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百器争锋
忘归岛,冷兵场外。
待所有人都选完兵器,已是正午时分,大家跟着夜倾城回到校场。
夜倾城看着全组六十多个学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唯一感兴趣的,是人群中的那个少女,她……到底做了何种选择?
他向人群深处走了几步。
蓦地又止住脚步。
这一刻,他是矛盾的。
在阳春进入冷兵场之前,他明知她的困惑无助,还是三缄其口,不愿给她多一点的提示,只为试探她有多大潜能。
可如今,试探的结果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去揭开了,他竟感到一丝懊悔,他甚至暗想,方才他该明明白白告诉她的,也免去现下难以启齿的怯意和悔意。
但很快,夜倾城又反应过来,在这忘归之上,寻常的兵器种类,又有哪一种能难倒他呢?就算这小丫头选了根木棍、选了块板砖,他夜倾城也照样能护住她,又有何惧?
如此想,夜倾城感到轻松许多,反不急于去探寻结果了,转身回到人群前方,开始授课:
“现在,你们都已拿到专属的主武器,就此踏上主武器的修炼之路。但我希望你们记住,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任何兵器都不应成为你制敌的依仗,你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你自己,你自己便是你最厉害的武器,是你最恒久、最忠诚、最托底的武器,任何外在的兵器,只可作为辅助,不可形成依赖,仰仗兵器制敌者,终将受制于兵器。”
话音落,众人无不震惊,因夜倾城所言,与世俗的武学之道可谓大相径庭。
世俗的武学之道,无不注重兵器,寻神兵觅利器的高谈阔论比比皆是,而像夜倾城这般,唯恐受制于兵器的,绝对是少数。他的观点,莫说十三组这六十多个初学者,就是一些颇有武学造诣的高手,可能也不曾听过,或许听过不曾参透,或许参透不曾做到。
大部分学生懵懵懂懂,只好默记心中,今日无法理解,便等日后真的理解。
阳春虽无武学底子,反应却与其他学生不同,她倒觉得夜倾城说得实在。
全因阳春所生之年,见识过两大高手——
一位是她最爱戴的铁叔,铁骨铮铮烈火拳,少年英雄出江南,铁连生以一套烈火拳闻名沙场,不必借助任何兵器,一对拳头足以制敌,沙场混乱,军情难料,他往往是拾枪用枪、拾刀用刀,什么都没有,还有拳头,几乎不受限于哪种特定兵器。
另一位则是灵剑山庄少庄主岳筱琴,鳄峦岛一役,岳筱琴发动通灵剑阵,以气刃伤人,而真正的剑刃,不触敌分毫,不染血点滴,剑在她手中,只是媒介,她真正依仗的,是自身的内劲,是修炼纯正剑术而凝成的剑气,就算换一柄木剑,那内劲和剑气也同样制敌。
阳春将所见与夜倾城所言相联系,若有所悟,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选了□□人,出列!”
夜倾城话音落,八九个学生站了出去,手里是不同式样的弓箭或□□。
夜倾城:“□□同源,优势都在于远攻,弓以臂力发箭,弩以机括发箭。持弓者,每日当有臂力练习三组,晨起站桩打拳,午间引体向上,睡前俯卧撑地,这一轮先学站桩打拳。”
“跟着我的动作来,”夜倾城边说边做,“两脚开步,与肩同宽;双膝微曲;双臂微曲,置于胸前;十指相对,中指之间,距离一个中指长;含胸收腹,气沉丹田。”
站桩的基本动作演示完,夜倾城起身,去纠正四个弓箭手的动作。
“你,头放正,下巴往里收。”
“你,双肩同高,双髋同高。”
“你,眼睛看哪里,看正前方略下一点。”
“还有你,双臂放松一点,还没到使劲的时候。”
纠正完四人的站桩姿势,夜倾城开始演示打拳:“现在,握紧双拳,拳面朝前,双臂依旧保持放松,注意,出拳之前双臂始终是放松的,出拳的一瞬手臂再发劲,拳打到极点时,力量全部爆发。记住要一拳一拳打练,不要连环出拳,左右各打一百拳,开始练吧。”
弓箭手那边说罢,就轮到五个□□手。
只见夜倾城拿过一人的弩,举到高处,轻轻一扣机关,一只海鸟就被射落。
“正如你们看到的,弩是一种……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一种不太正当的兵器吧,因为它不需要太多的训练就能上手,一个新手用□□射死沙场老将,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是它的优点,也是它的局限,因为你的攻击力上限几乎受制于弩的配置。”
一个□□手男孩问:“司教,那怎么改良弩的配置,能提高攻击力呢?”
