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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止戈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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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忘归冰原。

    一夜悲风过后,岛上到处都是冻死之骨。

    五百多个人,仅有五十多人选择衣物,经过昨夜第一战,五十多套厚衣几乎集中在最强的一批人手里,而剩下的四百多人,除了个别运气好的,误打误撞找到了栖息的山洞,或者有顽强不屈的,将死人的单衣尽数裹在身上苦苦坚持,其余空有秘笈、兵器、草药、食物者,一夜之间,全军覆没。

    似是天公悲悯,一夜惨烈过后,风雪终于停了,朝阳从东边冉冉升起,照耀着整座冰原,带不来温暖,但好歹带来了光明。

    有幸存者苏醒。两队人马在昨夜船泊处,不期而遇了。

    正是奕星一行和元寅一行。

    玲珑杀意最甚,仗着有奕星,且人数多出对方一倍,率先横出长刀,指向元寅一行:

    “虎星门下,你们来做什么?!是想尝尝我长虹刀法的滋味吗?”

    元寅仅败于奕星之手,对玲珑的挑衅不以为意,轻蔑道:“一介女流,也配对我出刀?”说着,便将目光移向一边,手上丝毫没有应战的意思,连杀神刺都懒得动用。

    玲珑被此举激怒,正要一记“破空斩”,斩破龙虎两队的对峙,却被组内的段想拦住,生生按下攻势,气急败坏回头骂:“段想!你到底是哪边的?给我让开!”

    段想看了看奕星,又看了看元寅,从容道:“两位师兄,莫要急着动手,小弟段想有话想说,可能关乎岛上所有人的生死,两位师兄听过,再动手也不迟。”

    奕星和元寅同时看向段想,见他小小的个子,目光如炬,胸有丘壑,加上猴星是十二星公认最有智慧的一位,也便暂时敛下杀意,等他开口。

    段想见剑拔弩张之势暂缓,便松开玲珑,指着忘归岛的方向说道:

    “他们将我们送到这里,秘笈、兵器、草药、食物、衣物,五种物资,一人只能领一份,目的是想让我们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自相残杀,筛选出强者。昨日一役,不管争抢多么惨烈,五十件厚衣,至多只能保住五十人性命,但选食物的人,却有一百多人。”

    “你这弯弯绕绕的,到底想说些什么?”虎星门下一人不耐烦了。

    段想的一个同门师弟站出来:“这都不懂?还打岔?我师兄的意思是,一夜风雪之后,全岛也就活着五十多人,但食物有一百人份,保障生存最基本的物资是充足的!”

    段想接着道:“不错。忘归冰原天气恶劣,接下来会有什么危险还未可知,既然食物、草药充足,我们不妨停止内耗,若有什么天灾横祸,多一个人,自是多一分的胜算。”

    元寅挑眉:“你这小子,还妄想我龙虎两门联盟不成?”

    段想也不卑不亢:“可能我段想人微言轻,元寅师兄听不进去,星哥,你说呢?”

    奕星非有勇无谋之徒,明白段想所指,沉思片刻,沉声道:

    “龙虎双星从来势不两立,联盟绝无可能!不过现在忘归冰原,求个共生倒是可行。听闻冰原环境恶劣,有灵兽出没,不如留着力气对付那些,龙虎宿怨,出了冰原再论。”

    元寅心知与奕星实力和人数的差距,正面冲突绝无胜算,现在奕星先行挑明立场,他也就坡下驴:“既然段师弟道理摆在这里,我元寅哪有不听的道理?虎星门下听令,冰原之上,除非自保,不得主动向奕星联盟出手,一切斗争,等回到忘归岛再说!”

    段想见奕星、元寅表态,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两位师兄明理,暂时保了我三十人性命,大恩不言谢!既然都是出来搜寻物资的,我看天气尚可,不如一组一边,开始找吧!”

    段想说罢,奕星袖间便发出一支银镖,尾部系有红缨,直直插入尸山三分之二分界处。

    “玲珑,带着大家过去找吧!”奕星指向多的那一边。

    虎星门下见奕星占了多的那一边,心有不忿,还欲说点什么,被元寅拦下了:

    “他们人多,理应占多。切记少挑事,尽量保存体力,快去吧!”

    躲在暗处的周浦深和秦少臻,默默看着这一切,心情极为复杂。

    想不到段想凭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竟轻易化解了一场近在咫尺的龙虎斗,二人有些失落,又眼睁睁看着奕星联盟和元寅联盟,相安无事地在同一片尸山翻找物资,内心焦急又无奈。直到两大联盟满载离去,二人方才现身,匆匆翻找起来。

    秦少臻一戟挑开一个包袱,满满的粮袋现在只剩三四个被污染的馒头,而肉干、鱼干、干净馒头已尽数被两大联盟掠去,叹了一口气,将脏馒头收入囊中。

    周浦深为人旷达,一边将两大联盟丢弃的蒜瓣、菜干收好,一边安慰:“少臻莫要灰心,我那袋粮,是一人一月的分量,我们三个人计划着吃,至少能支撑十天,现在找得的,别管好劣多寡,权当从阎王那偷来的时日罢!”

