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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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女瞪大眼睛, 表情一瞬空白。
看着她的模样,沉鱼原本唇边挂着淡淡微笑,不由多了少许惆怅。
原本准备说的话到了嘴边, 变成了另一番内容。
“你有些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故人。”
月女还未从她石破天惊的提议中回神, 下意识问道:“什么?”
沉鱼想起了那个名叫羽涅的女孩。
单纯从容貌而言, 月女和羽涅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羽涅能够得到山神之爱, 除却自身善良纯洁外,容貌同样清丽可人。
而月女和清丽可人这种形容词, 是怎么都不搭边的。
“那个姐姐第一次见我时,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沉鱼说道,“她让我快跑。”
“那她最后呢?”
“死了。”沉鱼语气平静说道,“她喜欢上了山神, 凡人与游神, 注定有因无果, 不得善终。”
月女顿时哽住。
她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沉鱼身上扫过, 约半在心说,劝她逃跑的好人死了,而沉鱼活蹦乱跳的,如今更是一脸平静地讲起往事, 这怎么看,都有点蹊跷。
“你觉得我不像好人?”沉鱼问。
月女又不知怎么回答了,客气笑道:“怎么会呢。”
可委实说,月女已经有些后悔自己贸然跑来提醒的打算。眼前的美貌少女, 怎么看都不像善茬。
“现在不说别的了, 你快跑吧。”月女说道, “大祭司喜欢你家小姐, 她不会有事,但你今晚就会被献祭给月神。”
“那你呢?”
月女皱眉,焦急道:“你不必管我。”
沉鱼没动。
她很理解月女的心情,也因来自对方的善意而抱有好感,可她同样注意到,月女掩藏在焦急下的紧张心虚。
月女在隐藏什么?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沉鱼脸上写满坚决,情真意切道,“我怎能将恩人丢下,自己逃跑?您一定得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让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
月女是老实淳朴的姑娘,平生心机全都用在叫沉鱼跑路,尽力掩饰自己真实意图上。
可还是被沉鱼看破了。
见沉鱼一副她不说实话就不动,甚至声音还有逐渐抬高引来外人的架势,月女再后悔也无法。
“我替你献祭给月神。”
沉鱼:……
听到此处,她倒着实感到几分惊讶。
她原以为,月神不过是个欺骗信徒的幌子,大祭司会将献祭给月神的陪妾暗中杀死,而月女之所以语焉不详,是想借她的身份做些什么。
可如今听起来,月神献祭,似乎还有其他含义。
“这世上真有月神?”
月女没吭气。
少女再老实善良的脾气,也被沉鱼方才近乎耍赖的行为弄得有些不快。
哄人沉鱼最拿手了。
她自然地贴上前,瘪嘴,诚恳歉意道:“我知道您的好意,方才一时着急,言行多有冒犯,您千万别同我计较。”
月女瞥着她,在对上少女清澈目光的瞬间,她内心的烦躁不快,就如阳光下冰雪一般消融大半。
明明她的长相并非绝世姿容,说话刚才也叫她很不喜欢,可为什么还会叫自己气不动?
说白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就连大小姐的丫鬟,也像是天上仙女似的,令人自惭形秽,不敢冒犯。
……若是自己也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月女抿抿嘴唇,摇摇头:“你快走吧,这里就交给我。”
“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对抗得过大祭司那帮人?”
沉鱼说出自己的计划:“不如你帮我今晚亲近大祭司,我在床上将这人面兽心的老东西彻底了结,哪怕失败,也不会牵连到你。”
月女抬眼望向她,总算多了几分顺畅之意。
原来这丫鬟姐姐也会说正常言语。
——至少提出了一个听起来比较正常的计划。
“大祭司不能死,他对镇子很重要。”月女说道,“而我是个死活都无所谓的人,死前只想稍微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
“这你也要问吗”月女无奈道,这回听起来没有不耐厌烦之意。
“我生性对未知事情充满好奇。”沉鱼笑笑道,“你也不用特别紧张,我是你的陪妾,你来看看我有何不可?哪怕大祭司亲至,你也有话说。”
“大祭司不许人见陪妾的……”
“你别太老实了,你是月女,月神正妻,大祭司还能把你怎么样?”