夜倾城回:“要想改良它,必先了解它。你们五个人,手里五张弩,有的射程远,有的命中高,有的可连发,有的可同发,有的耐磨损。你们五个人一起,到那边的空地,交换感受一下,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五张弩的性能为什么不同。”
说罢,夜倾城将弩还给那人,五个□□手一齐往空旷的沙滩走去。
“现在,选了枪、矛、戈、戟、棍的人,出列!”
这次话音落,扑倏倏站出去三四十人,高矮壮瘦、男的女的都有。
眼看着半个组的人都站了出去,显然,长兵器在大家心中还是更胜一筹。剩下未出列的,有些不够自信,悄悄拿起自己的兵器打量,跟那些长家伙比将起来,有些不安、懊悔。
“长兵器,讲究先发制人,第一招极其重要,第一招稳准,就容易打开压制对手的局面,第一招轻浮偏离,就丧失了先天优势,局势不易逆转,因为长兵器灵活性常不及短兵器。”
夜倾城说着,拿过一人的枪:“使枪的,牢记‘枪扎一条线’”。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原是夜倾城示范出枪,枪停,一只飞虫已然落地。
“看到了,‘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出枪平直,做到一线一点,是为首要。”
夜倾城又拿过一人的矛,左手持枪,右手持矛,向众人展示道:“矛是最长的长兵器,也是枪的前身,你们看看,矛除了比枪长,其他地方是不是很像?”
下面的三四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都点点头。
夜倾城接道:“虽然看着像,区别却大。第一区别在于头,枪头轻、短、小,中脊隆起,杆子进入到枪头的一半,属于轻头武器;矛头重、长、大,中脊不隆起,属于重头武器。”
一个使枪少年追问:“司教,轻头武器和重头武器又有什么差别呢?”
夜倾城回:“好问题。”说罢,夜倾城左手的枪、右手的矛同时脱手,分别射中两个箭靶红心,只见那枪射中红心后,枪头没入箭靶,整个枪身稳稳扎在箭靶之上,而那矛射中红心后,矛头、矛身整个贯穿箭靶,直接嵌入箭靶后的石墙之上。
夜倾城:“看到了,现在你告诉我,轻头武器和重头武器有什么差别。”
那少年答道:“重头武器击杀力更强大,更加厉害。”
夜倾城:“凡事均有两面性,换一个角度,重头武器不易收招换招。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朗朗道:“学生周浦深,谢司教指点。”
夜倾城微点头,接着讲授:“枪与矛的第二区别在于杆,枪杆使用柔韧性极强的白蜡木,由于枪杆柔韧,可随招数的节奏而反弹颤动,便能做到借力打力,对于好枪法,最不怕人多,对方人越多,自己就越省力,节奏把握得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矛杆则以硬木或精铁制成,基本无韧性,使用者若臂力出众,在刺、打、砸、扛等招式上,可发挥极大威力。”
说罢,夜倾城又拿过一人的戈:“戈与矛极为相似,同属硬杆重头长兵器,唯一的区别,矛为直刃,戈为横刃。对初学者而言,这两种兵器的关键都在把控兵器,所以一会儿的练习,使矛者每人叉鱼十条,使戈者每人劈柴十组,这便是你们的晚饭,若完不成,就饿着罢!”
听到这,戈矛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练功法子?
