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阔
医院。
医生给月见山检查了喉咙,又开了点药。
伤得不算严重,甚至不需要住院。医生又额外给她开了些助眠药,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夏油杰全程都陪着月见山,中途出去接了两通电话。他有意避开月见山,大概是不想让月见山听见电话内容。
因为月见山喉咙受了伤,医生建议这两天最好不要说话,可以用手写板代替日常交流。
虽然麻烦了一点,但这样有助于喉咙恢复。
夏油杰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回来,刚好月见山这边也结束看诊了。
医生送了她一块手写板,月见山便顺手抄起手写板写字问夏油杰:【谁的电话?】
夏油杰姿态自然的拎起月见山的包,解释:“前两个是警察局那边打过来和我确认情况的,袭击者还有两个同伙,不过现在都已经落网了。”
“最后一个是悟打过来的,问我今天回不回去,他和硝子准备去吃烤肉。”
他没有说自己拜托了靠谱的后辈帮忙,才在短时间内抓住那袭击者的同伙。夏油杰总觉得这种事情没必要和月见山说,说了反而容易让月见山担心。
她只要知道安全的结果就可以了。
月见山抱着手写板,写下:【我可以让阿武来接我,你先去吃饭吧。】
“我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去吃饭。”
夏油杰捏了捏自己眉心,眼睑底下明显带着黑眼圈:“而且你这样回去,阿姨见了也会担心。今天晚上要不要先住我那边?”
要去夏油杰那边过夜吗?
月见山脑子里飞速分析着利弊——诚然如夏油杰所说,如果回去的话妈妈一定会追问自己脖颈上的伤。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照实说出来的话只会惹妈妈伤心而已。
山本武来接自己的话,就还要和山本武解释一遍,也很麻烦。
但如果和夏油杰一起住的话……
抿了抿唇,月见山在手写板上写字:【好。】
目前为止,去夏油杰那边过夜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她还有事情要问夏油杰,今天晚上能和他待在一起是最好的。
至于会不会被夏油杰杀死,在眼前情况下反而显得不重要了。月见山想死得明白点,至少弄明白自己为什么死。
现在时间还有两个月,只要夏油杰不提前发疯,她就还有时间。
夏油杰打了出租车,两人一起回去。车上月见山因为喉咙受伤,不用说话,反倒避免了很多尴尬。
月见山不知道该和夏油杰聊些什么。明明以前他们总觉得时间太短,根本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分开,一个电话可以打三小时。但是现在——月见山不知道该对着杀了自己八次,还被自己杀了一次的初恋,说什么才好。
前几个周目从来没有把时间倒转这么前面,所以月见山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怎么保命,怎么避开夏油杰。她觉得自己应该恨夏油杰,恨得想要杀了他才对。
第九周目她不就杀了夏油杰吗?
可是月见山很清楚,她对夏油杰的恨不是纯粹的恨。恨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对那个人抱着希望,她被袭击被救,眼睛里全是眼泪都看不清楚是谁救了自己的时候,月见山第一反应是夏油杰。
她潜意识里觉得夏油杰是会来救自己的。
她既期盼又害怕着,期盼被救,也害怕着被杀死。夏油杰为什么要杀自己?
“到了。”
前面司机提示了一声,月见山从自己乱糟糟的思绪中脱身,解开安全带下车。
夏油杰在她起身下车的瞬间,抬起手垫在车门顶上,以免月见山碰到头。等月见山下车后他才下来,背上还背着月见山的包,侧面那个水晶兔子的装饰随着他动作晃来晃去,被路灯折射出漂亮的光。
他去找司机付钱,司机顺势关心了一句:“和女朋友吵架了?我看她路上都不和你说话。”
夏油杰侧目看了眼站在路灯下等他的月见山——她身上还穿着校服,栗色长卷发柔顺的披散着。夏夜微微的风吹过她裙角和袖口,她右手握着左臂,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露在风里。
柔弱,漂亮,又转瞬即逝的普通人。
他收回目光,向司机笑了下:“没有吵架。她身体不舒服,不想讲话。”
司机明显不信夏油杰的说辞。他单臂压着车窗户,用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道:“小伙子啊,我跟你说——现在的小姑娘有什么心事都不会直接告诉你的,她要是说自己没生气那肯定就是生气了。”
“你要多哄哄她,把自己说得可怜一点。现在不流行大男子主义那一套啦,你要让女孩子觉得你也需要她才行啊。”
夏油杰有些哭笑不得。他随口应承下来,然后转身去找月见山。
月见山下意识站在路灯底下等夏油杰。这边光亮,显眼——虽然以特级咒术师的视力,应该也不至于看不见她。
等夏油杰走到自己面前了,月见山才举起手写板问:【刚刚那个司机和你说什么?】
夏油杰也没隐瞒,带着几分无奈的笑道:“他问我们是不是吵架了,不然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当然,司机让他没事儿多装装可怜的话,夏油杰没说出来。
两人一起上楼,开门时夏油杰状似无意的提起:“今天松岛希找你了?”
