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为何不见吾一面
云深渺渺，冷山环黛。曾经一度门徒千百、香火鼎盛的玄宗，如今只剩得清冷萧索的道苑，它们在长满荒草烽烟早已消散的残垣断瓦后静静伫立着，好似许久没有修砌，外围的墙缝里钻满了青苔。
苑前古树枝叶枯黄，随着冷风又拂落了一地残叶，那微敞的苑门突然开了，随后走出一位拿着扫帚的年轻道子。他将飘了一地的落叶扫成堆，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
“近日收到了前辈的书信，若不出意外，今日应可抵达了。”
话毕，道子刚将扫帚放置角落里，却不知何来一阵风又摇落了一树黄叶，道子郁闷地再拿起扫帚，心下直嘀咕。
“怎么又突然起风了？如此反反复复，还真是令人甚烦……”
而就在年轻道子低头碎碎念的时候，一道身影瞬然而过直往后山而去，当打扫完毕吟诗作叹的道子抬起头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无意念及的一句诗，却好似道尽尘封旧事，也落到了那个离去的人耳中。荒草萋萋的小径中，有一袭白衣缓步踏来，一坛酒，两束花，眉间染哀。昔年芳景早不复存在，曾经的欢声笑语恍然似梦。荒草萋，双冢立，酒封解，无人酌。醇香的酒洒落在碑前繁花上，点点晶莹，仿若离人泪。来人背靠着墓碑坐了下来，抬眼望向远方云海茫茫，忽而喃喃低语。
“师姐，吾以此番模样前来，你们可否能认得出吾呢？”
无人应答，唯有风拂过荒草，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不过没关系，因为吾相信，无论吾变成何种模样，师姐亦会一眼认出吾的，对不对？”
“吾知道一直逃避不是解决问题之法，但……”
她低下头，突然叹了一口气。
“待有一日吾有面对师兄的勇气，吾定会亲自寻他。”
“很抱歉，这么多年才来看你们。”沉默地坐了许久，明月愁起身站了起来，手抚上墓碑。
“吾入了南修真，他们对吾很好，而吾，定不会让悲剧再度发生。”
“时候不早，吾也该离开了。待来年，再回玄宗看你们。”
孤影转身离去，只剩身后荒冢在冷风中独立。风吹散了那繁花，几瓣飘飘摇摇，拂过了碑上字迹，而后落入了荒草丛中无声无息。
那碑上的字一笔一划清晰如许，好似将墓冢主人的一生就此深深烙印，不枉着这世间曾走一遭。
那两方墓冢的主人其一名唤赤云染，而另一者，则唤白雪飘。
年轻的道子终于坐不住跑到山下等着信中归来之人，直到那一袭紫衣落入视线之时，道子开心地迎了上去。“前辈。”
紫衣道者微微颔首一甩拂尘，以应后生。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无事，这本是吾分内之事。前辈此次回来，可是还要离开？”这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当年玄宗覆灭之时他年纪尚小，现在，能见到的前辈，大概只有苍一人而已。
“嗯。”后生生性还是偏为活泼，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前辈，你可知方才吾在等你的时候，可是见到了一位陌生的姑娘路过此地。”仿佛一人呆着许久太闷了，忽见到有人归来，倒也不惧眼前的前辈会不会生气，年轻道子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观其来时方向，好像是后山，吾亦不知道她去那里做什么……”
“后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紫衣道者突然顿下脚步，重复了方才一词，好似在向后生确认。
“对，就是后山。那姑娘一头白发……”道子碎碎念，将所遇的姑娘特征告知苍，却哪知一转头，就不见了所敬重的前辈身影……看了一眼苍离去的方向，年轻道子摸了摸头，有些疑惑。“奇怪，难道前辈认识那名姑娘……”
世间最遗憾之事，莫过于相逢之时擦肩而过，而在醒悟时，却已相隔蓬山远。那碑前再添繁簇，跌落的酒坛空留几缕余香，似曾相识的场景，又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碑前的繁花曾晨露未干。
伫在碑前的人沉默无言，他凝着那繁花神情缥缈，直到许久之后才长长低叹一声。
“师妹，你宁此生如此躲着吾，也不愿亲见吾一面么？”
从道境玄宗旧地离开后，明月愁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苦境，再一路飙向道真南宗。在那日状似“调戏”了星宿一奇后，逗留了三天的明月愁感觉自己再也没脸呆下去了。她一脚踹开房门，又白了一眼每日守株待兔靠在树下看着她似笑非笑、经常拎着血珞丹青美名其曰“切磋”事实上来找茬的星宿一奇，要不是她功体还处于恢复过渡期依旧受限，不然早艹翻这货了！
“哦，那你来啊。”听到明月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那妖孽挑眉勾了勾嘴角，然后……拔刀。
“星宿一奇！吾跟你说不要逼人太甚！”妈的，要不是看在他是师尊好友徒弟的份上，她早叫上奉天逍遥二人组一起组队刷这只妖孽了……“再对吾动手，吾跟你没完！”
“切磋而已，何必如此动怒。”星宿一奇挑挑额前那厚厚一波的流海，再而扬刀。“认真来。”
他很少去在意别人，而明月愁只是一个意外。然并不是因为明月愁是师尊好友之徒，而是在第一次武试之时，他感觉得出这女人的剑法颇为奇特，剑影起落间，忽见剑式刀法浑然天成，若非细心明察者，很难窥见其中乾坤。
这种招式，可是刀剑并流？
这倒是有趣了。因她所谓的调戏而报复，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与强者对弈。
只不过星宿一奇从没想过这一次倒是自己栽了，而且是栽得彻底，自此以后，万劫不复。
他将明月愁逼至时穷湖边时未曾想对方会失/足落水，本以为这女人会识水性，然在许久之后不见动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之时他才跳下湖去，在缓缓流动的碧水深处寻到了那恍若沉睡的身影。
他不是没杀过人，而是这女人并非他的目标。然却在他接近她的时候，明月愁突然睁开眼睛，唇边勾起一抹恶作剧的笑意。
她自黑海而来，又一度尘封黑海之渊下，深谙水性的她，这湖水能奈她如何？她倏然抓住星宿一奇的头往下一按，趁着对方狠狠呛了几口水之际直往水面游去，缓过来的星宿一奇咬牙切齿地紧随其后，却未料到忽来一道浑雄道劲瞬间冰封整片时穷湖，意识逐渐消散之刻才知被算计的星宿一奇满眼尽是不置信。
师尊，怎会……
而反观顺利回到岸上的明月愁转头就看到了立在一旁的圣无殛与朱明长羸，倏然听得身后结冰之声时她猛然大惊，刚想告知星宿一奇还在湖底之时，却见朱明长羸朝她摇了摇头。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但无论怎么说，这下子，她好像真成帮凶了……
她沉默地蹲在岸边，托腮静静地看着那冰封的湖面，忽然间又想起了沉眠在湖下的那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