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江浦市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眼看着就要到了夏天，怕冷的那拨人却还裹着毛衣。
连夏就是当中的一员。
除了黑色的紧身毛衣，她还在外面加了一件薄款的风衣，可是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不知从哪里来的，顺着骨缝钻入全身。
手机导航里的声音也是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连夏被这句话拉回神，重新集中精神，跟着导航的提示在前面的路口掉头。
等红灯时，连夏的一只手轻轻地搭上自己的小腹。
暂时没有感觉，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感觉。
她偏离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规划。
相比于永远喧闹嘈杂如菜市场一般的公立医院，私立医院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透露出一种幽静和冷漠。等候区的沙发很软，温度适宜，音乐柔和动听。
雨越下越大，窗玻璃被打湿，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风衣脱了下来，放在沙发的扶手上，连夏瘦削的身体整个的陷在宽大的沙发里。
她的脸很小，皮肤很白，反衬得瞳仁很黑很大，只是目光有点呆，一直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唇色很淡，嘴唇有点干，失了色的玫瑰一般。
人不多，没等多久，就轮到连夏。她跟医生说明来意，对方没多问，安排她先去做几个检查。
高收费带来的是高质量的服务，陪同检查的导医小姐很贴心周到。
检查结果还不错，加上这边的人很少，连夏一再请求下，医生答应今天就替她安排手术。
“如果选择无痛的话，就需要家属的陪同才可以做。”医生说。
连夏沉默，许久后，给闺蜜冯珈瑜打了个电话。
“我在医院里面，你现在……”
冯珈瑜没有车，坐地铁过来至少要半个钟。连夏坐回沙发上，单手捧着一杯热水，另一只手打开放在膝盖上的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钉钉，才想到还在五一假期里。
邮箱里倒是有不少邮件，有老外那边发过来的，在说最新那批打样的质量问题。
问题很多，甚至有点儿吹毛求疵了。
其实国外的订单现在已经少的可怜，只是对方没有彻底撤走，连夏尤其是连父就想继续这样做着，期待等来转机，不舍得完全砍掉。
连夏斟酌着措辞，回了几封邮件。
积重难返，努力了一年多，也不过堪堪止住了亏损，盈利的希望仍然渺茫。
连夏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知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或许，只是想给家人，尤其是爸爸一个希望吧。
将近四十分钟后，冯珈瑜到了。
连夏大概跟她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就是这样，你别激动，我现在很好。”
话虽如此，冯珈瑜吭哧吭哧咬了半天牙，还是低低地骂了一声。
“季时遇以后肯定不得好死！”
连夏将手机收起来，笑着捏了下她的脸。
“真没必要，怎么说也算帮过我。本来就是做生意，他又没强买强卖，终归是我自己选的。再说，还没离婚呢，合法夫妻。”
“既然是做生意，他为什么还要让你怀孕？你是不是傻，不知道避孕吗？你还真准备给他这样的人生孩子啊？你想过孩子的感受没有？”
一连串的问句，连夏哑口无言。
她垂下眼，默默地喝了口水。
其实真没必要恨季时遇，毕竟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他拉了她一把。
只是，连夏一直略微有点介怀的，是他曾经以爱的名义接近她，还有不久前，他说不打算离婚了，想在三十岁时有个孩子。
尖细的针头刺入静脉，连夏好像陷入了睡梦中，这个梦很黑，很沉，什么都没有。
醒来时冯珈瑜站在床头，满脸是深深的担忧。
“你还好吧？你知道你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连夏觉得有点累，勉强弯了下嘴角：“不用担心珈瑜，我很好。”
她的手动了下，想摸一摸小腹，手刚抬起，又悄悄的放回去。
没有必要。
选择放弃的那一刻，这场母子或者母女缘就已经结束了，她要做的，只是往前看。
冯珈瑜有驾照，回程时连夏让她来开车，连夏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养神。
“回哪里？叔叔阿姨那边吗？”
连夏闭着眼睛摇头：“回那边。”
“你都这样了，还回那边？”冯珈瑜明显被气到了。
