哈……说起他来,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重逢。”
“机缘到时,自会再见。”
“若是如此,当真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