月女扯扯嘴角,没有多言。
这姑娘心里藏得事情未免太多了些,但都是关键情报,必须拿下。
沉鱼心中如此想着,决定加大力度,继续突破月女心防。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虞桃,颇觉呼吸困难。
倒不是因为谢孤容对她有心防。
——没心防才奇怪吧?
虞桃巴不得那层厚障壁把她紧紧隔绝在外,最好叫谢孤容和她半句话都别说。
可现状是,在沉鱼选择离池后,谢孤容尽管什么都没说,可心情明显极其不悦,回去便将女装全部换下,自己上客栈外面吹风去了。
虞桃挺不想管他。
但如果一直不管,任由谢孤容怒意发酵,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鱼啊小鱼,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救她。
虞桃苦着脸想到。
最终,她决定讨壶茶水来,亲自给露台上吹风的大爷送去消消火。
她下楼走到掌柜柜台前,拍出一两纹银,说道:“掌柜,要壶上好茶水,莫要太烫。”
掌柜瞧瞧银两成色,顿时眉开眼笑:“好嘞,小姐稍等。”
虞桃在柜台前捡了个方桌坐下,无聊地单手支颐,琢磨一会儿糊弄谢孤容的说辞。
忽然,她听见铃铛的轻轻碰撞声。
仿佛自极遥远处缥缈传来,沾染着雨水清风的气息。
新客人?
晚上投宿?
虞桃回首望去,只见一道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迈步踏入客栈。
那身影清俊高挑,腰间以干净白布仔细裹着长剑模样的事物。行走抬步自有章法气度,显然是个游历而来的修士。
斗笠遮住他的半张面庞,只露出精致的下颌来。
尽管看不清面容,却叫人不由得遐想,这该是个多么清俊的修士。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掌柜极有颜色,立刻招呼小二上来。
“住店。”
带着淡淡倦意的青年温润声音响起。
傍晚时飘起了小雨,一路走来,打湿了他身上的蓑衣,他礼貌地在门前就脱下蓑衣,令小二取走收拾,免得打湿客栈地面。
但斗笠却没有摘下。
虞桃忍住继续探索的冲动,此人虽说没有寻常修士面对凡人时的傲慢冷酷气息,可也未必好招惹。
她倒是也在猜测,此人或许是什么特殊人物,但这种事还是交给谢师兄来做吧。
正好帮他转移下注意力。
绝对不是因为谢师兄在得罪人的领域信手拈来!
虞桃有了打算,便扬声催促:“掌柜,我要的茶水好了么?”
“就来就来!”掌柜匆匆端上茶水,陪笑道,“叫您久等,请问您是要在这儿慢慢品,还是要为您送到哪去?”
“不必,我自己来。”
虞桃端过茶水,目光自然地在登记簿上扫过,短短一眼,便抓住了她最关心的重点。
——霄,三层子申号房。
霄?
修真界单字名的人不多,虞桃颇觉稀奇,多看了两眼,这才端着茶上楼。
谢师兄,来活了!
谢孤容正在露台吹风。
夜色雾蒙蒙的,风将青年黑发吹起,微冷的黑眸望向镇中远处。他已换掉全套服饰,但妆容没有卸干净,眼尾仍带着淡淡的红,令凤眼透出几分妩媚。
这是他极少见的姿态。
谢孤容委实是个英俊无比的男子,无论怎么样都很好看。尤其搭配上独有的脆弱而锋利的感觉,便越发有种令女性心跳加速的魅力。
师兄似乎心情还不错,那应该能正常沟通。
虞桃目光扫过周围环境。
说是露台,但小镇子的客栈并没有多豪华的布置,不过是个小小的阳台,里面摆了两张木桌罢了。视野不错,属于镇内视野制高点,坐在这里,能够轻易俯瞰全镇景象。
虞桃呼出口气,冷静心态,抬步进入露台。
她放下茶壶,随便找了个话题:“谢师兄,就你一人在这里么?”
