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寒夜火苗
宋小莹听说了凌九家里的事情，打了电话说了很多话。
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劝她别伤心，或者伤心也可以，不要伤心过度，不伤心也没关系，可能是创伤后情感隔离……
凌九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提问道：“你到底是想让我伤心还是不伤心？”
“总之就是你是自由的……不管有情绪还是没情绪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要压抑情绪……要不要过度释放情绪……”
“放心吧，精神状态目前稳定。”
凌九歪头看了一下躲在小黑屋里，茶不思饭不想，呆在床上，两眼发直的凌安。
“我弟弟不太好。”
你们什么时候去办葬礼？我去看看你们吧！我就会开导人了，你相信我！
“嗯。”
凌安与宋小莹是相似的性格，也许能开导一下他。
凌九推开房门，凌安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小屋子，一个转身捂住了头。
“姐，光线太刺眼了。”
这是凌安在母亲死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一位同学要过来参加葬礼，你那边可有要邀请的人？
“没有。”
凌安似乎不太想理她。
凌九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听到了凌安的哭声。
“你根本就不是我姐。”
凌九正在心里一阵惊讶，凌安却接着说道：“我姐最多愁善感了，她从来不会这样强撑。”
“凌安……你平常话最多，现在也……”
“话多！你以为我平常能说给谁听？！”
凌安突然声音嘶哑，掀起了被子坐起来，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拨下去。
“你在外上学，平常不接我电话，妈妈忙的要死，落下一身的病！我平常只能跟墙上父亲的画像，家里的大黄，还有一只布娃娃说话！母亲父亲，从小到大都教我要做好人！说好人有好报！可是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骗我！同学表面想跟我做朋友，背后嘲笑我，孤立我，排挤我，我还要去讨好他们！”
凌安似乎是意识的太过激动了，面上有些愧疚，一头握进被子里。
“对不起…他们的嘴脸太恶心了……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敢这样……我不敢相信，我居然管这样的人喊姑姑叔叔……他们只会说花言巧语……我觉得自己瞎了眼……”
凌安哭着哭着，凌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了。
“我不想去邀请我的同学，他们已经笑话过我是没爹的野孩子了，我不想再被喊孤儿……”
即便不是自己的家人，凌九也有些难受，只能用手轻轻拍着凌安，转身捡起一地的碎玻璃，将摔碎的全家福投影相册放在床头。
“再怎么发脾气，下次也不要摔东西了。”
凌九揉了揉他的头。
“你看，全家福都摔坏了。”
凌安流着眼泪，拿起显影不全的相框，用手指滑动着。
相框里每一张照片，几乎都是僵硬的笑脸，没有每个人都在笑着的时候。
父亲在世的时候，年幼的凌安一脸惊恐，母亲疲倦的笑着。
父亲过世的时候，凌安不知愁闷的笑着，凌九与母亲低着头，一个憔悴，一个悲伤。
长大后，相框上的凌九是p上去的，略带敷衍，没有笑容。
凌九听到凌安在哭泣中小声抱怨了一句：“全家福……我们什么时候享过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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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鹅毛大雪，一场冷冷清清的葬礼，曾经还在叽叽喳喳的凌安一言不发，尹拾欢撑着黑伞，给凌九打了打，凌九挪开了一下。
不巧咯，她喜欢淋雪，喜欢淋雨，不喜欢打伞。
在这种场面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几个少年人不知道怎么举办葬礼，手忙脚乱的忙完了一场。
宋小莹也只是安静的站在墓地，时不时歪头看着沮丧的凌安。
凌安都失魂落魄地走着，宋小莹让他带他去当地的餐厅，凌安也只是像自动带路的机器人和npc一样，一言不发地带着路，也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走到哪个餐厅。
凌安呆坐在那里，宋小莹与凌安吃完了一场又难吃又贵的饭，宋小莹于心不忍，请了客。
这时候凌安才想起来不对，突然抬头：“姐，我是东道主，应该我请客来着……”
宋小莹摇了摇头：“你还是学生，还没有经济独立，我只是想看看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顺便旅游而已，没事的，不要把我当客人哦，那样我们就会生疏了。”
凌安点点头，继续失魂落魄。
“这个价格真贵，又贵又难吃，快给我气死了。”
凌安看了一眼价格，似乎魂又被拉回去了一次：“啊……我带错路了，对不起，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有些行尸走肉……”
