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回来后季时遇就一直很忙。农历二月时仍是冷，下午时阳光很好，连夏就坐在草坪上晒太阳。
芹姐总是时时提醒她，要注意肚子里的宝宝。
连夏觉得这种提醒很恐怖，好像时时提醒她，她的肚子里长了一个毒瘤，再长大一点，就会害死她。
然后她就想到了果果。
她已经知道这是孩子的小名，昨天，连夏甚至还看了一眼他的相片。
芹姐说，陈先生看得很严，不允许果果的照片流出来，结果昨天芬姐去家里做事时，陈先生正好在家，竟然主动提出让她抱着孩子拍张相片，因为芬姐在家里做了这么久的事，就像一家人一样。
这可把芬姐乐坏了，美滋滋地拍了一张相片后，又壮着胆子问能不能给给自己的好姐妹芹姐看看，一直光说这个孩子多可爱，芹姐早就想见见了。
陈先生竟然同意了，叮嘱她不要乱传后又说季太太如果愿意看，也可以给她看看，就怕她还记着那个孩子，勾起她的伤心事。
芹姐收到相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连夏看了一眼。
她是觉得太太又有了身孕，果果这么漂亮可爱，太太看了，就能生个一样漂亮的。
连夏已经很久没用过手机了，无从存相片，甚至怕暴露，让芹姐也别存，立即删掉，毕竟陈先生不喜欢往外传。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记忆里，他一直是小小的，红红的，水老鼠一样，张大了嘴，哭声却又细又小，没想到他现已经长大了不少，包在浅蓝色的襁褓里，被芬姐抱着，两只小手攥成小拳头摆在脸侧，闭着眼睛睡得很乖。
差不多三个月了吧。
他生下来快三个月，她真正见过他的，只有那一眼。
“季太太。”
连夏别过脸，飞快擦掉眼角的泪，低下头，端起小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定定神。
“有事？”
黄亦蕾走过来，笑道：“您现在方便吗？”
连夏指着旁边的那张白色椅子：“坐下说吧。”
黄亦蕾倒也没推让，坐下来，仍然微微笑着。
“这样的，季先生说您现在需要休息，公司的事尽量我来处理，实在处理不了，可以去问他。不过我觉得，公司毕竟是您的，这大半个月，我也把公司的情况梳理了一遍，假如您身体允许的话，我可以向您作一个简单的汇报，以及说一下我日后的打算，您看需要吗？”
连夏点了点头：“你想得真周到，那说说看吧。”
黄亦蕾就快速地说了一遍。她很有条理，很容易就将一件事说清楚，说到最后，她做了一个总结。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季太太，恕我直言，我的前一任我没直接打过交道，无法判断她真正的能力，但是从公司现在无论是生产还是人事管理这种混乱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她至少没有表现出她的能力。甚至从大方向上，我觉得她和您以前是在背道而驰。”
连夏淡淡笑着，慢慢喝了口水：“怎么说？”
“您以前的意思，明显是要将重点转移到网店上，工厂以后只是网店的供货基地，而她却走回了工厂接订单的老路，您撒手前好不容易打开的一些局面，又被关掉了。可以毫不客气的说，网店的生意到现在这种濒临倒闭的状态，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连夏有点心惊，她真的已经很久没办法过问公司的事，只记得赵梓甜的两次推广效果的确不错，流量涨了不少。
“季太太，如果您的身体允许，您有没有想过，再设计一些新的产品出来？关于推广营销这一块，我有一些想法，可以拿来给您过过目。”
连夏没想到黄亦蕾是如此一个强势的实干家，倒有点相信季时遇的眼光。
“按你的意思办吧。至于新产品……”连夏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腹，“等这一胎稳了，我跟季先生商量一下再说。”
“好。”
连夏见坐到现在，还没请她喝杯水，于是叫来芹姐，让她拿多一个杯子，亲手倒了杯花茶给她。
“喝点水吧。亦蕾你在哪里读得大学？”这么精明能干，可能学校也很不错。
“京平。”她还顺便说了大学的名字。
的确是所名校，而且，和陈简西是校友。
连夏不由多看了一眼黄亦蕾。
她喝了口水，碰上她的目光，于是笑了一下。
“季太太也是在京平上的学，对吧？”
连夏轻点头：“上了两年，就没读了。”
“好可惜。季太太如果读完，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连夏只当她是客套话，轻轻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陈哥跟我说的。”
连夏的心狠狠一跳，差点儿翻了手中的杯子。
“我认识陈简西，很熟。”
连夏低下头，慢慢啜了口花茶。
她不能慌，说不定这是一次新的试探。
“我以前也见过陈先生。”她稳了稳心神，淡淡笑着，“好像的确和你是校友。”
她没给她继续下去的话头，不打算和一个尚算陌生的人谈陈简西。
黄亦蕾了然一笑，低声道：“嫂子，你小心一点是对的。”