    “大哥说得对,活一日,有一日的欢喜,况且还有十日衣足饭饱,我是该看开些。”

    说着,二人开始搬运表层的尸体,往更深处的尸身翻去。

    冷冽的海风中,两个少年不知搬了多久翻了多久,双手双脚几乎冻得麻木,耳朵被冷风刮得,几乎听不到远处的声响。终于,在一处浸满海水的沙坑之中,翻出两个完整的包袱。

    二人激动非常,连忙打开,一个是完好的粮袋,食物全部都在,只是馒头被海水浸润,早已碎了化了,但肉干、鱼干、菜干、蒜瓣等倒还能吃。

    周浦深大喜:“回去生个火,烤热了一样吃,这下妥了,至少二十日无忧啦!”

    秦少臻点点头,跟着赶紧打开另一个包袱,两个少年一怔,两双眼睛同时亮了:

    “参宿三星阵?!”

    周浦深喜道:“真是机缘!我使枪,你使戟,笑笑使棍,我三人皆是长兵器,修习参宿三星阵,简直不能再契合!少臻,你瞧见没有,天无绝人之路!”

    秦少臻将湿漉漉的秘笈小心甩干收好,露出少有的笑容:“回去告诉笑笑,她一定高兴。”

    午后,日光渐渐西斜,周秦二人带着拾来的物资,回到三人栖息的山洞。

    笑笑已将洞内柴火烧得旺旺的,以一方盾牌为灶,化好了雪水,就等着两个少年回来喝。见周秦二人挂着冰霜进来,连忙将热水倾至一个头盔之中,递予二人。

    周浦深、秦少臻先后喝了热水,身子回暖,喉咙浸润,方能开口说话。

    “笑笑,找了一上午,总算找到不少食物,这下,你可以放开肚子吃了。”周浦深说着,朝楚笑笑递去两个粮袋,一个鼓,一个沉。

    楚笑笑眼中带笑,双手接过来,她先打开鼓鼓囊囊的一袋,内有好多馒头和菜干,略脏,但削去表皮,同样是饱腹之粮,心里已很满足,跟着又打开那沉甸甸的一袋,满满一袋肉干、鱼干映入眼帘,楚笑笑高兴地几乎跳起:

    “周大哥,少臻,你们俩可真厉害!这下子,我们整个冬天都不用愁了!”

    周浦深见她如此欢喜,轻笑一声:“少臻那里,还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哦?”楚笑笑转向秦少臻,一双大眼睛如林中小鹿,羽睫如扇,眼波如水,闪烁着动人的星子,看得秦少臻心动意乱,脸颊耳朵霎时红成一片。

    周浦深站在一旁,早已看破,暗暗偷笑,却见自己这二弟实在激动难言,索性推了一把。

    两人就此挨得更近了。

    秦少臻一低头,正对上她的面容,娇憨率直,俏若三春之桃,叫人忍不住细看。但细看,又觉五官似不够精致,眼睛明亮却似乎不够大,鼻子小巧却似乎不够挺,嘴巴甚至还有点歪,但奇怪的是,当这些五官汇合在她圆圆小小的脸上,单个的缺点仿佛一起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纯净的、舒服的、美好的邻家小妹。

    第一次离她这般近,近得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映着明黄的火光,在饱满的脸颊上留下微微颤动的影子,秦少臻感到身上的冰雪,尽数融化了。

    “我……笑笑……”他结巴了,“我给你……”

    “你到底给我带了什么呀?”楚笑笑等得急了,索性伸手往他身后够去。

    她更近了,他几乎说不出话了。她的脸颊就贴在他的胸膛,他能准确地感受到她呼吸的频率,以及她伸手时,发间那若隐若现的女儿香。

    “参宿三星阵!”笑笑抓到秘笈,惊喜地叫出声来。

    她撤离他胸膛的一瞬,他跌入落寞,但看见她笑,犹如雨后放晴,也跟着笑起来:

    “是的,学会这阵法,我们三人的枪戟棍便可合璧,发挥出长兵器最大的威力。”

    “好啊!这样一来,我再也不用担心拖你们后腿了,你们做哥哥的,可得耐心教我哟!”

    煌煌火光之中,三人相对而立,认真修习秘笈上的武功,矫健的身姿在洞壁上映成剪影,诵读声、探讨声、欢笑声,随着食物的香味飘出山洞,飘向死寂的冰原……

    夜幕降临,月挂中天。

    阳春和岸芷食过鱼肉,饮过雪水,偎在洞口闲看冰原的星月。

    岸芷伸手指向月亮:“阳春你看,冰原的月亮是不是比忘归岛的亮些?”