抱着手写板走在夏油杰后面的月见山,无意识攥紧了手写板,脸色苍白——她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在手写板潦草的写着字:【你怎么知道?】
她从前几个周目就觉得奇怪了——夏油杰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对自己的掌握程度……到底有多少?
夏油杰开门进屋,将鞋柜上的室内拖鞋取下来放到月见山面前。他自然也看见月见山举着的手写板,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我们定了契阔的,你怎么又忘记了?”
月见山:“……啊?”
因为太过于惊讶了,她连写字都顾不上,下意识说了话。结果一说话喉咙里就撕扯着痛,她又皱着连捂住了自己喉咙。
我和夏油杰定过契阔?
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油杰着急的凑近她,用手捏着月见山的脸蛋稍稍用力:“嘴张开,我看看喉咙——”
月见山有点怕这个动作,下意识把嘴紧紧闭上,掰着夏油杰手指,摇头。夏油杰力气大,月见山掰不开他的手,但也不肯张嘴,白净的脸上很快被捏出五个浅红色指印。
夏油杰倒也没强求,松开了手:“今天是怎么了?脸色很难看,人也迷迷糊糊的。吓坏了吗?”
他转而摸了下月见山的额头,满脸担忧。
好在月见山额头不烫,就是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看。她急着搞明白契阔是怎么回事,也不管自己喉咙还不适合说话,追问:“契阔——契阔,是怎么回事?我好像没有印象了——”
因为喉咙受伤,她努力大声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像猫儿叫。月见山急得都要哭了,恨不得拿个扩音器喇叭在夏油杰耳朵旁边喊。
夏油杰还是头一次看见女朋友急成这样。他在‘春不会吓失忆了吧’和‘春被咒灵操控了吗’两个选项之间反复徘徊,内心挣扎的同时,仍旧是乖乖回答了月见山的问题。
“一年半前,你说每次我一出任务就要走至少半个月,有时候电话都打不通,会很担心。让我立刻想个办法——随便什么办法——像动画片里演的一样定下契约,让你随时都可以知道我还活着。”
“作为咒术师,契约之类的我只知道契阔,所以用了契阔。”
“条件是我如果死了,你一定会知道。而你遇到危险时,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相对应的,我可以随时知道你人在什么地方,接触到哪些拥有咒力的人或者咒灵。”
契阔条件对双方都有限制。如果违背契约内容,则违背契约的人会受到反噬——这一点月见山已经从松岛希口中知道了。她现在再听这个契阔内容,感觉确实会是热恋期自己能提出来的想法。
看看,看看,什么叫美色误人。
但是不科学啊!不是说一定会保护自己吗?夏油杰前几个周目可是亲手杀了自己!他怎么没被契阔反噬?
还是说其实有反噬,只是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没看见?
月见山恍恍惚惚的换完鞋,坐在客厅沙发上思考人生。夏油杰还在担心自己女朋友的脑子,放完东西后隔三差五就要找借口在她身边晃几圈。
但是月见山现在没空管他了,她在思考另外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空条教授说自己六岁的时候时间就已经轮回过十三次了,但是月见山自己却没有任何记忆。
夏油杰说他们的契阔是自己提出来的,月见山也没有印象。
三周目的警察其实是夜晚在小巷子里伏击女性的醉汉,这点月见山也没有丝毫印象。但如果先把对方打上‘居心不良’标签,再仔细回忆第三周目的话,确实自己从报警到躲进警察局,都有大把的漏洞。
完全没有任何证据的报警,真的会有警察相信吗?
而且一个警察署里为什么只有三个警察?
没道理所有人都联合起来骗她,所以只可能是月见山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她的记忆里好像缺失某个至关重要的部分——到底缺少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