这些天，凌安和外界就像是隔了一层模糊又窒息的磨砂玻璃，外界的声音传不进去，他也看不清外界的色彩，像是在梦游一样，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手冻出血了，他也没有察觉，只是看着凌九攥着他的手给他上药，批评着他。
她说着什么却完全记不住，也听不见。
凌安知道自己的家人，朋友可能会因为自己这样子的痛苦，可是他似乎也不能感同身受了。
就像是被投入了深海里，海面还冻上了一层冰，似乎没有人能救出他。
宋小莹拿着伞走在路上，揉着胃：“还好我我也没那么娇贵，不然今天我要食物中毒，办两场葬礼了。”
话刚说完，宋小莹就觉得这开玩笑不对，连忙捂住了嘴。
凌安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从小到大伪善的邻居会在他失去父亲之后，逢年过节就问他想不想父亲，装作很关心的样子，其实是一次次揭他的伤口。
哪怕他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却要装作很难过的样子流眼泪，亲戚朋友就像在观赏一个宠物，发出观赏动物的赞叹声，然后再虚情假意的安慰一番，跟他讲母亲不容易，要好好报答。
一切一切伪善的关爱，只会让他倍受压力。
从来没有人与凌安谈论过死亡的话题，告诉他人终有一死，我们要乐观积极的去面对，而不是讳莫如深，逃避人生的终点。
从来没有人与凌安说过，你的亲人是更需要看到你乐观积极的活下去，而不是需要你扛上几条命的压力去负重前行。
凌安莫名被这个冷笑话逗笑了，宋小莹见势好转，连忙又接连说了几个笑话。
凌安觉得被拉回来了，虽然他这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我觉得人生是需要适当的地狱笑话的，这种东西就像灭活疫苗，偶尔给自己来上一针，就可以更直面生活中的痛苦和黑暗，什么叫做苦中作乐嘛……”
宋小莹突然揉了揉凌安：“就像现在这样。”
“你妈妈也不想看到你一直难过，失魂落魄，对不对？”
凌安一边哭一边笑，用力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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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一，二，三——”
这可能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铲雪的车居然陷进了雪坑里，路过的人纷纷下车，用力帮忙推着车。
不管是过了多少年，在极端的情况下，人力还是最靠谱的东西。
“他们这样推下去，胳膊会断的。”
尹拾欢端详着车队，拿起铲子，转头对凌九说到。
“普通人本来就是这样的群体，明知道没有希望，也会在最后一刻用最乐观的心态付出努力。他们不懂什么概率和算法，没有那么理性，只会在某些时刻莫名其妙的拼尽全力。”
凌九却坐在车上有些漠然。
“人多热闹。”
尹拾欢却丝毫不在乎他是总裁的身份，拎起了铲子，说：“雪大，别用蛮力，我用铲子帮你们。”
说罢，尹拾欢就用铲子开始铲雪。
凌九突然皱了一下眉头。
尹拾欢为什么会在后备箱里装铲子？
周围也有人出了一些妙招，中年男人点上了一根烟，大口喘着气休息着，说试试杠杆原理，用铲子撬动轮胎。尹拾欢有些使不上劲，中年人想打个样子，结果却一屁股摔在雪地里上，铲子也和棍子也在连接处分开。
中年人也不气馁，笑眯眯的拍拍身上的雪，重新安装起铲子。
“哎呦！你这还是智能的呢……手柄一接近就能扣上……”
“是，磁吸，电磁的手柄，也可以更换，你换个长一点试试……”
尹拾欢应着。
“我们这边应该没有配套替换的。”
一个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说着。
“哎哟，多少钱，这不会用坏了吧……”刚才那个掰断铲子的老人好不容易装回去，不小心又把铲头碰掉，手慢的安装着，有些愧疚：“唉呀，我不太会用……”
“没关系没关系……”尹拾欢乐呵呵的拜拜手，伸手过去帮忙安装好。
“有很多人已经在前面路上冻了三天了……铲雪的车困在这里挡了大半个路，后面撒盐化雪的车马上也要堵在这里……怎么办……”
开铲车的女工作人员站在路边，抱着一件孩子的羽绒袄瑟瑟发抖，有些焦急。
凌九看不下去，也下了车，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帮忙。
凌安和宋小莹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现身，冲了过去。
“还是大家抬车吧，赶时间！”
宋小莹与凌安几乎是异口同声。
老人也瞬间严肃了起来，铲子还给了尹拾欢，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戴上了一双厚实的工人手套，也给大家递了几双。
宋小莹，凌安，凌九，老人，一个年轻人戴着手套，另外一个年轻人也顾不上包扎受伤的手，十分默契的传递着粗糙的手套。
尹拾欢从突然想起了什么，车里拿出机械外骨骼，开铲车的年轻司机熟练的装上，尹拾欢也带上了手套。在车上陪妈妈上班的小男孩披着羽绒袄跳下车，帮忙抬起来。
“我也帮忙！我也帮忙！”
小孩叽叽喳喳的喊着。
铲车司机温柔又无奈，她责怪着孩子：“车上有暖气，傻小子也不怕冻着。”
凌九看着凌安，凌安笑着点点头，凌九也放心了几分。
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好！大家来……一二三——”
黑漆漆的冬夜，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小星球，一群素不相识的路人，却配合默契，像是在执行着什么伟大的航天任务。
“哎呀，哈哈哈……成功了！”