连夏轻叹一声：“总要做个了结。”
“他肯离婚？你们不是有协议吗？”
连夏睁开眼睛，盯着车前方。雨势还没有减弱，冯珈瑜摸车次数不多，胆子倒不小，逮着机会就想超车。
“许沁回来了，我看到他们在一起，挺亲热的，大概不需要我了。嗳，我说，你悠着点儿。”
“没事，我的天赋都点到开车上了，不怕。”冯珈瑜特得意，得意过后又皱眉，“季太太那一关他们能过得了？”
连夏重新闭上眼睛，调整了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点。
“这个不是我要操心的。”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
冯珈瑜将连夏送回去后，很快就离开了。
她对季时遇没好感，本能地反感和他有关的一切，连一顿饭也不要吃季家的。
连夏小腹隐隐作痛，精神不佳，没再留她，只说等过几天她好一点后陪她吃饭。
“我就欠这顿饭对吧？”冯珈瑜没好气的，说着又帮她掖了掖被角，“小月子呢，你可千万要注意一点，尤其跟他谈判时……反正你自己最重要。”
连夏拍了拍她的脸：“我知道。你别瞎操心了。”
连夏没什么胃口，让家里的下人芳嫂煮了点粥，勉强吃完，又倒回床上。
这一觉很沉，连梦境也充满了灰暗和沉重。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卧室里没有开灯，整个室内一片昏暗静谧。
连夏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今晚季时遇会不会回来？回来后应该怎么切入话题，和他谈离婚的事？假如不回来，要不要主动打电话过去？这样的话，会不会因为打扰到他们，惹他不快？
完全不是同一个体量，艾夏这种已经风雨飘摇的小公司，哪里经得住季时遇的雷霆一怒。
要好好应对。
睡了一下午，精神终于好了一些，晚饭时，连夏吃了大半碗饭，还喝了整整一碗的汤。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无意自虐，拖垮了身体不值当。
刚放下碗筷，远远地听到脚步声传来。
季时遇回来了。
同时听到芳嫂在问：“先生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太太呢？”
“在吃饭。”
“嗯。给我添一副碗筷。”
他今天的脚步声比平时要急，没多会儿，已经出现在餐厅门口。
连夏本来已经站起来，看到季时遇的那一刻，又慢慢坐了回去。
“吃完了吗？”他大步走过来，站到连夏面前。
看起来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连夏想到今天上午见到的那一幕，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
“吃完了。”
季时遇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嘴角微微上翘，伸手摸了下她的脸。
“不舒服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外面在下雨，今天比平时还要冷一点，季时遇的手有点凉，连夏被冰了一下，头微微后仰，躲开了。
察觉到她的躲避，季时遇的手僵在半空中。
芳嫂正好盛了饭过来，季时遇的手放下来，握住了筷子。
他的脸也在这一瞬间恢复了平静，只眼里还略有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喜悦。
太浅，太淡，连夏看不真切，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刚才我妈打电话给我，说你怀孕了。”他伸手去夹菜，“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没听你说？”
芳嫂早已经站到一边，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连夏咬着下唇，看着他将一块海参放进自己面前的空碗里。
“这个能吃吗？要不你再吃一点？”
连夏摇头。
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放在桌上的手机，身体贴到椅背上，尽力调整着呼吸，刻意让语调变得平缓。
她并不想激怒他，这对她没好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
昨天才确认这件事，当时跟季太太提过，季太太倒是很高兴，鼓励她跟季时遇说。
虽然是季时遇提议要的，可是连夏并不确定季时遇的态度，加上他昨晚没回家，就暂时放下。今早接到许沁的电话，在画展上看到那一幕，连夏大概就知道季时遇的打算了。
“你放心，已经解决了，不会拖累你。”她用力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我记得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