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帝心难测如伴虎
归来的路上,央妹一直沉默不语。阎王侧头看着她,却见她低头看着方才持刀的那只手,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怎么了?”
“那个叫鬼方赤命之人,并未出尽全力。”央妹微微将掌心拢起,却还能感受到手心的颤意。她能挡下鬼方赤命的一招,并不是她修为之高,而是对方只出了不足五成的功力,而她却已经用至了九成。“他之刀势浑雄霸气,若他全力而击,吾不是他之对手。”
“能够推翻新月旧城建立红冕边城,他之能为自然不可小觑。”阎王回过头,负手而行。“许是你之刀法需该精进,但也别忘了,身为森狱剑者的你,剑才是你所擅长的。”
“吾知道……皇兄,小妹亦有一问,不知皇兄能否解答。”
“哦?”
“为何皇兄多年来,总执于征伐苦境一事?先前三阳同天,现在,又是六王长议……”
“小妹,你可知王者的一生,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什么?”
“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可若家国不顾,一心逐鹿天下,又有何意义?励精图治,定国安邦,不应是一名国君该为之事?皇兄,小妹曾记得伊始之时你亦说过,接过王权,就是担起了一份责任,便如阿燹,亦是如此啊……”
“若燹王真如你所想,他会来参与今日之会?小妹,你将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皇兄你……好,先不提政事,倘若六王长议开始,朝政之事,谁理?你,亦是吾?又或是如其他六王所言,封闭国域?”
“没错。深髓古河长议期间,吾会将黑海森狱全面封印,直至长议结束。此间,你便随吾同行,未央宫,将暂封黑海之渊下。”
“可是……”央妹看着步在前边阎王的背影,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许久后,终于黯淡地道出了一句话。
“皇兄,小妹知晓了。”
那未央宫在一夜之间沉入了黑海之渊下,无人知晓其中缘由,只知是帝姬闭关了。好似这般一来,珈罗殿前没有了那仿若时时刻刻制衡着王权的遮挡物,从珈罗殿高高的登天阶望去,便是一览无余的浩瀚黑海,直至了远山穹际。
只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御前重臣渐渐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帝姬不在身边摄政之故,他们的王日复一日地愈发冷漠与狠戾。仿若一夕之间没了情,稍有触怒他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是顷刻魂归九泉。
珈罗大殿入口之处,冷冷地矗立着两把兵器。其中一者,群臣皆知晓,这是象征森狱最高王权之物,它曾被握于森狱之主手中征伐天下,也曾赋予帝姬用来执行至高王令。然另一者,却从来无人知晓其之来历。它静而伫立,隐隐散发着与这片魔氛之域分外不协的圣气,与着魔剑抗衡着。
然此双兵器并不是一直矗立于此地,而是在帝姬闭关后的第二日出现的。有人曾去揣测其中用意,但却也没能理清所有谜团,也不敢再向前一步,因为生怕再而触怒那尊座之上的王者。
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昏暗的天穹映在黑海之渊上,岸边一只手掬起了海水,水花自指缝滴落之刻,就像倏然扰乱这一片平静的画面,顷刻好似天穹碎裂,暴风雨席卷而来,可那人却丝毫不觉,忽而喃喃唤了一人之名。
“阿央。”
那夜央妹抱着一坛未开封的陈酒前来寻他,坛封解开之时,酒香四溢,就连着少有饮酒的他,也被这香气引去了注意力。他摇着玉扇,开口问了央妹。
“这是?”
“桑落酒。在异境游玩之时,偶得酿方,所以自己试着酿造了几坛。”央妹抱着酒坛,勾了勾嘴角看向他。“可共饮?”
“可。”
“哈。”醇酒入樽,明透清澈,芬香扑鼻。央妹持起酒樽,朝他晃了晃。“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
烈酒入喉,辛辣且留余香。然却在几杯下肚后,美人眸眼渐迷离。
“玉仔,吾……许要离开一阵子了。”
她之酒量,事实上真的很不好。
“闭关之事?”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儿,心中不由低叹,亦同时开了口。
“诶?皇兄……告知你的?”她稍有一愣,却仿似明了般地松懈下来。“也是……你是国相嘛。”
“为何会突然想到闭关?”他观察着她的神色,想从其上知晓是否有所隐瞒。
“想闭就闭喽……你不也深知吾之性格……”央妹伸出手欲再酌酒,却被他拦了下来。他皱了皱眉,满是不赞同。“别喝了。”
“你……真是爱操心。”央妹眯着眼仰头看着他许久,突然轻笑了一声。“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唔,天色不早了,吾该……回去啦。”
她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却倏然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便如戏剧性般地扑到了他的身上,又失手打翻了酒盏。为不让她受伤,他接住她之刻,后脑勺猛然撞上冰冷的地面一瞬生疼,而她却趴在他的身上撑着脸打量着成为了肉垫的他,唇边笑意朦胧。
“你真好看。”
“……”他有些无言,但又被对方的下一瞬举动惊得刹那僵住。倏而回神,他试探地回应着,缓缓收紧拢着佳人的那只手,顺着她的动作掌控了主导权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洒落的酒香盈然,倏忽散入飘飞的垂帐中,好似勾画着缱绻的春/梦。
那夜事实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人因醉意微醺渐渐陷入了梦境,纵他有千般爱恋,但也止于了浅尝。
夜色如水,那人就那么安静地睡着了,没有一点点的防备,好似对他太过于信任。
那一刻似乎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得到她。
可他不愿让她因此怨恨着自己。
天穹上的黑月一如往常的诡魅,他抱着她,如此相依而眠直至了天明。她好似把他当做了什么人,却又一直挂念着她之兄长。
他伸出手抚平她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的眉宇,忽而轻轻道了一声,却意外得到了她状似呓语的回应。
“闭关归时,可否应吾?”
“嗯。”
“哈,那吾,等你。”
回忆戛然而止,他站了起来,朝着珈罗殿而去。身后的黑海之渊渐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可惜命运总喜欢作弄他人,就仿若在数不清的岁月之后,她倏然发现兄长早在千年之前骗了她,也如千年之后,他和她,谁都没有等到对方。
因为待她再归来之时,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