阳春却是赞赏,今日所见,夜倾城对每种兵器都了若指掌,水平远远高于专攻某类兵器的十二星司教,他也并非一点不在乎学生死活,只是他教授的方式十分独特灵活,开门见山地提示精要,之后全凭学生自行领悟,换言之,于他门下,悟性高的学生更易生存。
夜倾城还回戈,又拿过两人的戟:“戟,是矛和戈的结合体,既有矛的直刃,又有戈的横刃,杀伤力远胜于二者。这柄双耳的称‘方天戟’,这柄单耳的称‘青龙戟’,不论哪一种,对力量和技巧的要求都远胜于矛和戈,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所以,使戟者,既要完成臂力练习之站桩打拳一百次,也要叉鱼十条、劈柴十组,不可有一丝侥幸偷懒。”
话音落,使戟的几人神色又喜又忧,喜的是选中长兵器中集大成者,忧的是怕驾驭不了,怕完不成三倍于同伴的练习。
最后,夜倾城走到一人面前——
那是一个比阳春还瘦小的少女,选长兵器的三四十人,唯有她一人选了棍。
好些选了枪、矛、戈、戟的人,开始暗暗嘲笑她,想着这只弱鸡是不是明天就会被杀掉,甚至偷偷庆幸,还没开始修习呢,对手就少了一个。倒是阳春与众不同,她反而更冷静专注,她很想知道,渊博如他,会如何解读这种看上去最弱的长兵器——棍。
夜倾城:“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选了棍?”
那少女生得一双小鹿般灵巧的大眼睛,目光流转,满是水灵灵的稚气和娇柔,却很惧怕夜倾城,此刻只敢看着地上:
“回司教,我叫……楚笑笑,我选棍是因为……到我的时候,也没剩什么了……”
众人哄堂大笑,楚笑笑一下子羞红了脸。
夜倾城扫了一眼在笑的人,面无表情,以内力吸过其中一人的戈,又抛出楚笑笑的棍,一戈一棍便直直插入地面,矗立在众人面前。
随即他掌中运功,作用于戈头和棍头,起初,戈纹丝不动,棍已向后弯曲,眼看棍形变得越发厉害,众人以为就快折断,“嚓——”一声,戈反而先行断裂了。
这下子,方才还笑话楚笑笑的人,瞬间噤声。
夜倾城冷冷道:“今日看不起她的兵器,来日未必胜她一筹。棍虽软却韧,矛戈戟虽硬却脆,不见得谁就能吊打谁。”
楚笑笑听夜倾城这般说,心中陡然多出几分自信,鼓起勇气问:
“请问司教,那我该如何习练棍法?”
夜倾城回:“棍易入难通,只要手能握紧,那便算入了门,关键在于博学古今各派棍法,今次,你便从《少林棍法阐宗》开始,看不懂的再来问我罢!”
“学生楚笑笑,谢司教指点。”
至此,长兵器组就算初步介绍完毕,夜倾城重新回到三四十人前方,总结道:
“说了这么多,你们该清楚,长兵器种类繁多,本为同源而生,棍加上轻头,则演化为枪;轻头替换为重头,软杆替换为硬杆,则演化为矛;直刃替换为横刃,则演化为戈;矛的直刃加上戈的横刃,则演化为戟。长兵器一脉相承,又各有千秋,你们除了精通自己的主武器,也应对其他的有所研究,最终促进对主武器的领悟。现在,按我刚才说的,开始练习!”
说罢,三四十人按武器分为五个组,按照夜倾城指示的,开始了训练。
这样一来,各种兵器的选择情况,也清晰起来:弓箭手四人,□□手五人,使枪者二十人,使矛者七人,使戈者七人,使戟者三人,使棍者一人,此去四十七人,剩余十来人,选择差异较大,无法成组,想来夜倾城是打算一一单独指点。
四十七名学生散去之后,夜倾城一眼便看到那个寻觅已久的身影——
一身玄衣衬得肤白如雪,一张仍挂着童稚的面庞,已初显惊天之美。三分灵气,三分英气,三分媚气,只欠一分,欠在眉眼间深藏的心思,那捉摸不透深沉和倔强。
当看到她手中所执轻剑,夜倾城不禁笑了,那是如何的一笑?
灿比繁星,黯然朝阳,这由衷的一笑,是如释重负,是期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