“方才还有两人,不知为何走了。”
虞桃扯了扯嘴角,嘀咕原因还用想么。
见谢孤容心态似乎还算平静,虞桃就顺手给他倒杯茶。
“不必。”谢孤容制止道,“我自己来。”
“啊?”虞桃没反应过来,本能地立刻检讨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么,甚至连下一秒该如何求饶都想好了。
没想到谢孤容只是干脆从她手中取过杯子。
“我魅力很大,尤其孤男寡女时,更要保持距离,免得沉鱼误会。”
如何用一句话得罪两个人?
谢孤容总能轻松做到。
瞅着谢孤容认真模样,虞桃实在懒得同他计较。
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刚才我在楼下,见到个有些奇怪的男人。”虞桃将自己所见所闻说出,随后给出自己的初步判断。
“这种偏僻小镇,哪来的修士?不是狗腿也是什么神秘人物,肯定能挖出点东西。”
“而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虞桃摸摸下巴道,“他虽然遮着脸,但也没刻意伪装,如果我真的认识他,不该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个人,值得注意。”她下了结论,“我刚才打听过了,他的房间在三楼子申号房。”
“嗯。”谢孤容淡淡道,“此人我会留意。”
“那我呢?”
谢孤容抬眼瞥向她,冷冷道:“休息。”
虞桃求之不得,麻溜地滚了,至于谢孤容呆在这里还要干什么,她问都不问。
反正谢师兄也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那什么,问了必然自讨没趣,何必呢。
累了一天的她早便心神俱疲,此刻竭力压着欢喜,开开心心地下楼休息去了。
虞桃走后,谢孤容端起茶盏,浅啜一口。
……
嗯,什么韵味也没尝出来。
毫无风雅天赋的谢孤容只当这茶水做消解口渴的玩意儿。
有新的人物来到了这座小镇。
……那她此刻,在做何事?
思绪兜兜转转,总会毫无理由地,跳到某个人的身上。
沉鱼刚刚突破月女的心防成功。
月女朴实善良,比较好骗,但套出秘密却颇为困难,饶是沉鱼,也废了一番功夫,才叫她说出部分实情。
“你何必追查这么多。”
“我只是想救能救的人,再见一个想见的人,你我缘分止于此夜,不好么?”
“不好。”沉鱼说道,“你忘了么,我和上个救我的女孩子,缘分也是止于那一夜,然后她死了……我不想再看到救命恩人去世了。”
她义正词严,月女完全拿她没办法。
“这个镇子,曾有仙君眷顾。”
“我的先祖因洪水而流离失所,是月神庇佑了他们,指引他们在此处安居繁衍。因为月神的眷顾,这里一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现在没有了?”
“或许有。”月女不愿就这个问题多谈,尽管月神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但她婚前失贞,除名是迟早的事,一个办不好,甚至可能会被激愤百姓要求处死。
如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全看大祭司怎么想。
“哦。”
“好了,现在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吧?”月女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如果你再不愿意走,非要留在这里,那就随你,至于后果如何,自己承担。”
“好。”
“那你……”
沉鱼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和你走。”
“行,我安顿一下,稍后就来找你。”
说罢,她便匆匆离开了。
沉鱼有点抱歉,毕竟自己确实耽误了好心的月女小姐如此之久的时间,而且对方又是这么好的人,说了这么多情报。
可惜有最关键的一点,月女小姐始终没有说。
那就是……
她这么大费周章,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所以虽然沉鱼这个刺头,总算答应月女离开这里逃命,但心里的想法,压根没有打消。
所以她肯定要回来会会大祭司的,免得她家大小姐被冒犯后炸了毛,当场将大祭司那什么了。
同时看看,月女小姐顶替她的身份,要做什么?
此时已是酉时,半盏茶的时间,月女便急匆匆回来。
“外面我已安排好了,现在就随我走,我送你出镇。”
“出镇?不会被人发现么?”
“没有我,你出不了镇,你无需管我如何返回,只要你别出事,就算不辜负今晚我的努力了。”
沉鱼歉意笑笑,麻溜地从床上坐起,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
“我们现在就出发!”
走出门时,她抬头仰望夜空,只见夜朦胧,月朦胧。
夜雨无声而轻柔。
可有股隐晦的肃杀之意,正在镇中蔓延。
真是山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