连夏神色仍然淡淡的，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你跟季先生关系也这么不错吗？孩子都有了，还要这样试探我？”她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心还在砰砰乱跳着，“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失陪了。”
黄亦蕾忙站起来，扶了她一把，她的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水蜜桃味的棒棒糖。
“陈哥说，你可能会怕我，让我不要浪费时间和你试探。你看到这个，会相信我，也会掩护我。”她看着连夏的眼睛，“我相信陈哥，而他相信你。嫂子，你怀了季时遇的孩子，你要变心，我就没活路了。”
连夏悄悄地将糖放进大衣口袋里，目光扫过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保镖，没再多看黄亦蕾。
“家里有很多监控，他很多疑，你小心，别轻举妄动。”
黄亦蕾急道：“我知道。我没想到他会把我放在这里，陈哥是想我做他的贴身助理。”
连夏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他们这样太冒险了。
保镖已经往她们这边看，来不及多想，丢下句“我想想办法”，连夏就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听到黄亦蕾大声问：“季太太，您要看一下计划书吗？还是直接交给季先生？”
连夏转回头，想了一下：“给季先生吧，我身体不方便。”
她没打算立即让黄亦蕾传消息，她刚过来，一定是被监视最严格的时候，刚才她那样，已经是在冒险。
而且，她也不敢完全相信她。或许一开始是和陈简西一边，可是在季时遇身边呆久了……不得不承认，季时遇表面上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而季时遇在介绍黄亦蕾时，很肯定她的能力，能放到家里，也算是一种信任。
足够的信任，欣赏，和赞美，或许会给人爱的错觉。
她怕黄亦蕾变成另一个阿虞。
不过她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陈简西大概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不必要的试探上。
晚上季时遇临近十二点时才到家，大衣脱了丢在外面起居室，可是她还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已经放轻了手脚，连夏还是被吵醒，刚要下床，就被他拦住。
“你睡你的，别起床。”
连夏还是下了床，走过来，帮他脱下外面的西装外套，刚要脱衬衣，被他一把摁住。
她已经闻出，除了酒气，他的身上还带着一点烟味，以及香水味。
“他们玩得疯，非把人往我身上推，最后我发火了才罢手。”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没抽烟，也没抱其他女人，那些口红印，是他们故意拿口红抹上去的。”
连夏轻声问：“那以前呢？我都看过不止一次。”
“那是我自己抹的。”
连夏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慢慢地倚到他怀里，低声道：“以后少一点这样的应酬，天天这么晚，伤身体的。”
他忙点头称是，说：“那我先去洗澡，再来陪你。”刚松开手，又一把抱住她，“都沾你身上了，你干脆也洗一遍，换身衣服吧。”
连夏忙推他：“不行，我现在不能……”
他已经在剥她的睡衣，神色却是极正经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做。”
果然就只是单纯的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后，才一起上了床。
她就把下午黄亦蕾找她的事说了一遍。季时遇看样子没生气，只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笑道：“她一向是这种严谨的性格，在公司里也是这样，讨厌她的人应该不少，不过也是真的有能力。所以把公司交给她，你就可以放心了。”
连夏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就是她这样帮我做事，会不会耽误她的职业发展啊。她跟阿虞可不一样。”
季时遇好像完全没想过这一点，反而觉得她的想法有点好笑。
“这有什么，不过换了个办公地点。她现在的身份，可以看成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或者小公司的领导，等以后不帮你打理了，我这边随便交一个子公司给她，到时候直接空降做老大，不是更好。”