    阳春痴看一会儿,方才应:“大抵是这茫茫白雪,映得月亮更皎洁了……”

    “也许吧,”岸芷叹了一口气,“都说月是故乡明,但我好像还没好好看过家里的月亮,来了这忘归岛,反而只能对月思乡了……”

    阳春安慰:“日月恒久,待你离开这里,重回家乡,家乡的月亮依然在那里。”

    “但愿吧,”岸芷的眼中有些湿意,“不知爹爹、娘亲可还是原来的模样呢?想来真后悔,以前每逢十五赏月家宴,我总与泉哥哥偷溜出去,那时候总以为,家人跟这亘古不变的月亮一样,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哪里懂得珍惜,哪知道后来……”

    岸芷的细语落入阳春耳中,如同一根丝线,勾起往事的风筝,她想起那个穿素裙的身影,每逢晴朗的夏夜,那个身影便在院中小桌摆上她最爱的果子、点心,唤她出来纳凉、跳舞。

    落英镇的星空下,蝉声蛙鸣中,她跳着舞,姨母就在一边看着笑着,小小的她还以为,这就是永恒,与日月星河一样的永恒……

    然……一切都定格在那个元宵节……

    她多想再看一次那片星空,再听一次那个夏夜的蝉鸣……

    她多想她还在……

    “不要灰心,你的家人一定正在家里,看着同一轮月亮,等着你回家呢。”

    阳春轻轻说道,如风中的芦苇轻吻萧索的水面,说给岸芷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岸芷点点头:“希望如此……那阳春,你呢?”

    “什么?”阳春依旧痴痴望着明月。

    “你这么拼命想变强,想活下来,可是中原,还有别的家人在等着你?”岸芷问。

    阳春不应,目光似是飘向了遥远的过往,半晌,才低低说道:“我其实……已经没有……不过,有一个人算是在等我回去吧……”

    “是谁呀?”岸芷有些惊奇。

    “一个……很好很好的……好人。”

    阳春轻轻说着,尘封已久的回忆,在这个寂静的冰原月夜,肆无忌惮地逃逸出来,她都快记不清那张黝黑的面容,却永远忘不了那双拉了她一把的大手。

    “这还是你第一次提起中原的人……他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阳春望着月亮,仿佛又看到了那双手,当她被众人推进乌香的泥潭,唯一伸出的那双手,像父亲一样,在她短短十几年没有父亲的人生里,有那么一瞬扮演了父亲的角色。

    “是的,他非常重要,他的出现,让我觉得,我好像也值得有父亲的保护……”

    岸芷看向阳春,此时的她,目光透出一种柔柔的悲伤,双唇微颤,眉头蹙起,不复平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也不复那洞悉武学奥义又洞悉人心规则的自信,她如同一只落单的小兽,在暗夜里,无望又有所期待地,默默舔舐伤口,岸芷一怔,心突然被什么揪住一般:

    “阳春……这还是你第一次,肯与我说这些……如果你愿意,不妨把那些事都说出来,我爹爹说过,快乐与人分享,便是双倍的快乐,悲伤与人分担,只剩一半的悲伤。在这岛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你愿意,我愿为你分担一半的悲伤……”

    一滴清泪落下,少女心头似乎有什么地方,松动了。

    阳春的目光终于从月亮移向身边的人,此刻岸芷望向她的眼中,盛满心疼和关切,一如当年的姨母和铁叔,阳春怔了片刻,再也控制不住,伏在岸芷小小的肩膀,嚎啕大哭起来。

    道是,当年冷月照孤影,无人问,今朝一人堪听,悲似潮涌难绝,唯有泪千行。

    断断续续的哭语之间,岸芷这才知道,阳光坚毅如她,竟有那样惨烈的过往,失去至亲,流落甘昱若,受尽乌香之刑,就连唯一的曙光——父家,也在她被抛弃到忘归岛的那一刻,彻底湮灭了。在幸福中长大的岸芷,从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痛苦,还要另一个同龄的少女来承担,岸芷只觉心被揪得更紧了,她更用力地抱紧怀中的人,柔声说道:

    “阳春,不怕……现下你有我了,还有夜司教……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月色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隐没在山洞附近。

    一袭玄衣锦袍,上绣云月暗纹,悄悄站在洞外的一角,凝视着哭泣的少女。

    她的过往,竟惨烈至此?

    一年了,她竟从未向我提及只字片语……

    一双夜幕般的黑眸,此刻尽是惊异、心疼和怜惜。

    他心中涌起极强的保护欲,却不敢上前触碰,卓绝如他,自负如他,从未像今次这般,害怕直面一个人。他像是窥见自己的内心,也窥见了自己的软肋。

    他终是没有上前,只是如昨夜一般,飞身离去,清理了方圆十里夜行的野兽。

    待他重新回到山洞附近,少女已在岸芷怀中沉沉睡去,他的心终于平静,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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