连夏想了想，没再多言，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一些。
“那都听你的。”
季时遇一连忙了十多天，终于有时间在家里休息。连夏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紧张这个孩子，哪怕她说闷，想让他陪着一起出去走走，他都没答应。
“前三个月，哪里都不能去。”
“你陪着也不行吗？”
他点头。
连夏感觉，这已经不像防着她，反而更像防着别人害她。
“有人要对孩子不利吗？”
季时遇摸了摸她的头发。被太阳晒过，她的头发热乎乎的，很软，很滑。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如果你知道了，可能会更警觉一些。去年，你怀……那个时候，家里的做饭阿姨被人收买过。”
连夏从来没想过竟然有这样的事，顿时通体发寒。
如果季时遇没发觉，果果是不是就没命了？
“一直不给我饭吃的那个阿姨吗？”
“不是。是前一个。”
连夏更吃惊了。前一个阿姨她还有点印象，虽然不如陈嫂，可是也挺和气的，做的东西也好吃，还经常问连夏想吃什么。倒是后面那个，整天一张晚娘脸，凶得不行。
季时遇又说：“我开始以为是季太太，现在想想，应该是季先生。他死了两个儿子，肯定是死都不会放过我的。季太太比较精明，她乐于坐收渔人之利。”
阳光照在季时遇的脸上，他那么平静，完全看不出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
不管是季先生还是季太太，他们应该都不知道果果不是季时遇的孩子，那岂不是说，他们想要杀死自己儿子的孩子？季时遇杀了两个弟弟，季传要杀季时遇，季太太隔岸观火，等着捡便宜。
季家到底有多可怕？
不管怎么说，当时是季时遇救了果果。
“你当时，怎么……”
季时遇依然很平静：“我不止一次想过弄死他，不过他是你的孩子，你那么拼命地想留着他……我不允许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你，明白了吗？”
哪怕已经是过去的事，连夏还是被吓得不轻，晚上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流了好多的血，医生说“没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孩子……实在保不住”。
她伤心地大哭，一下子醒了，发现身边是空的。
她光着脚出了卧室，直接往书房那边跑，用力敲门，在等门打开的时间里，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书房门被打开，季时遇出现在门内，一看到她，慌得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到里面沙发上坐好，紧紧地揽到怀里。
“怎么了，小冬？”
连夏还在哭，紧紧地揪着他的睡衣：“我梦到……梦到……孩子没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又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连夏还是怕，身体在他怀里不停地发抖，季时遇安慰了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书房里只在他书桌后面亮了一盏落地灯，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区域，其他地方都是暗的。
连夏记得去年阿虞走后，他把书房里的东西换了个遍，不知道原来的陈设是什么样子的。
也是这么大，这么空，这么暗吗？黑洞洞的，像一个坟墓。
“小冬，”他的下巴轻轻地贴着她的头顶，“你这么伤心，是梦到哪个孩子没了？”
连夏的心一沉，默了默，问：“我说的，你会信吗？”
“信。”
连夏回想了一下那个梦，摇头：“我不知道。根本没有分是哪一个，你明白吗？就是梦到我流血，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我就吓哭了。”
季时遇忽然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妈妈这么担心他爱他，他肯定会没事的。”
连夏仍然揪着他的睡衣，那种害怕和伤心犹在，她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
“小冬。”他轻轻叫她，声音在黑暗中有一种梦呓一般的轻柔，“如果我说，那些相片视频，我已经全部删了，包括备份，你信吗？”
连夏大惊，好半天连呼吸都差点儿忘了。等到反应过来，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很轻的。
“信。”
很久很久，季时遇才低笑一声，抱起她。
“备份删了，只剩下原件，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